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軍已被公孫希的定州軍圍困了十幾日,軍中上下都籠罩著一重陰鬱的氣氛。

女軍蠢蠢欲動,但看著掛在轅門前的兩件血裳,想上陣立功的心再如何熱火朝天,也如同被澆了一盆冰雪,“真狠啊!”幾個膀大腰圓的鮮卑女兵在竊竊私語著。

“說什麽呢?”郝貝從幾人身邊經過,冷哼了一聲,幾名女兵立時閉上了嘴。

看著那幾個女兵遠去的背影,郝貝得意地笑了起來。這幾人之前在女軍中一直跟她對著幹,不過從昨天開始,再也不敢在她麵前露出桀驁不馴的樣子來了。

還是李穆然帶兵有方啊。

想著昨天的事情,郝貝就止不住笑意。

女兵中有兩個挑頭鬧事的,之前見撫軍隻守不攻,成天跑到中軍大帳前冷嘲熱諷。

郝貝本有心去管,無奈那兩人都是鮮卑貴族的女兒,身份與她不相上下。而且師父唐秋豔也看不慣撫軍的姿態,對那兩人持放縱態度,如此一來,那二人就愈加的肆無忌憚起來。

冬兒本想去勸,但李穆然怕她生氣動了胎氣,便叫人把她的營帳搬到了後軍去。

而李穆然本就城府深沉,每天帳外兩個女子的高聲叫罵,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渾沒當成一回事。然而他不趕人,仙莫問自然要上前幫他趕,結果仙軍侯每天被兩個潑婦罵得狗血淋頭,狼狽不堪,一時間倒也成了撫軍中的一景。

李穆然聽了仙莫問的抱怨後,仍是沒有露出趕人的意思,隻讓他傳話下去,叫撫軍對那兩名女軍置若罔聞,各人自司其職就好。

將軍如此發下話來,底下的親兵們也就樂得不管事。除了萬俟真偶爾從前軍撤下,聽到那兩個女子的叫罵按捺不住火氣以外,其他男子也不屑於跟她們一般計較。

甚至是萬俟真本人,在聽了二人身份後,也訕訕地退到了一旁。

十日裏,定州軍象征性地進攻了兩三次,留下了十幾具屍體後,再無動靜。撫軍則傷了三四個人,每日除了練兵防備以外,也沒其他事情做。

於是……那兩個女子清脆響亮的叫罵聲,逐漸成為了軍中的樂子。

而女軍猶不自知,見對方沒回應,倒罵得更起勁了起來。

李穆然便這麽優哉遊哉地養著內傷,到了十日後,自覺內傷已好了九成,終於神定氣閑地出了帳,開始認認真真地對付起女軍。

他也不願意得罪那麽多富家千金、貴族女眷,便隻拿那兩個罵得最凶的丫頭片子開了刀。

“二位姑娘想上戰場是不是?”

罵了十天,兩個女兵腦子裏的詞基本都用光了,正思忖著該當如何推陳出新,這時見被罵的人忽地出來問話,反被嚇了一跳。

不過看了對方謙和有禮的笑容,二人的膽子又大了起來。

怕嚇著兩人,李穆然沒敢露出殺氣,也沒穿將軍服飾,甚至連裂影劍也沒拿著。

他隻穿了一件青灰色的常服,披著同樣是青灰色的大氅,左手背在身後,隱在大氅內,掩蓋著臂傷。

在那兩名女子眼中,麵前的男子俊朗飄逸,怎麽看都像是漢人的富家公子,全然不似能上戰場拚殺衝鋒的將軍。

鮮卑人尚武且看重相貌,故而英俊瀟灑的將軍並不在少數。兩名女子出身世家,也算見多識廣,可麵前這男子……怎麽看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厲害。

更何況,要是厲害的話,怎麽可能被個小小俘虜傷得在帳中躺了那麽久。

“說是曾經打贏過郝貝……嗬嗬,別是郝貝看中了他這張臉,故意手下讓了幾招吧。”

兩個女兵私心揣度著,看著李穆然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李穆然看二人沒答話,有些無奈,便好性子地又重新問了一遍。

他曾聽郝貝講過,這兩名女兵都是烏桓氏的嫡出女兒。略高些的是姐姐,叫做烏桓淸蘭;矮些也黑些的是妹妹,叫做烏桓清芷。據說姐姐性格暴躁,妹妹性格柔順一些,不過經了這十天的事情,李穆然對郝貝所謂的“柔順”也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清蘭清芷

,可惜了這麽好的名字,安在了兩個母老虎身上。

他問話已畢,那當姐姐的終於開了口,道:“是啊。你們男子不肯打仗,也就隻有我們女人去了。”

好一張利嘴啊。

李穆然暗歎了口氣,又笑道:“烏桓姑娘自信能贏麽?”

