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欽赫看得很清楚,她麵上情緒變化,起初分明是高興的。

這會兒卻被人推一把,堪堪拉開距離。

“你就不問問,為什麽要替她贖身?”想來想去,也就這樁事還沒說清。

薑念依舊冷淡,“我又不是你真夫人,問這些做什麽。”

“那我想說給你聽,行不行?”

“嘴長你自己身上,愛說不說。”

韓欽赫摸不清她的脾氣,規矩站在她身側開口:“那日夜裏,幾個朋友約我喝酒,恰好看見她……”

薑念順勢接過:“你看她年紀太小,於心不忍才去救的,是不是?”

男人輕佻的眼尾暈開笑意,“真聰明。”

“挺好的。”

說完,她繞開人就要走。

韓欽赫耳邊隻剩她那句,挺好的。

什麽叫挺好的?

他也不知自己說錯什麽,可瞧著薑念的反應,倒像是……想起什麽不開心的事了?

反正她沒誤會自己,韓欽赫立刻決定,不提了。

“我那幾個朋友都是江南遷來的商賈,要給我牽線搭橋呢。”他一路追著薑念到門邊,“你今日賬冊也看了,想不想跟我去進貨?”

薑念不得不承認,他還是知道自己在意什麽的。

多學點本事,她斷然不會拒絕。

“好啊,”她轉頭應下,“什麽時候?”

“定下日子跟你說。”

約了人下回見麵還不夠,他又說:“我嫂嫂身子重,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有空來看看她唄。”

薑念眼前浮現一張清秀小臉。

分明那樣怯懦,可謝謹聞上門捉人時,她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幫過自己。

“知道了。”似被人纏煩了,她故作凶狠瞋他一眼。

韓欽赫隻是笑。

“去吧。”

蕭珩的承爵宴定在四月二十七,已經不到三日。

先前被召進宮,那位年輕的戶科給事中府上,桂枝帶著兩個人去看了,說他隻有一個妻子,鼻梁上沒有痣,多半不是。

“等她來了,姑娘自己再看看。”

薑念點點頭,原先也不抱希望,這會兒不是很失落。

她想那日將采萍姑姑也接來,畢竟是舊識,她應當認得更容易些。

謝謹聞說常來看她,倒真又來過一回。

薑念纏著人問,那小皇帝究竟怎麽想的,忽然就說要娶她。

男人起先不願說,經不住她軟磨硬泡才道:“他嫌我管教太嚴。”

兩人正在薑念屋裏坐著,小姑娘捧了杯茶遞到唇邊。

“您是他的先生,難道娶了我,您就不管他了?”

聞言,對麵男子沉靜的目光移到她麵上,“有了你,我就不會管他了。”

薑念毫不留情嘲笑:“誰告訴他的。”

謝謹聞不語,隻讓她自己想。

薑念的確開始思索,手中杯盞三指並握著打轉。

先前和小皇帝也就見過兩回,當著謝謹聞的麵,隻有禦花園邊上一回。

想到這兒,她麵色稍顯不自然,又想起謝謹聞“打”人的事。

“我知道了,”她悶悶出聲,“上回我幫陛下撿紙鳶,您抱著我就走,後來都沒搭理他。”

“要是換作尋常,您會真不管陛下貪玩?”

她詢問時身子往前傾,腦袋也探過去,模樣很是嬌憨。

謝謹聞忍俊不禁,繼而沉聲道:“是啊,不過失職一回,就被抓住了。”

他這算是,承認了嗎?

有自己在,他連皇帝都不想管,隻看得見自己似的。

薑念眨眨眼,沒接這話茬,“上回我還答應陛下,等他來侯府,我陪他玩兒呢。”

謝謹聞也隻順著講:“可以,到時調一隊天衛軍守著。”

說到天衛軍,薑念想起蕭珩了。

他這幾日忙著學宴會上的禮節,也沒什麽工夫來找自己。

雖說是頂替的,但也是件人生大事,薑念送走謝謹聞便跑他院裏去了。

他那時正試衣裳,聽見薑念來了,趕忙讓秦遠請進來。

大紅底、琵琶袖的長袍,麒麟織金紋樣繞肩而過,這就是薑念一眼看見的。

再往上,仍是他單薄俊秀的麵孔,望著自己說一句:“你來了。”

薑念知道,他一定在等自己。

“衣裳還合身嗎?”

她自然地走到少年身邊,左看看右擺擺,更像是自己新鮮。

蕭珩的唇始終上揚,“可以穿。”

薑念擺弄夠了,轉頭看見桌上一頂金鑄七梁冠。

聽說宴會上有授冠禮,皇帝要為世子親手戴上七梁冠,才算正式承爵。

這東西貴重且要緊,薑念隻是看看,並未伸手。

蕭珩卻靠著八仙桌坐下,說:“幫我試試這個。”

薑念遲疑,“我幫你嗎?”

“嗯。”

他仰起脖頸,望向薑念時,眼中掛著隱秘的期待。

“我想你幫我戴。”

好像不止是今日的試戴,在真正成為蕭珩的路上,他希望這場授冠禮,是由眼前人來授。

薑念暫且察覺不出,雙手捧過七梁冠,忍不住掂量一番。

“有點沉。”她出聲提醒。

“好。”

蕭珩仍舊仰著頭,沒去看金冠,隻一瞬不瞬盯著薑念。

直到那雙纖細手腕停在臉側,他幾乎能嗅到少女身上馨香時,蕭珩才緩緩垂眼。

該為自己授冠的,本來就是她。

旁人看不見也沒關係,這隻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重不重?”

蕭珩緩緩搖頭。

薑念收回手,往後退幾步認真看他。

七梁冠是侯爵的象征,戴到這熟悉的少年頭上,竟矜貴到有些陌生。

“你這模樣,我都不敢認了。”

她隻是打趣,可蕭珩已然抬手摘冠,“那我不戴了。”

他還是這樣赤忱。

薑念笑過以後,反而又替他憂心。

她殺了蕭銘,蕭伯藩卻被放回去了,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會後悔嗎?”薑念忽然問,“如今朝廷便似龍潭虎穴,你往後會很難。”

蕭珩隻是搖頭,“我不怕。”

身著玄衣,遮掩麵容,隱匿在暗處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寧願難一點,也想站在她麵前。

“謝謝你,阿念。”

薑念甚至不清楚他謝什麽,為他戴上了這個金冠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晚膳時,侯夫人身邊的素琴來了,喊薑念過去一同用晚膳。

剛坐下沒說兩句,她就察覺侯夫人有話要說。

“都是自己人,您要問什麽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