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公世子,哦,現在該叫一聲鄭國公了,來人給鄭國公斟茶。”莫南風靠在輪椅上吩咐道。
門外的阿桃匆忙進來,端上了沏好的茶水。
“莫大人客氣,我還未回京領旨,當不得一聲鄭國公。”鄭淼客氣地朝莫南風點了點頭。
眼前的人正是許久未露麵的鄭國公世子鄭淼,或者現在應該稱為鄭國公了。皇上的襲爵聖旨已經下了,等鄭淼回京走完承爵的流程就是鄭國公了。
鄭淼看了眼桌上的茶盞,並沒有要端起來喝茶的意思。他這一次來青州,不過是接了聖旨將冰封在水晶棺的九皇子屍首帶回京入皇陵。在處理完這些事之後,上門探望重傷的莫南風,順便也與林小玉道個別。幽州事畢,他回京後怕是再沒有機會到此了。
“鄭大人何日起程?”林小玉不理莫南風哀怨的眼神,她與鄭淼本就無事,也不知他打哪來的別扭,在得知鄭淼要今日上門後,莫南風就一直在鬧,話裏話外竟是酸意。林小玉都懷疑莫南風受了傷後是不是腦子也壞了,怎麽成了病嬌娘。這讓一直以莫南風為奮鬥目標的林小玉各位不適應。
“這邊的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不日便起程回京。”鄭淼淡然望著林小玉,隻當沒看到莫南風的眼神。
林小玉點了點頭,神情有些低落,她沒有料到幽州四年的戰亂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時間又拉回到青城傳出救援信號那日。
費衡讓許城大軍壓境撲了個空,返回營地後,被眾將士圍住,紛紛要支援青城,可他依然不許。
這時,誰也沒想到許久未出現的幽州監軍鄭淼走了進來。
費衡厲眼掃過鄭淼,帶著上位已久的威壓,道:“鄭大人不在春香樓與鶯鶯姑娘廝混,怎會來此!”
滿屋子的將士麵色不善地看著鄭淼。這四年來作為幽州的監軍,鄭淼是很沒有存在感的。隻知道他與幽州城的花魁整日在花樓飲酒作樂。不過這監軍所為倒是不影響軍中,比那些喜歡指手畫腳的監軍要好應付多了。不過這時候如此敏感時候,他出現在此就有些引人遐想了。畢竟按照大周朝一向重文輕武的慣例,監軍是軍中的實際最高指揮,若他插手軍務,難免還有一場爭端。
何況此時青城危急,許城又被北蠻軍擺了一道。若是鄭淼此時發難,倒也是有理有據,費衡多少也要受些刁難。
鄭淼並不在意眾將士的神情,一步一步走進大帳,在費衡麵前停了下來。朗聲道“費大將軍,你勾結北蠻軍,斬殺斥候營將士,你可知罪!”
“鄭大人滿口胡言,竟敢誣陷我們大將軍!”聽了鄭淼的話,已經有性子暴的將士走了出來。
鄭淼頭也不回,拿出禦賜令牌緊盯著費衡說:“大將軍應該知道若非證據確鑿絕不會,我鄭淼也不會出現在此地。我以幽州軍監軍身份代皇上收回幽州兵權。”說著他轉身高聲道:“來人,還不請費大將軍下去,等幽州事了,押回京城受審。”
鄭淼身後衝出十多位侍衛,拔刀出鞘,將議事廳擠得滿滿當當。
費衡麵色並未有絲毫變動,他身邊的將士拔出佩劍,威逼上去:“軍營重地,誰敢在此放肆!”