烏桓清蘭咯咯笑道:“當然!之前我也殺了十幾個秦兵呢。我這把彎刀可不是吃素的呦!”她一邊笑著,一邊拍了拍腰間的刀鞘。言辭間充滿了自信。

烏桓清芷則插了一句:“將軍大人,您別看不起我們女流之輩。我姐姐可是烏桓氏武功第一人,就算跟你家夫人打上,五十招以內也分不出勝負來!”

“去!”烏桓清蘭啐了一口,道,“那是上次用的兵器不趁手。要換了這把彎刀,五十招之後,不知是誰輸!”

李穆然暗自好笑,心想多虧郝貝這時不在,要聽了這句話,說不定直接就要在中軍大帳前打起來了。

但是能和郝貝打得不相上下,這女子也的確有足以自豪的資本了。

不過郝貝的步戰的確厲害,要換了馬戰……那就算了。

李穆然笑道:“烏桓姑娘,這麽想上戰場的話……我們不妨打個賭。你如果贏了,我就命前軍讓開,由著你們出去跟秦軍挑戰,如何?”

“當真嗎?”烏桓清蘭沒想到他竟然應允,看他笑得坦誠,心忖多半是被自己罵怕了。不過想著真上戰場,饒是膽大,心中也不由暗暗打起了鼓來。

畢竟,一直在撫軍麵前叫罵,真實用意還是希望讓他們撫軍自己去上戰場啊。

李穆然莞爾笑道:“怎麽不真?姑娘是在質疑我這個一軍主將的話麽?”

“不敢!”烏桓清蘭有些慌神,帶著妹妹轉身便往女軍方向去,然而沒走兩步,身前便是一暗。

那個青灰色的身影,不知什麽時候繞了過來。

“好快!”

烏桓清蘭一驚,隨即就聽那男子朗朗開了口。

“你賭是不賭?”

聲音清朗好聽,但語氣卻冷得厲害,叫人聽著,如同在寒風中吹了幾天幾夜,從頭頂冷到腳底。

烏桓清蘭有些後悔這幾日的口舌之快。她也是從小被寵大的,並不知道話說了出去便收不回來的道理,也不知道量力而行,這時後悔,卻已晚了。

烏桓清芷在她之前先開了口:“怎麽賭?”

李穆然笑道:“我先不說。咱們走到女軍營地,我再說。”語罷,看也不看二人一眼,便往左軍旁邊的女軍營地大步走去。

烏桓姐妹跟在他身後,越走心中越沒底,等到了女軍營地前,兩人連臉色都變了。

李穆然沒有打她們,也沒有罵她們,可不知為什麽,他就這麽微笑著說的幾句話,就能讓她們從心底覺得害怕。

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未有過。

“相公!”郝貝本在“整”著軍紀,見李穆然來了,忙迎上前笑道:“怎麽今天起來了?”

李穆然右手拍了拍胸膛,笑道:“全好了。老在帳中悶得慌,正好跟你們女軍打了個賭,就過來看看。”

“什麽賭?”郝貝也看到了跟在李穆然身後的烏桓姐妹,臉色登時沉了下去,不過片刻之後,便又展顏笑了起來:李穆然把她們帶過來,定然是有好法子整治她們。自己不如他聰明,隻要在旁安心瞧戲就好。

郝貝的師父唐秋豔也衝了出來。她對著李穆然依舊沒有好臉色看,不過目光瞟到常在自己麵前鬧事的烏桓姐妹時,臉色更是不善。

看著幾人有如虎盯獵物的目光,烏桓姐妹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然而還不待細想,便聽李穆然朗聲問道:“師父,如今女軍共有多少人?”

唐秋豔一愕,隨即寒聲道:“三百一十八人。”

“三百一十八人。”李穆然莞爾一笑,又道,“莫問,去把單都尉喊過來。”

仙莫問一直跟在他邊上,聽他吩咐,忙命親兵去傳單勇。

女軍和撫軍左軍本就離得近,不消片刻,單勇已駕馬趕來。

“將軍!”他翻身下馬,拜倒在李穆然麵前。

“單都尉請起。”李穆然欠身虛扶,道,“叫你過來,是有話要問……如今左軍有多少人,北邊敵人又有多少?”

