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神色一鬆,韓欽赫隻笑:“五百年前是一家吧,可千萬別來尋我。”
那幾人又是笑作一團,接連來敬他酒。
隨後才又有人道:“不止是那個姓韓的,還有個從應天府過來的禦史,也難纏得很呐。”
“是啊,先前還說攜禮拜謁,結果倒好,連他驛舍的門都摸不著!”
幾人又埋怨一番,薑念又乘隙道:“這都是你們男人家做生意忌諱,我過去,是遊山玩水的,這有何好忌諱的?”
“欸——弟妹啊,你且聽哥哥慢慢說。”那人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我呢也有個小妹,比你大不了幾歲,她嫁了個郎中。”
“原先還不肯跟我來,結果還不等我舍下她,她那丈夫先死了。”
薑念的確好奇,“如何死的?”
“不知道,反正那一陣怪得很,三五日就聽說哪個郎中開錯藥,哪個大夫偷人下毒,陸陸續續殺了好幾個。”
“殺了?”
她這一聲太過震驚,那人以為嚇著她了,“是啊,平頭百姓嘛,也沒個靠山庇護著。”
薑念低頭呢喃:“什麽世道,竟殺郎中。”
如今甬寧府因時疫被封,裏頭大夫又被殺盡,不是蓄謀已久又是什麽?
韓欽赫也想到這些,桌下的手悄然握住薑念。
他強撐著神色道:“多虧幾位哥哥告知,沒想到南邊竟亂成這樣。夫人啊,遊山玩水什麽的,咱們往後再說。”
薑念配合地點點頭,卻是無心場上觥籌交錯。
待酒足飯飽,丁蔚又把人一個個送出去,她麵色徹底沉下來。
“你把這些告訴你爹,我去你們家,看看你嫂嫂。”
原先還要避著謝謹聞,可到今日這種時候,想他也腳不沾地,壓根想不起自己了。
馬車載著兩人去往韓家,憂心忡忡,一時無言。
薑念不僅憂心遠在江南的韓欽池,對身邊人亦生出幾分力不從心。
想說“會沒事的”,又輕飄飄提不起力道,張了張唇又閉上了。
忽然肩頭被人抵了抵,一如她們在侯府假山後藏匿時。
“我哥哥出事,又不是你哥哥,你幹嘛發愁?”
不等薑念答,他又故意拖長一個“哦”字,說:“你不會還惦記他吧?”
明知故問來逗她,薑念無奈側目,卻見他靠坐車壁,麵上沒有一分笑意。
是了,畢竟是他的哥哥。
他哪裏真有心思說笑,不過是想找些事,迫使自己分神。
薑念沒出聲,學著他倚靠車壁,撐在坐板處的手緩緩探過去,找到他便緊緊握住。
“我知道,讓你不擔心是不可能的。”她難得對人緩聲說話,“你不是一個人,我陪著你呢。”
下一瞬,她被人扯過去,從倚著車壁,改為枕在男人胸膛。
她們逢場作戲居多,假裝**、假扮夫妻,卻從沒這般真心實意抱在一塊兒過。
韓欽赫的腦袋壓在她肩頭,生出鈍痛,薑念反而摟緊他。
他渾身都在顫。
“我哥哥,他,他……”
有時想說的太多,反而說不出來了。
有雙柔軟的手撫過後背,少女輕聲說:“我知道,我知道的。”
耳邊有細微的抽氣聲,或許是他在哭,薑念沒去揭穿,隻靜靜讓他抱著。
他做生意老道,說到底也不過剛及冠。在那樣一個完滿的家中長大,這怕是他娘親過世以外,受過最重的打擊。
下車時薑念比他冷靜,見他眼角還紅著也不戳破。
“我來你家裏,你愁眉苦臉做什麽?”
聽見這句,韓欽赫才扯出慣常的笑意,“謝謝你。”
薑念沒應,抬手拍在他後背。
走到韓大的院外,孟春煙聽是她來,竟捧著肚子要來迎,薑念連忙跑上前把人給扶了。
“嫂嫂且坐著吧,嚇得我一會兒該摔了!”
孟春煙隻當韓欽赫又請她來,笑道:“這便喊上嫂嫂了?”
她噙笑去看自己的小叔子,韓欽赫便笑言:“嫂嫂莫怪,是她著急了。”
一語雙關,也不知是扶人著急,還是旁的什麽,逗得婦人掩唇而笑。
“薑姑娘,進來坐吧。”
薑念點點頭,不動聲色與韓欽赫對視一眼,男人便離去了。
如今之計,他得和韓荀一起想辦法,盡快聯絡上韓大,得知他的境況。
薑念成心來哄人高興的,陪著孟春煙說了許久,左不過家裏院外那點事,婦人卻很高興。
“我不愛出門,父母也走得早,在這京都都沒什麽朋友。若是阿念你進門,可好讓家裏熱鬧熱鬧了。”
她說話柔柔的,不是薑念自己賣乖時那種語調,是真不緊不慢,十足動聽的。
且就這會兒工夫,她在人口中已從“薑姑娘”變為“阿念”了。
薑念自然不能喊她嫂嫂,得知她今年不過十九,便改口喊孟姐姐。
又想起第一回見麵,她不僅不言語,甚至轉過身悄悄拭淚,薑念也憋不住不問。
“我第一回見姐姐,還當你不喜歡我呢。那時在飯桌上,姐姐是害羞,才不敢與我說話嗎?”
“其實……”今日也算交過心,孟春煙沉吟片刻方道,“那日初見你,我心中皆是豔羨。”
“豔羨?你羨慕我嗎?”
女子清秀的麵容輕點。
薑念湊人更近些,刻意壓低嗓音問:“難不成……你喜歡韓欽赫啊?”
總不會有人守著山珍海味,硬要啃樹皮的吧。
“妹妹說什麽呢!”她連生氣斥責都是動聽的,瞪著薑念卻也不似真惱。
薑念忙賠笑,“好姐姐,別動怒啊,一會兒動了胎氣,豈非我的罪過?”
這樣一打趣,倒是更能把話說開些。
孟春煙撫了撫隆起的小腹,“你與阿赫相識晚,應當不知道,你與他娘親有些相像。”
薑念麵色古怪起來,“我,像他娘親?”
第一回見麵,韓欽赫就圍著她打轉,難道是因為她長得……
“不是樣貌。”孟春煙適時出聲。
“那是什麽?”薑念更好奇。
“嗯……我說不清,或許就是,你身上這股勁兒吧。”
這便又似是而非起來。
薑念不求甚解,隻說:“這有什麽好羨慕的,姐姐是做人妻,又不是做後娘。”
幾刻相處下來,孟春煙有些習慣了她口無遮攔,神色不多變。
“我隻是在想,若非我父親生前,將我托付給韓家,阿池應當不會娶我,他喜歡你這樣的姑娘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