“鄭大人休要在此妖言惑眾,若今日你拿不出證據,別想走出軍中大營!”議事廳的將士見狀也紛紛上前將鄭淼等人團團圍住。
鄭淼不以為懼,冷哼一聲轉身對著議事廳的人說道:“好!我今日就讓給你們個明白,來人,將人證帶上來。”
將士們驚異地彼此看了兩眼,雖然不相信費大將軍會做這事,可腳步還是退開半步,讓出了一條一人寬的路。
屋外兩個侍衛抬了個擔架進來,上邊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影,手腳以最詭異的角度耷拉著,看著身上穿著的是幽州軍斥候營的兵服。
眾人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此人眼睛已經被人挖了出來,臉上也血跡斑斑,顯然是被人毀了容。那人揮舞著雙手,啊啊幾聲,並未開口說出一個字,原來口中竟隻剩下半截舌頭。
見慣了戰場生死的人,誰能看不出這人已經被用以最殘酷的極刑,不過是為了殺人滅口。
如此狠毒的手段,在戰場上並不多見,更常用在不見天日的暗牢中。
可這樣的人證,又能證明什麽呢。
雲城副將李言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鄭大人,這樣一個認不出樣貌,又無法說話寫字的人,他能證明什麽!你難道要汙蔑費大將軍?”。
“李將軍此言差異,即使他被人害到如此程度,但與他同生共死的同袍戰友不會認不出此人是誰。”說話的正是在議事廳最邊角的林小玉,她強忍著憤怒喊道:“李二牛,出列!”
帳外的二耗子急忙走了進來,他剛才就被喊到了門外,並不知道要幹什麽,這時候聽到林小玉喊他,急忙走了進來。他沒見過如此多的大將,腿肚子軟得打顫,可還是一步步走了進來,來到林小玉身邊。
林小玉指著擔架上的人,道:“二耗子,你可認得此人。”
二耗子順著林小玉手指,望了過去,一眼就被驚得跌倒在地,可他連跪帶爬爬到擔架上的人身邊,涕淚橫飛,哽咽道:“大田哥,怎會,怎會如此……”二耗子抖著雙手想握住李大田的手,可他渾身沒有一塊好肉,他又不敢碰他。
二耗子想不明白為何前一天還跟他有說有笑的大田哥再見已經是如此駭然的模樣。二耗子書讀得少,可在斥候營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當下已經有所猜測,他不敢置信地望著林小玉,走到她麵前,憤恨地說道,“蕭將軍,我要替大田哥報仇!天殺的北蠻畜生,我要殺了他們”。
林小玉背過臉,不忍再看二耗子。她要怎麽說,這一切不是北蠻人幹的,下手的是他們幽州軍的同袍,發出命令的就是幽州軍最高的統帥費衡,費大將軍。
在李大田和二耗子眼裏,幽州軍的費大將軍無疑是他們二人的再生父母。若非進了幽州軍,他們二人早已餓死在外。可就是他們忠誠的人,下了誅殺令!
李言被林小玉剛才的話懟得臉色有些掛不住,他當然認得這出自青城軍的先鋒營將軍蕭玉,就是因為他,費衡才對青城多有重視,他們與青城本就不對付,自然對蕭玉也沒有好印象。李言沉聲道:“蕭將軍,就算是這個人確定是我軍斥候營的人,那又能說明什麽?更不要說鄭大人的指認如此荒謬,誰不知道費大將軍為幽州軍操心勞累十多年,勞苦功高,怎能憑他一家之言就定了大將軍的罪!我李言第一個不服!”
