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拿來的兩個木架都支起來了,衣裳立在門口有模有樣的,任誰走過都要張望兩眼。

如今店裏不複冷清,男人正低頭翻賬冊,看來是生意有起色了。

“來得正好。”

她離櫃台三步之遙時,男人便出聲了,“呐,你看看。”

身邊偶有客人穿梭,韓欽赫提了賬冊繞過來,示意薑念去屏風後談。

書頁翻閱聲不停,薑念信馬由韁地看著各項進賬,其實也沒看進去多少。

“賺了多少?”她見男人信誓旦旦,故有此一問。

“沒賺一點。”

薑念翻閱的手指一頓。

既然沒賺,他為何這般理直氣壯?

“看我幹什麽,這店裏進那麽多布料,你想幾天就掙回來啊?一看就沒做過生意……”

薑念不得不承認,在做生意這塊上,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新人。

“那你還讓我看賬本。”

“我是要你看這幾日的進項,比起上月已翻了兩番!我教你看。”

薑念還以為,這又是他借機親近自己的借口,猶疑不定一會兒,發覺聽不懂他說的了,才察覺他是認真在教自己。

“等等,你方才說這裏是什麽……”

薑念忘了來時的意圖,光學這些,一兩刻工夫隨便就過去了。

男人不知何時已到她身畔,支著腦袋與她擠同一張軟墊,看她認真前後翻過賬冊,默念著自己方才講的東西。

忍不住笑了聲,薑念才偏頭看向他。

“你學,不用管我。”

他這人頭發也梳不利索似的,幾寸極短的碎發落在額邊,往下是一雙笑眼嵌在淚堂上,嘴唇竟比女子更紅。

薑念抿抿唇,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轉手合上賬冊。

“有件事要你幫我。”

她餘光打量身邊男子,觀察他是否展露一點不願。

可韓欽赫隻收斂笑意問:“嗯,你說。”

“也不問問什麽事,要你殺人放火怎麽辦。”

薑念念叨著,從袖間掏出銀票放在桌上。

統共三千一百兩,對她來說,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男人想問是誰給的,開口卻隻說:“要我怎麽做?”

“我要換成零散的銀票,也可以兌點金子,但要悄悄的來,不能讓旁人察覺。”

韓欽赫看了看她,不肖問,就知這筆錢來路不明。

他忽然想到謝謹聞送她首飾,明明許多不喜歡,也小心收著不敢典當。

“好,”男人點了頭,將那卷銀票收到自己袖間,“我的生意門路多,一定悄無聲息幫你拆開來。”

他坐直身子,頓了片刻實在忍不住才問:“你是要跟他斷了嗎?”

他從前就旁敲側擊問過許多回,要薑念給個答複,什麽時候離開謝謹聞。

薑念總搪塞他,不知是不是剛從薑家出來,他又毫不猶豫選擇幫自己的緣故,薑念難得不逃避了。

“還不清楚,但是,應該快了。”

第一次得到答複,無疑映證著,他終於靠人更近一步。

男人清俊麵龐漾開笑意,也顯出幾分邪氣。

“好啊,真好。”

更好的是,他聽說沈季舟要和江陵縣主定親了。

無論沈季舟是否自願,有婦之夫薑念不會沾,幾乎是同時,他將要失去兩個對手。

他們兩人正擠著同一張軟墊各懷心事,外頭掌櫃娘子瞥見個熟悉的人影,連忙湊到屏風邊提醒:“公子,又來了。”

薑念回神,轉頭問他:“誰來了?”

男人靠屏風坐著,擋住她的去路,薑念也沒法自己出去看。

韓欽赫狀似為難地“嘖”一聲,卻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隻對外頭人說:“叫進來吧。”

說完又立刻強調:“叫到這兒來。”

他不慌不亂,薑念卻有不好的預感。

“記不記得前幾日,被我爹關禁閉。”

薑念略微一忖便想起來,“為了個清倌人?”

“嗯,”他語調上揚,隨即麵露懇切,“娘子,幫幫為夫。”

話說一半又不說清楚,薑念隻蹙眉瞪他。

男人噙著笑,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支簪子,給薑念挽了個尋常夫人低髻。

“好了,做戲要做真。”

話音剛落,屏風外掌櫃已將人帶到。

女子含淚正欲開口,卻被韓欽赫打斷。

“就坐我們對麵吧。”

於是這屏風後,矮幾前,又多了一名少女。

薑念細細打量過她,發覺她特別小,比自己都要小上許多,而且很瘦,露出的手腕和頸子,仿佛一折就斷。

那麽小,又那麽瘦弱,眼眶通紅便更惹人憐惜。

“公子,您是肯收我了對不對?”

隻這一句開口,薑念便把剛生出的憐憫收回了。

這小丫頭,可不比當初的自己簡單。

韓欽赫笑意不剩一點,隻轉頭看薑念,“娘子,你說怎麽辦?”

他這一開口,小丫頭麵色微變,可隻一瞬就低下頭,模樣愈發淒楚。

“您已經……有夫人了嗎?”

薑念一個大活人跟韓欽赫擠在一塊兒,她一進來就忽視,知道薑念的身份也不麵對,隻在男人跟前示弱。

嗯,有她當年風範,但還差點意思。

薑念此時柔聲開口:“你是?”

她怯怯瞥過薑念,一副生怕被人欺負的模樣,“奴家玉梨,是公子的人。”

薑念微微挑眉,看得身旁韓欽赫興味盎然。

“哦,這樣。”

薑念這句過後,三人都陷入了靜默。

隻有外頭客人的聲響,偶爾透屏風飄進來。

玉梨的麵頰也很瘦,但勝在年輕肌理豐盈,微微低頭,下半張臉尖尖的。

那不是他的夫人嗎?自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這女人怎麽一點表示都沒有?

哦,這樣。這是什麽意思?

玉梨揣摩片刻,見她還沒開口的意思,隻得自己道:“夫人的意思是,準我進門?”

“原先是可以的,”薑念偏頭看向身邊男人,眼中淡淡無奈,“可是,上月家中多了三名侍妾,兩個丫鬟,實在撐不住了。”

玉梨眨了眨眼,淚意暫時收斂,似在思忖這番話的真假。

不等她說話,薑念又道:“這個月,你是第八個。”

她又把麵前賬冊推給她,語調帶了憤懣,“我們初入京城,生意本就不好做,連月的虧空著。”

麵前那小姑娘飛快掃一眼,卻不是她起初的無知模樣。

薑念便知道,她是看得懂賬冊的。

“你說說你,哪還有錢給你眠花宿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