郝貝在車廂中對著冬兒,幾乎看傻了眼。

從墊身高開始,直到描眉畫目結束。眼前這女子的動作有條不紊,可是身材容貌卻漸漸變化,終於和兀自昏睡不醒的李穆然變得一模一樣,就像是孿生兄弟一般。

“等等……還有明光甲。”郝貝將明光甲從李穆然身上取下,套在冬兒身上。那明光甲甚是沉重,冬兒為了身材像李穆然,已穿了不少衣服,如今外邊再套上明光甲,更是被壓得喘起了粗氣。

看著冬兒額角淌下了汗水,費勁渾身力氣係著明光甲的絆扣,郝貝也覺看不下去,便低聲道:“我來幫你穿。你省省力氣吧。”

“多謝姐姐。”冬兒自覺的確累得連手都提不起來,便由著郝貝動手。

終於連披風也一起披上,冬兒輕籲了口氣,又對郝貝笑了笑,便拿著裂影劍和金槊出了車廂。

郝貝看著她那酷似李穆然的笑容,倒不由一個失神,等她離去,才自嘲地搖了搖頭,又看向身邊的男子:“她的確是比我厲害,也難怪我爭不過她。”

白衣白馬,銀盔銀甲。

當看到將軍好整以暇地出現在麵前時,整個撫軍都沸騰了起來。

一時之間,士氣如虹!

與此同時,秦軍也認出來了這黑夜之中白得刺眼的“男子”。

“那不是撫軍將軍麽!”

李穆然“惡名在外”,更何況那一身撫軍將軍的衣飾在夜幕的映襯下也的確顯眼。

混雜在北方主攻部隊中的公孫希一眼就瞧見了那個俊朗的身影,不由大罵了一聲:“光祚誤我!他媽的,我說這區區六千人怎麽防得住我二萬人!”

他身邊一個參軍打扮的中年男子問道:“將軍,還打嗎?”

公孫希沒好氣地喝道:“打什麽!沒有瞧見人家士氣正盛麽!東邊那一萬人都快被撫軍全殲了!下令,全都給我撤軍!離湯陰十裏之外安營紮寨!”

“夫……將軍,對方撤軍了!”

仙莫問興高采烈地喊了起來。

冬兒輕輕頷首,隨即又傳令下去:“各軍不要追趕,讓他們走!此外……”她輕咬嘴唇,似乎下了很久的決心,才說出這後一句話,“之前的俘虜不是都被殺了麽?把他們的首級沿著湯陰外圍都掛起來。尤其那個刺客的,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仙莫問聞言一怔。這話無論怎麽聽,也不像冬夫人能說得出來的……反倒像極了將軍本人下的令了。

冬兒沒再說話,隻靜靜等著對麵的火光全都看不見,才一挽馬韁,往回邊走邊道:“看看後軍的營帳安排得如何了。讓他們埋灶做飯,多給女軍準備些。”

後軍已經支起了全軍的營帳,而李穆然也已被從車廂中移到了中軍大帳中。

冬兒駕馬到中軍大帳前,聞到帳中傳出濃厚的草藥味道,暗忖李穆然應已服了藥。她這時身上壓力驟輕,方才一直苦苦支撐自己的意誌也鬆懈了下來。

“我……”她腳一落地,便覺身子一軟,眼前一黑,竟一下昏厥過去。

四周一片喧嘩,她已聽不清他們都在說什麽。

郝貝本在帳中照顧李穆然,聽到帳外忽地吵了起來,有喊將軍的,也有喊夫人的,忙掀了帳簾衝了出來。

人群簇擁中,冬兒假扮的李穆然被玉棠半扶半抱著,仙莫問已急紅了眼睛,正喝命幾個親兵攔住周圍的人不許靠近,隨後便派了李財去叫軍醫來。

“我來看看!”郝貝也是一驚,幾步走到冬兒身邊。

她探指把脈,隻覺冬兒脈象時浮時沉,甚是紊亂。

“那個孩子……”郝貝深吸了一口氣,照這麽下去,那個孩子定然是要保不住了。

這一時間,她忽地想起師父之前的話來。

如果自己放手不管,甚至推一把……不隻這個孩子會死,冬兒也會死。而四周的士兵都能為自己作證,說冬兒是因為跟秦軍相爭動了胎氣以致喪命。

證據確鑿,就算李穆然醒來,也隻會把氣撒在秦軍身上,怨不到自己半句。

郝貝心中天人交戰,正想運內力暗震冬兒經脈,可看著她此刻酷似李穆然的麵容,說什麽也下不去手。

“也罷,就看你還有些可利用處,還要仗著你保住撫軍,就留你一命。”郝貝總算為自己找到了救冬兒的借口,命玉棠和秦采薇拉起冬兒,隨即坐在她身後,用內力為她緩緩疏解著混亂不堪的真氣。