單勇報起數字來自然如數家珍:“回將軍的話。左軍共五千七百一十三人,北邊的定州軍共一萬七千六百餘人。”

“嗯。”李穆然點了點頭,轉向烏桓姐妹,“二位姑娘,聽清楚了麽?”

烏桓姐妹聽得雲裏霧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依舊是烏桓清蘭先開了口:“怎麽了?”

李穆然暗罵了一聲“草包”,耐著性子道:“烏桓姑娘,之前你說我們男人不肯上戰場,你們女軍去,是不是?女軍個個巾幗英雄,百萬人中取上將首級猶如探囊取物,是不是?嫌我們妨礙女軍奪取軍功了,是不是?”

他一連三個“是不是”,問得烏桓清蘭臉上忽青忽白。單勇之前沒怎麽去過中軍,倒不像萬俟真那般聽多了這些女子狂妄自大的話,如今聽李穆然“娓娓道來”,隻覺肺都氣得要炸了,大罵道:“他媽的,老子每天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活,就是保護著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誒,單都尉!”李穆然臉色一沉,拍了拍單勇肩頭,“怎麽最近學得跟萬俟真似的,張口閉口老子老子的。”

“將軍,我……哎!”單勇臉上一紅,忙捂上了嘴,可眼睛中冒出的怒火也足以讓烏桓姐妹膽戰心驚了。

烏桓姐妹也是將門出身,從小接觸的都是行伍中人,單勇的粗言粗語嚇不到她們,反倒激起了她們的傲氣來:“你說什麽!就你這一副蠢豬般的樣子,也敢說保護我們!”

單勇身材的確魁梧,但平日裏馬上馬下都很靈活,絕不蠢笨。如今被她們一罵,更起了急,隻礙著將軍一直按著自己肩膀,才不能發作。

李穆然笑了笑:“二位姑娘,積些口德吧。別以為武功好,在戰場上就安全。剛才不是說要賭嗎?那咱們就賭。我把零頭都去了。你們女軍算三百人,外邊的定州軍是一萬七千人,你們想出去打,那麽一個人要對上五十六個人,我再算少些,按照五十個人來。你們兩個人,那就應該能打得過一支百人隊才是了。”

“兩個人打一支百人隊?”

烏桓姐妹麵麵相覷,都說不出話來。她們原本想著是三百女軍合在一起攻出去,隻進攻一處敵人一處。之前女軍被雜兵隊圍攻時,郝貝也是單槍匹馬一個人殺出了重圍去求救,那時可算得上以一敵千呢。

可是,原本看起來簡單的事情,怎麽由這男子說出來,就變得可怕了呢。

李穆然繼續微笑著說道:“人有點多是不是?如今撫軍是五千七百人跟定州軍的一萬七千人打得旗鼓相當,那麽,撫軍算是以一敵三了。照這麽看,你們兩個打我撫軍三什,應該不成問題了?”

聽到一百人銳減成了三十人,烏桓姐妹都鬆了口氣。暗想一人敵十五人,勉強也能打得過去。更何況這些日子她們也瞧見過撫軍軍士練兵,那些士兵的武功都很一般,連招式都沒有,出槍出刀單板得緊,一眼便能瞧穿變化。

那樣的人,別說十五個,就是二十個,她們也不怕。

李穆然也瞧出了二人神色的變化,笑得愈加“誠懇”起來:“撫軍士兵也是參差不齊,左軍之中,第二千人隊負責都尉的護衛,戰力也最強。其中都尉的貼身親兵,便更厲害。單都尉,你抽一什親兵來,陪兩位姑娘過過招。她們倆要贏了,那麽左軍便打開口子,由著女軍出去跟定州軍打,以後跟定州軍的功勞也全歸女軍,我們撫軍紋絲不要。”

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見唐秋豔目光狠厲,便又加了一句:“不僅不要軍功,我這個撫軍將軍也唯師父之命是從。如何?”

唐秋豔心知這是在賭撫軍軍權了,眼神登時尖銳了許多,臉上也泛出了笑意:烏桓姐妹的功夫她是清楚的,二人聯手打十個壯漢麽……贏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穆然!”郝貝卻吃了一驚,想要勸阻,卻見李穆然搖了搖頭,笑道:“我說到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