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念今日是帶著香痕回來的,也沒提前打聲招呼,因此沒人在門口等。
不過崔氏的眼線就在門邊,見人來了立刻報給了她。
打薑念上回鬧過之後,崔紅繡也知道要給她些好處,於是把薑妙茹房裏的東西都給收拾了。
收拾完一看,倒不如她這人離開來得輕快。
於是崔紅繡又將自己的屋子讓給女兒,自己尋了間屋子湊合著。
薑念再踏進去時,那屋子已經清掃過,幾乎能算專放她娘親嫁妝的屋子。
“你娘的東西我列了份單子,找得見的我都拿來了,實在找不到的,你也別問我。”
薑念拉開梳妝台一看,裏頭堆著幾件首飾。有個婆子遞了份單子給香痕,香痕接來再給薑念瞧。
薑念掃一眼卻不仔細看,“你說找不見就找不見?”
崔紅繡雖氣,卻隻能好聲好氣道:“你知道的,這個家要撐起來……”
“我知道什麽?”她倏然拔高聲調,“這家裏管賬的除了你就是我爹,難道你要說我爹吞了我娘的嫁妝?”
那婦人忿忿盯住她,半天沒能接上一句話。
這道理大家心知肚明,卻抵不住這樣挑明,也不能由自己的嘴說出,否則同薑默道那裏也要完。
“姨娘再費點心,替我好好找,實在找不到的按市價三倍賠上即可。”
崔紅繡瞪大了眼睛:“三倍?”
薑念麵不改色,點點頭,“嗯。”
“薑念,這東西可不止我一個人用,這薑家這麽大個宅子,你要我一個人來養?你是不是也太……”
薑念沒工夫聽她埋怨,轉過身擺擺手,示意她先別說了。
“我是要你們賠,又不是要你賠。”
屋內又靜了。
崔紅繡四下打量,裏頭也就香痕一個外人,是薑念自己帶來的。
“你打什麽主意?”
那小姑娘衝人笑了笑,一派天真無害的模樣。
這次她可要敲人一大筆,離不得這枕邊人的助力。
薑默道匆匆趕來的時候,卻被告知薑念回自己的小院了。
立在那偏僻狹小、屋頂時不時漏雨的院裏,薑念身後的香痕也忍不住四下打量。
這院子,比起侯府仆傭居住的下房都遠遠不如。
“我曾經在這裏住了十年,”薑念輕輕對人說,“人總對舊時的東西念念不忘,可在侯府那些日子,我從沒想過要回來,碧桃也是。”
香痕過分瘦弱憔悴的麵上,一雙眼睛大得突出,她躊躇良久,最終隻說:“都過去了。”
“不,”薑念回頭望她,“還沒有過去。”
“你跟我來。”她拉了香痕往屋裏走。
許是沒人願意住這兒,平日裏更沒下人打掃維持,屋裏積了灰,一開門便是煙塵撲麵。
薑念用手揮過,沒幾步就走到自己那張小床邊。
“我給你看個東西。”
她將人晾在一邊,自己動手翻出那條跑棉的薄被。
“你來看!”
香痕不知她在**藏了什麽,隻得俯身湊近去瞧。
可她指的地方什麽也沒有,就隻是被罩破了個洞,能看見裏頭的棉絮。
薑念衝人笑了笑,忽然從自己胸口褡褳中摸出個東西,正好能塞進那破洞裏。
“這是……”
香痕驚了驚,她竟隨身帶了把匕首。
“我同我那姨娘鬥了許多年,雖說我知道她不敢動我,卻也一刻不敢掉以輕心。”
“你方才說都過去了,是因為我已搬出這裏,住進了侯府;可算賬不是這樣算的,欠債還錢,我那麽多年提心吊膽、慘淡經營,就是為了平複我吃過的苦。”
薑念站起身,將掌中匕首遞過去,“苦難是不會自己消失的,隻有根除苦難的源頭,才能算真的過去了。”
香痕握住刀的手開始顫,幾次顫得都要握不住。
她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落淚的,到後來幹脆泣不成聲,被薑念靜靜擁入懷中。
香痕腦中隻盤旋著一句話:根除苦難的源頭。
“我不明白姑娘,”她哭啞了嗓子,“你說既然女子貞潔大過性命,那毀人貞潔,為何不與殺人性命同罪?”
薑念隻管撫著她後背替人順氣,又說:“因為這世上的公道,並非是一視同仁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注定君王傾軋臣子,權貴淩駕百姓;老子勝過兒子,丈夫又強於妻子。
“我娘自小教導我,女兒家要溫良恭順,不能與人為爭;要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可她一死,這些什麽都不頂用。”
薑念比她還矮些,擁著人時須得抬頭,“我們隻管做對的事,將自己的公道爭來。”
香痕點頭時,她眼眶中的淚珠仍在掉。
薑念很少可憐一個人,但她見到香痕,便如同見到五歲的自己。
嫁人,亦或是尋個好主子護一輩子,這些不過揚湯止沸;隻有她自己站起來反抗,有些事才能真算過去了。
扣扣扣——
“念兒,在裏頭嗎?”
薑念轉頭望向門口,方才為好說話,她把門關上了。
香痕也擦了眼淚道:“姑娘,我沒事了。”
薑念點點頭,將那柄匕首重新收回褡褳,牢牢貼著身軀,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
漆料凋零的木門掀開,終於看見女兒的麵孔,薑默道焦急的神色緩和不少。
“怎麽到這兒來了,跟爹爹去書房說話?”
薑念神色玩味,轉身就往屋裏走,“爹爹這話便有意思了,說得像這兒是什麽醃臢地方,女兒可在裏頭住了十年呢。”
又是被拐彎抹角地挖苦,男人麵上掛不住,立在門口略顯局促。
薑念涼涼瞥向他,似笑非笑,“爹爹還在門口站著做什麽?進來坐啊。”
但凡進到這屋裏,今日必定是薑默道占下風,無論談什麽都討不到好處。
隻可惜,這男人如今別無選擇。
他抬腳邁過門檻,衣擺在上頭掃一圈,立時沾了些灰塵。可他顧不上這麽多,硬著頭皮進門,卻發覺屋內陳設堪稱簡陋,隻有角落擺了張椅子,舊得看不出是什麽木材。
“此間簡陋,女兒坐榻上,那椅子便讓給爹爹吧。”
男人稍稍鬆一口氣,這才找回些做父親的威嚴。
可他剛一掀袍落座,那木椅便跟著往下滑,嚇得他趕忙扶牆穩住身形,這才沒有摔到地上。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