她一麵救著,一麵暗自慶幸:師父剛才被冬兒氣得回了女軍軍營,若還在這兒,估計又要大罵一場,自己也要兩麵為難。

次日,冬兒醒來時,才覺身上易容已除,自己躺在一個小帳篷中,秦采薇和玉棠都守在旁邊。

她潛運真氣,隻覺全身舒泰,連小腹的疼痛也已好了許多。

“秦軍有沒有再攻來?”她倒沒功夫想自己的身體,一起來,就問軍務。

玉棠搖了搖頭,笑道:“沒有。聽說他們在十裏之外紮營,到現在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好。”冬兒笑歎了口氣,又問道,“穆然呢?”

“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的身子吧。”玉棠和秦采薇都沒有回話,反而是屏風外麵的一個女子開了口。

“師父,是她救了您呢。”秦采薇湊在冬兒耳邊,低聲道。秦立全能管郝貝叫“師娘”,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該叫郝貝什麽,便“她”、“她”的喊著。

冬兒微一簇眉,隻覺好生感激,忙撐起身來,道:“郝姐姐麽?多謝您了。”

郝貝沒有回話,三人隻聽帳簾風聲起,似乎那個女子已經出去了。

玉棠這才大著膽子笑道:“義兄中間醒了一次,我們沒敢跟他講您病倒了,隻說您把敵軍打退了,因為有些累,便先去休息。倒是……郝夫人忙了一晚上,要麽在義兄那邊,要麽在您這邊……”

“是啊。”冬兒溫然一笑,暗忖李穆然此前說郝貝雖然性格暴躁些,但也是極好相處的,這句話倒沒說錯。

她自覺身體已經無恙,正要穿衣起身,卻見屏風外一亮,郝貝又衝了回來。

“秦兵又來了!”她手中抱著的正是李穆然的衣物,“你給我畫成他那個樣子,我出去!快!”

冬兒驚愕交加,忙搖了搖頭:“不行。還是我去。你說話聲音學不像的。”

郝貝道:“那就不說話。他們來,無非是想看穆然有沒有受傷。他的槊法你用的出來嗎?”她見冬兒無言以對,便指了指自己,一臉得意:“我的武功跟他不相上下。殺幾個人不比說話管用麽!”

“說得也是。”冬兒不得不承認,郝貝這強盜似的想法的確有其道理。她輕歎口氣,微笑道:“郝姐姐,您坐過來。采薇,去拿了我的木箱。”

不消片刻,冬兒已將郝貝裝扮成了李穆然的模樣。

郝貝看著銅鏡裏自己的樣子,不由嗤然失笑。但見冬兒也正笑看著自己,便一斂形容,輕哼了兩聲。

正在這時,仙莫問已在帳外連聲催了起來。

“知道了,這就去!”郝貝喝了一聲,又橫了冬兒一眼,“你別再出事。不然等他醒了,可要怪在我身上!”

冬兒微笑道:“是。郝姐姐你也小心些。”

“哼。”郝貝冷哼一聲,披上了大氅便往外走。

然而她剛繞過屏風,便又探回了身:“喂,我不在的時候,你看著穆然。師父一直想要軍權,你……”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麽,見冬兒目露笑意,心知她多半明白自己的意思,遂又哼了一聲,跟在仙莫問身後迎敵而去。

郝貝前腳出了帳,冬兒後腳則進了中軍大帳。

秦立全守在李穆然身邊,見冬兒過來,忙迎上前,叫道:“師娘!那個師娘好凶啊!”

冬兒連忙“噓”了一聲,道:“小點兒聲。你師父怎麽樣?”

秦立全這才低下了聲音,道:“師父還昏著呢。不過方才那個師娘說師父的脈象好了許多!”

