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冬兒強笑著離去,李穆然心中也不好過,可是郝貝向來要強,如今做出這般姿態,心中定然也傷得不輕。

隻是,眼下除了兒女私情以外,更重要的是如何突圍。

北麵本有二萬敵人,還剩一萬八千,而左軍還剩五千七百人。

東麵本有一萬敵人,還剩二千三百,而前軍還剩八千八百人。

南麵本有一萬敵人,還剩九千人,而右軍還剩五千人。

此外,後軍一直未動,尚餘八千人,如今已經前去支援右軍。

東麵的敵人所剩無幾,士氣也最低,如果要突圍,自然從東麵走最省力。可是繼續往東走的話,正對著的就是鄴城以及邯鄲的秦軍。

敵人並不蠢,既然有心吃掉撫軍,當然也知道東麵的防守最薄弱,必定會設下圈套。

可是北方敵軍實在太多,如果要突圍,撫軍自己受到的損失也會很大。殘勝如敗,並沒有什麽打頭。

既如此,那麽就隻有從南麵走。

唯一需要顧忌的,便是南撤時,背麵的敵人會抄撫軍後路。

實在不行,便讓萬俟真率前軍斷後。

“不行,不能動前軍。”李穆然劍眉微蹙,暗暗搖頭,前軍的攻擊力最凶猛,適合開路。留下斷後的話,反而不沉穩。

那麽依舊是留下撫軍的第二強軍——左軍斷後,同時把右軍也派過去。

此外,慕容隆在邯鄲的大軍應該也已經知道撫軍被圍的事情,要想辦法傳出信去,最好能和他裏應外合,合力破了這支秦軍。

他坐得久了,隻覺肺腑一陣刺痛,又不禁咳了起來。肺經傷勢雖然被冬兒醫治,但這時累得狠了,仍覺劇咳過後,口中隱有血味。

郝貝輕輕拍著他的背心,滿麵擔憂:“你再歇會兒吧。剛醒過來就看地圖想事情,也不顧著自己的身子。”

李穆然也知不能太急躁,便依言平躺下來,暗忖自己身為一軍主將,總要把傷養得好些,帶兵時才不會亂了軍心。反正撫軍軍糧還夠,就是被圍上一兩個月也不成問題,怕隻怕敵人會再增兵來。就算九地坤土陣善守,可是以千敵萬,終究還是有力盡之時。

他看著郝貝,見她這時已除了易容,露出一張小臉來,全是倦容,便笑問道:“方才在帳外跟什麽人吵呢?”

郝貝暗忖自己要是說出師父的那些話,準保會把李穆然氣到,便搖了搖頭,笑道:“沒吵什麽。你還不知道麽,我跟我師父說話就是這個口氣,都改不過來了。”

她在外邊喊打喊殺,但在李穆然麵前,卻佯作溫柔,隻想把冬兒比下去。這時見仙莫問端來了飯菜,便幫著李穆然洗漱,又喂他吃飯。

難得被郝貝這般對待,李穆然倒覺得甚不適應。二人吃完飯後,李穆然問道:“女軍那邊如何?你師父就沒有想著再去衝鋒陷陣麽?”說到“衝鋒陷陣”四字,李穆然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不知為什麽,每次看著慕容夫人一臉著急樣子要上戰場,他都覺得好笑。

郝貝輕哼一聲,笑道:“我師父敢去麽?她不怕惹急了你那位冬兒麽?”語罷,刪刪減減,把昨晚冬兒的“壯舉”說了出來。

聽到利箭傳信,李穆然想著遇刺時救了自己的那箭,忽地一怔:按這兩箭看來,射箭之人應是個頂尖的神箭手。

是阿月,一定是她!

可是她分明已經走了。雖然救過冬兒……但這之後一直沒見過她的行蹤。更何況,她此刻出手,眾目睽睽之下,這件事情必然會傳給慕容垂,那她假死一事不是就暴露了麽?

既已暴露,何不露麵?

有什麽難言之隱麽?