林小玉並未回答他的話,轉身走到李大田麵前蹲下,輕聲道:“大田,你告訴大家究竟發生了什麽。”
李大田閉上了嘴巴,沒有再發出啊啊的聲音,隻聽到低沉如嗡的聲音傳了出來,雖然不甚清晰,但所有的人都能聽懂他說的話。眾將士起初還在驚訝一個沒有舌頭的人竟然還能講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腹語。可越往後,眾人已經無法再關注這些稀奇的事情,他們全部被李大田的話駭住了。
李大田說完,眾將士全部轉身盯著坐在主位的費衡,竟然真的是他派的人截殺了派出去的那些斥候。他們本以為派往青城,雲城的兩撥斥候一夜沒有傳來消息是被北蠻的人發現殺害了。誰能想到斬殺斥候的人就是大將軍派去的人。
可這樣說不通啊,若大將軍不想讓他們去,直接不派人就行,為何要派了人又中途截殺他們。而且隻有一個人證,若他被人收買也不是不可能。可大家本堅信大將軍無罪的心也發生了動搖。畢竟李大田的話壓根沒有漏洞。
費衡坐在主位不動如山,望著對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親信,即使他們對自己再恭敬,可現在聽到他與北蠻有聯係,一個個不信任的眼神望過來時,費衡的內心也是無比沉痛。
“大將軍,您說句話啊,您絕不會做這些事。”說話的是費衡的心腹,他焦急地看著費衡,在他眼裏,費衡是比父兄都重要的人。
費衡閉上了眼睛,他不屑去說謊,尤其是在事情暴露之後。他竟然沒有想象中的不甘,隻有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眾將士見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大將軍真的下了命令,可鄭淼說大將軍勾結北蠻的事又是怎麽回事。
鄭淼看出了大家的疑惑,將手中的信讓大家傳閱。那是費衡與北蠻大皇子的親筆信。在人證物證之下,所有人最後的信心也被打破了。
“大將軍,您快走。”不知是誰先動了手,費衡的人與鄭淼的人鬥了起來。
費衡的心腹將他團團圍住,簇擁著他離開議事廳。可更多的將士麻木地站在原地,他們不能與鄭淼動手,可他們也無法說服自己去幫助費衡。
幽州軍與北蠻對戰十年,戰死了多少同袍兄弟,又有多少幽州軍的百姓被北蠻屠殺,又有多少人因為戰爭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經曆了無數戰爭,也深受其害。可這時候跟他們時候,他們最信任的統帥,是這漫長戰爭的始作俑者,讓他們如何能接受。
費衡在心腹的掩護下出了議事廳,可帳外早已圍了一圈的兵卒。那是林小玉帶領的先鋒營。她早在鄭淼進來之後就已經帶人圍住了議事廳。她在軍中四年,都快忘了最初來幽州的目的。可這一刻,她作為費衡手中的一把最鋒利的刀,還是掉頭將刀鋒對準了他。
費衡望著眼前他一手提拔的蕭玉,朗聲笑了起來。他沒有看錯,蕭玉就算是他手裏的一把刀,可他還是保持一顆赤誠之心,並不會因為他的提攜而心軟。幽州軍還有救,這些兵卒總有一日會成長起來,成為最純粹的幽州軍,隻為大義,不為私心。
費衡束手就擒,他並不想再增殺戮。他有時候會回想自己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當年他是先皇手下無往不利的一把刀。在幫助先皇做局,斬殺當年林老將軍麾下的兩萬幽州大軍的時候,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誰年少時沒有上陣殺敵,收複失地的雄心壯誌。可他有選擇的機會嗎。
當年他姐姐生下如今的賢王後就被封為費貴妃,後又封了他為幽州大將軍,表麵上先皇寵愛費貴妃,想傳位於賢王,這一切都是為賢王鋪路。可沒有人比他清楚,先皇不過是忌憚為大周朝南征北戰的幾個大將軍,尤其是林老將軍。
先皇用他的手斬了幽州軍兩位兵將,斷了林老將軍的臂膀。林老將軍心中有大義,主動放棄了幽州軍權,他才能執掌幽州軍。不過那兩萬冤魂的把柄,成了先皇控製他的利器。費衡別無選擇,隻能繼續做先皇的刀。
先皇算無遺漏,隻是唯獨沒有算到一點,先皇自己會如此短命。這才讓他費衡得了自由,真的掌握住了幽州大權。他本想收好幽州,為自己贖罪,可當今聖上繼位後,並不想給他一條生路。他比先皇忌憚林老將軍還要忌憚他,一直想收了他的軍權,可他深知,若他失了幽州,他隻會死得更慘。他別無選擇,隻能與北蠻合作,時不時鬧一些動靜出來,以此敲打當今聖上。
可十年的時間太長了,他終究是錯了一步,養虎為患,北蠻反咬了他一口。讓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可代價就是要割讓出青城。他以為他做的天衣無縫,可沒想到早已落在了他人的算計中。
費衡長歎一聲,似乎是解脫,上天就是如此公平,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魑魅魍魎。
費衡被鄭淼押入大牢,鄭淼以幽州監軍的身份命令林小玉帶領一萬千騎兵立即出發支援青城。
後來許城的事情林小玉就沒有再關注,隻是幾日後,她聽到了費衡自刎於獄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