“嗯。”冬兒應了一聲,看向李穆然,見他睡得很沉,氣息倒是均勻得很,想來那傷勢已在逐漸好轉中。他這次受傷,內傷已經治得差不多,接下來便是調養

,倒是外傷要嚴重得多。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四個月裏,他是不能跟人動武了。

一夜過去,李穆然的臉色比起之前好了許多。隻是昏睡了大半天,唇邊已長出了青色胡茬來,反顯得整個人落魄了一些。

“冬兒……”冬兒也不知自己看著李穆然看了多久,就見他身子一動,眼睛緩緩睜開。他難得休息這麽長時間,雖然因為受傷身體虛弱,但眼睛仍是亮亮的透著神采:“昨晚上怎麽退兵的?我聽他們說你累了先休息去了,想去看你,可是起不來。不要緊吧?”

他一連問了好幾句,冬兒笑了笑,柔聲回道:“沒事。扮成你的樣子就把秦軍都嚇跑,隻是稍微有些累,不過郝姐姐幫我運了功,身子好了許多呢。”

“阿貝啊,”李穆然也笑了起來,看樣子郝貝待冬兒甚好,自己的擔憂也可以放下了,“她人呢?”

冬兒笑道:“我把她也扮成你的樣子了。現在外邊……”她側耳傾聽,又道,“殺聲已經沒有了,多半是打完了。”

“嗯。”李穆然用右手緩緩撐起了身子,也凝神向帳外聽去。

果然沒有廝殺聲了,可是……似乎有吵罵的聲音?

都是女人的聲音,吵得很亂很雜,他也分辨不出說得究竟是什麽,不過裏邊有一個聲音……應該是阿貝的。

“扶我起來,我出去看看。”李穆然左臂搭在冬兒肩上,右手則撐著秦立全的肩膀。

秦立全嗬嗬笑道:“師父,我扶著您就行了。我如今力氣可大了呢!”

李穆然微微點頭,剛要用力站起,卻又皺了皺眉,搖頭道:“不行。冬兒,還是你叫阿貝進來。阿貝若現在裝扮和我一樣……說話的聲音是傳不到敵營去,但敵人如果看見忽然有兩個我在外邊,肯定會起疑心。”

冬兒應了一聲,又扶他半躺半坐著,才出了中軍大帳。

果不其然,郝貝扮著李穆然的樣子,一臉鐵青地站在中軍大帳門口,手上提著一串首級,卻被唐秋豔指著鼻子斥責。

“……方才怎麽不命那些兵一起衝上去?你怎麽這麽蠢!對方隻來了四五千人,你這邊可是有二萬人呢,你怕什麽!我怎麽教出你這麽愚蠢的徒弟……”

郝貝明顯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被遠處的士兵聽到,便壓低了嗓子回道:“對方原本是四萬人,如今隻有四五千人……後邊說不定會有埋伏。況且我的聲音不對,在陣前發令,被人聽到就知道我不是他了呢。”

唐秋豔再不明事理,到了這時,也知郝貝所言合乎情理。但她這時本就對李穆然存有偏見,隻覺徒弟處處為他說話,而且還易容成他的樣子,怎麽看怎麽不順眼,這時見冬兒也站在一旁,更覺心中有火,便狠狠瞪了她和冬兒一眼,甩手大步離去。

“師父……”郝貝往前走了兩步,但見師父那般憤然離去,隻得停住步子,手上一鬆,一串首級都滾到了地上。

冬兒看著那滿地的首級,隻覺一陣惡心,險些又要作嘔:郝貝武功的確出眾,可是為了震懾敵人,便這麽濫殺……就算是李穆然也做不出來。

郝貝冷眼看著她,道:“敵軍已被打退,大家總算能鬆口氣了。”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昨日冬兒打退敵軍並不徹底,她才真正立下了卻敵千裏的大功。

冬兒笑道:“嗯。郝姐姐辛苦。穆然已經醒了,說希望您能進帳說話。”

“哦。”聽說李穆然醒來,郝貝的目光和語氣都變得柔和了許多。她嘴角露著難以掩飾的笑意,幾步進了中軍大帳,冬兒笑了笑,也跟在她身後走進帳去。

郝貝走到李穆然麵前,見他坐起身子,不由大笑兩聲,然後雙手展開轉了個圈,笑道:“相公!你瞧瞧看,我扮你扮得像不像?”

她刻意叫得親熱,說完話後,又往前兩步,一下子坐在了李穆然身畔,滿麵笑容。冬兒在她身後聽著“相公”二字,隻覺心中隱隱一澀,又見她和李穆然耳鬢廝磨,雖知是郝貝故意為之,但還是神情一黯。她不願再聽兩人說什麽,便拉著秦立全出了帳,黯然往自己的小帳篷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