想著那個絕世風華的身姿,李穆然心中微微動了動。自從有了冬兒後,他甚少想起慕容月來,如今卻忽地想起了她離開的那個雨夜。也不知她如今在哪兒,過得好不好,更不知道慕容垂若得知她還活著的消息,會怎樣繼續利用她。

見李穆然的神情中隱有傷感,郝貝以為他是在擔心冬兒,便勸道:“冬兒

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我看是沒事了。哼,她昨天為了要贏也真是拚命,險些……”

“險些什麽?”李穆然聽到這兒,立時緊張了起來。

郝貝道:“險些連你的孩子都保不住了呢。要不是我運內力幫她保著,這會兒她……”她話沒說完,就見李穆然臉色已是一白:“她方才怎麽不說呢?我……”他想起身去瞧她,可是坐起來得猛了,眼前一黑險些又昏過去。

郝貝看他這般著急,不禁後悔自己一時口快,本來是想讓他認為冬兒莽撞行事,不顧孩子安危,卻不料他聽了之後,隻知擔心冬兒,其他的什麽都想不到。

恰在這時,仙莫問卻掀起了帳簾來:“將軍,您醒了啊!轅門之外來了個秦軍使者,說要見您呢。”

“秦軍使者麽?”李穆然冷笑兩聲:智鬥和武鬥都試過了,如今還不死心,想再來試探麽?

郝貝怒斥道:“什麽使者,亂棍打出去就是了!”

仙莫問笑得一臉為難,看著李穆然低聲道:“使者現在左軍單都尉處。單都尉跟他說將軍正在用飯,讓他先等一會兒。”

李穆然頷首笑道:“你們想得周到。倘若推辭不去,隻怕不妥。”

郝貝秀眉長挑,道:“既如此,我去叫冬兒。讓她裝成你的樣子跟那個使者說話。”

李穆然忙一拉她,道:“不必了。跟使者說話唇槍舌劍的,冬兒倘若說錯了一句,被那個使者看出來,之前你們的努力就都白費了。還是我自己去。幫我更衣吧。”語罷,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臂,不由搖了搖頭。

原本用作固定的劍鞘已經換成了一般的木板,但衣袖罩在上麵,仍能看出來胳膊的不自然。李穆然一咬牙,直接用右手扯開了左臂上纏得整整齊齊的布帶。

“相公!”郝貝沒想到他突做此舉,待反應過來時,那布帶已經被扯下了一多半,她心中一急,忙按住了他的手。

李穆然笑了笑:“沒關係。把木板撤下去,再拿布帶緊緊纏上,一會兒隻要不亂動,筋骨不會錯位。隻說話的功夫,我還撐得住。”

“真的嗎?”郝貝嘴角一撇,“那你也先說一聲啊,就這樣用右手去拆,拆得不好反而會傷著自己啊。”一麵說著,一麵幫他解下木板,又重新纏好胳膊。

穿戴整齊後,李穆然又暗暗運了運氣,便扶著仙莫問站了起來:“走吧。”

郝貝扶住了他的另一側:“我跟你一起去。”

李穆然微微一愕,隨即點了點頭。仙莫問又道:“將軍,用不用我去喊冬夫人也過來?”

郝貝聽了“冬夫人”三字,不禁對仙莫問狠狠橫了一眼,隨後強笑著道:“也好。你現在用不出武功來,多她一個,也防著那使者對你不利。”

李穆然卻微笑著拒絕了:“那使者應該知道你和我都在這兒,但冬兒卻是他們不知道的。既然如此,何不藏著冬兒,也能叫他們少一重防備。”

“哼,說得好聽。冬兒昨天晚上一開始還不是用本來麵目示敵的?要泄露早就泄露了。說什麽少一重防備,還不是隻想護著她!”郝貝心中暗忖,麵色一沉。

李穆然卻沒看到郝貝的臉色,他將左手輕輕背在身後,右手握緊了裂影劍,向帳外走去。

左軍離得還遠,要騎馬方能到。憑李穆然的騎術,單手上青龍駒不算困難,但要做得發乎自然,左手的傷勢不叫人看出來,就要費一番周折了。

幸而冬兒早把萬裏追風駒留在了帳外。

萬裏追風駒比青龍駒的個頭要小些,性情也馴良得多,就算不用手拉著韁繩,隻用腳踩馬鐙,李穆然也能上馬。

他穩坐馬上。

在帳中躺了大半日,這時重新上馬,還是覺得有些頭重腳輕。仙莫問和郝貝都騎著普通軍馬跟在他身邊。

李穆然上馬後,餘光瞥見不遠處一個小帳篷門口站著正在練功的秦立全。

“冬兒是在那個帳篷裏了吧。”李穆然暗自忖道。等一會兒回來,要去看看她才行啊。身體不舒

服的話,應該是很早就開始了,自己怎麽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呢。還說什麽不讓她受委屈,如今連保護她安全都險些做不到。若叫孫姨她們知道,不知該說什麽了,多半會覺得自己連庾淵都不如吧。

