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

薑念小心地抬頭觀察他,發覺他說這話時,連頭也沒回一下。

換成旁人,她走就是了,可這是謝謹聞,他這人最擰巴,不能什麽都由著他。

薑念不說話,就靜靜站在他身後。

要是這樣無功而返,侯夫人那邊也不好交代。

謝謹聞回頭見她還在,倒也不動怒,隻問:“怎麽還在。”

“我不想回去,”薑念忖了忖,又說,“我想您了。”

男人轉身,眼光仔仔細細掃過她。全身都很素淨,隻有一張尚顯稚嫩的臉龐瀲灩非常。

回過頭看見她,好似什麽東西撬開了自己的心。

“你……”再開口,趕她走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薑念看準時機,幾步上前投入他懷中。

“大人不必說了,誰還沒個不高興的時候呢。”

她的頭枕在自己胸膛,謝謹聞看見了她腦後束發的月華簪。

一觸上,指尖溫潤滑膩。

謝謹聞閉上眼,將她緊緊抱了滿懷。

“是你自己湊上來的,薑念。”

薑念從這句話裏聽出了危險,“什麽?”

謝謹聞不解釋,牽起她的手就走。

起初她跟得跌跌撞撞,男人察覺後便放慢了腳步,才叫她沒那麽吃力。

謝謹聞帶她去的,竟是上回拉她進去,忽然說要給她穿耳眼的宮殿。

她這回看清了,那牌匾上燙金大字,寫著“延慶殿”。

一到這兒她就耳朵疼,生怕謝謹聞又發瘋要做點什麽,可今日他隻帶她立在殿門外。

告訴她:“我十九歲時,就住在這裏。”

他再怎麽位高權重,說到底也是外臣,不該住在宮裏。

可他不說,薑念便也不問。

“那時候她剛得寵,便把我引薦給先帝,給了我一個安身之所。”

“來。”

他已側身,薑念便自覺將手遞給他。

“是不是想問,為何屋內會有梳妝台,裝扮得就像女子閨房。”

男人在鏡台前站定,熟稔拉開一個抽屜,取出裏頭金玉鑲嵌的發簪,“這是我娘親生前之物。”

原來如此。

薑念四下環顧,後知後覺,這對他應當是件很隱秘又很痛的事,稱得上他的軟肋。

“我娘親是先帝賜的婚,卻見棄於自己的夫婿,一生鬱鬱不得誌。”

薑念說:“那看來,我們的娘親很像。”

她坐到那華貴的梳妝台前,想到這位夫人與侯夫人一樣,出自南陽謝氏,便有些難以想象。

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女兒,真會如她的娘親一般,任人磋磨至死嗎?

“大人不妨多說些,叫我看看究竟像不像。”

謝謹聞今日沒有趕她走,又帶她到這兒來,已是做好和盤托出的準備。

“我娘親不似我姨母,姨母肖父,我娘親肖母,是謝家少有的溫婉女兒。她嫁過去的第二年便生下我,可自我記事起,她與她的夫婿便從未和睦過。”

謝謹聞甚至不肯稱那人為父親,隻說那是她母親的夫婿。

薑念苦笑,“可是有旁人了?”

“是,”他應得暢快,“年幼時我總想,是那個女人奪走了我本該有的父親,也奪走了我娘親本該恩愛的夫婿。”

“可大一些我便想通了,沒有那個女人,也還會有別的女人;對那個人來說,他眼裏壓根沒有我娘親。”

薑念試圖將自己代入那個境地,忽然問:“為何不和離呢?”

南陽謝氏家族龐大,若換做自己有這樣的退路,她一定頭也不回地跑了。

謝謹聞低聲說:“我娘親,並非我姨母。”

那便是軟弱。薑念沒把這句說出口。

“我娘親不肯死心,便想我也不死心,日日騙我,說父親心裏有我,要我去討好那人,替她將男人的關注掙回來。”

“我那時天真,全都信了。”

薑念聽得捏緊拳頭,胸口都開始悶痛。

“你打聽到我的寒症,那可知我這寒症從何而來?”

薑念搖頭。

他說:“七歲那一年深冬,後院的湖麵結了冰,他身邊那個女人對我說,湖底下有荷花,我親自把花摘上來,那個人會很高興。”

後麵的故事不必多說,冰麵裂了,他掉進去,也不知有沒有人救他。

人就在自己身後,薑念扭腰抱住他,很緊很緊。

“現在不冷了,”她悶在人腰腹開口,“大人抱著我,就很暖和。”

都過了立夏了,這人的手仍舊是溫涼的,落在她後頸時蛇信子一樣,激得她又往人懷裏縮了縮。

可捂過一會兒,男人的指尖也變成她身上的溫度。

“這幾日不是冷落你,”他竟開始解釋,“是你太年輕,你承不住我這樣的人。”

他一次次的猜忌,隻換來她流個不停地眼淚。

謝謹聞試圖讓自己放手,這麽多年一個人也過來了。可一旦她湊過來,用那樣一種眼光看著自己,他就沒法再把人推開。

薑念也聽明白了,卻說:“承不承得住,左不過不到兩年,我願意的。”

她緊緊抱著人不肯鬆手,像是孩童的孺慕之情,在父母將行遠門時抱著不肯鬆手。

謝謹聞的手落在她肩頭,“想清楚了?”

“大人是懷疑我的真心嗎?”她仰頭看人時,一雙眼睛亮得叫人移不開眼。

謝謹聞如受蠱惑,又撫上她麵龐。

若這樣放任她,兩年之後,自己還能如約鬆手嗎?

又或許,幹脆就和她在一起,一輩子這樣了。

“您是正人君子,這麽兩年我都知道的。您也不用想那麽遠,我不會癡心妄想嫁給您的,反正您也說了,我年輕呀,陪著您兩年也才十七歲。”

“更何況您幫了我不少,我娘親的案子,可不就是梧桐姐姐她們在查。”

說到這裏,謝謹聞忽然道:“你父親那邊,是你動了什麽手腳吧。”

薑念圈著人的手臂僵了僵。

每回她騙人都是在薑家,謝謹聞怎麽知道她在出手。

“大人說的是什麽事?”

她把腦袋悶在人腰間,含混不清地問著。

謝謹聞不緊不慢撫著她後頸、脊背,語調也放緩了些,“若此案查明,與薑默道脫不了幹係,你敢殺他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