至少……當初那個男子說過就算是死,也不會叫冬兒受傷害……而到了最後,他也的確用性命履行了此前的諾言。

一想到自己昏迷的時候,冬兒裝成自己的樣子在陣前調度指揮,以致動了胎氣,他就無法原諒自己。

“將軍,左軍快到了。”仙莫問先下了馬,伸手帶住了萬裏追風駒的馬韁。

李穆然嘿然一笑,放開韁繩,直接縱下了馬來。落在地上時,他身子微微一晃,被郝貝搶在前麵輕扶了一下。

李穆然和郝貝幾乎同時落在地上,郝貝扶他的手法也很巧妙,一眼看去,倒像是他扶著郝貝一般。

二人相視一笑。隨後,李穆然看向了早在帳門口迎候的單勇:“單都尉,那人在帳中麽?”

單勇盯著李穆然有些發愣。他心中還認為這是冬兒假扮的將軍,見郝貝和她這般親熱,隻覺不可思議。

李穆然又問了一句,單勇才回過神來,笑道:“是。在帳中,已經等了您好一陣子了。”

李穆然道:“好。那我們進去。”

他剛一動步,忽地想起一事,便拉過郝貝,低聲道:“阿貝,你要幫我一個忙。”

“啊?什麽?”郝貝登時彎著眼睛笑了起來,李穆然難得要她去做什麽,能幫上他,她甚覺開心。

李穆然附在她耳邊低語著,郝貝一開始滿臉笑意,聽著聽著,便皺起了眉頭,露出為難的神情來:“啊……這個……我怕我……”

李穆然笑著一推她:“去吧。你要是做不到,就沒人行了。”

“是嗎?”郝貝這才重展笑靨,但隨即又看著帳篷愣愣出了神,“沒我在你邊上……”

李穆然笑道:“這是在撫軍營地裏邊,我也不信他們能請到兩個返璞歸真的高手來。你放心去!”

他見郝貝往女軍方向跑去,深吸口氣,看向單勇:“好了,進去吧。”

“是,將軍。”看著李穆然和郝貝說了一串話,單勇終於確定麵前的將軍就是本尊。

李穆然跟在單勇身後進了左軍大帳,見帳內端坐著一個長須飄飄,四十歲上下的矮胖男子。那男子相貌平平,不過神閑氣定的,看上去甚是精明。

他見李穆然進來,連忙起身,滿麵帶笑地迎了過來。

李穆然與他目光相對,心中一定。這人眼神清明,有一定內功根底,是個練家子,但還沒到阮文征返璞歸真的境地。

如今遇到這種明明白白展露實力的,李穆然倒沒什麽疑心,若麵前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多半要緊張起來了。

“見過撫軍將軍。在下常未明,為定州軍校尉。”

秦諸州駐軍的軍階跟撫軍不太一樣,校尉一職,大約在軍侯和都尉之間。

李穆然溫然一笑。對方還稱自己“撫軍將軍”,那是還把撫軍當做秦軍的一支了。

“常校尉不必多禮。請坐。不知公孫將軍如今是何打算?”李穆然沒打算跟對方繞彎子,遂不做寒暄,開門見山。

常未明“嗬嗬嗬”的假笑一陣:“早聽說撫軍將軍是個爽快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在下帶來了公孫將軍給您的書信,還請過目。”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李穆然。

“將軍,我來。”見李穆然要接信時眉頭微皺,仙莫問忙搶在了前邊:李穆然左臂不能動,但若去接信勢必要用到雙手。

李穆然不動聲色地對仙莫問一頷首。仙莫問展開信,剛要讀,就聽常未明笑道:“也聽人說過撫軍將軍是極謹慎的人,想不到連在下帶來的信也不敢碰。”

李穆然笑道:“兩軍交戰,凡事小心些為上。說我膽小也好,謹慎也好,隨你看。”

常未明見他不受激將,倒沒別的話好說,隻靜靜聽仙莫問念著那信的內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