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
逆陰大陣的存在本就不符合陰陽秩序,再怎麽改也不可能改成一個有益無害的陣法。要逆轉陰陽需要一股強大的力量,當年鄭渠在晉城用的是晉城百姓的生氣,以生氣扣動陰陽大門,造成當年晉城陰陽紊亂,百鬼夜行。而今日,鄭渠打算用的是地窖外那些寧城百姓陰魂的魂力。
他右手一揚,背上聚魂幡衝天而起,在空中一分為四,鎮守四方。
沈若冰早早在領事館上空用四聖戰旗布下了陣法核心,如今聚魂幡突兀地插進來,自然引起了四聖戰旗的反應。空中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聖法身顯現,和一分為四的聚魂幡纏鬥在一起,青紅白綠黑五色在天空中交織,凝成一道炫麗的畫卷。
四聖戰旗中有四聖法力,加上沈若冰四人合力早早布下了陣法,而聚魂幡草草布置,連法陣雛形都沒有布成就被四聖戰旗打亂,因此就算是鄭渠法力高深,也隻是堪堪抵擋住了四聖戰旗的攻勢,而且很快額頭便冒出了汗液。
“小阿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已經將你的朋友還給你了,你是不是應該撤銷上頭的陣法?”鄭渠苦笑著說道。
沈若冰眼珠轉了轉,她心裏嘀咕著‘我又不是什麽君子,我隻是個小女子。’不過還是依言停止了四聖戰旗的攻擊狀態,不過她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撤銷陣法,萬一鄭渠失敗了,或者那秦海生還有什麽小動作,有四聖戰旗在,她也好迅速做出反應。
沒了四聖戰旗的阻攔,鄭渠的聚魂幡很快鎖閉了整個夜空,在地窖外混混沌沌的百姓陰魂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吸力一般,迅速向聚魂幡湧去。一片鬼哭之聲通過長長的甬道傳入眾人的耳朵。
那些麵上一片麻木的的戰魂聽到百姓的哀嚎聲,眼珠轉了轉,神情開始顯得有些迷茫,他們靈魂深處迸發出一種強烈的悲傷和不甘,這是他們曾經豁出性命要保護的人啊,現在他們居然為了自己在傷害曾經的信仰!
一旁的蔣妍也有些不忍心,她戳戳沈若冰的肩膀問道:“外麵的陰魂會怎樣?”
其實蔣妍心中非常疑惑,在她看來,沈若冰雖然看起來高傲、不近人情,但事實上卻是個極其心軟的人,但今日她卻十分淡定地看著外邊的那些陰魂被鄭渠當做逆陰大陣的養料,這可與她平時的作風不符。
沈若冰的目光則一直盯著秦海生的反應,她在賭,用外麵十幾萬陰魂的靈魂在賭。沈若冰也知道這場豪賭,一輸,不僅十幾萬陰魂會麵臨魂魄四散的局麵,沈若冰自己也必然會留下心魔,結果好一點就修為難進,差一點說不定直接隕落了。
但沈若冰就是這種人,明明知道世上沒有兩全其美是事,卻偏偏做著兩全其美的美夢,她希望長年被噩夢和孤獨折磨的戰魂不再受苦,也希望外麵十幾萬百姓的陰魂能重入輪回。她知道自己有點作,有點天真,但控製不住怎麽破……
沈若冰不信那群曾為寧城百姓不惜生命的戰魂會是一群冷血無情的家夥。
隨著鄭渠的動作,外麵的鬼哭之聲愈發響亮,那淒厲的聲音直衝人的心底,眾人已經可以想象那群無辜陰魂滿臉痛苦的樣子。
地窖裏很安靜,除了鄭渠的低聲念咒聲和天業雲劍不時發出來的“嗡嗡”聲就是外邊傳來的鬼哭之聲。秦海生麵上神情不顯,但緊緊盯著他的沈若冰卻明顯地從他眼中看出了掙紮的神色。
那部分神情麻木的戰魂臉上的神色慢慢由迷惘變成了堅毅,他們對著秦海生的方向,單膝跪下“將軍!”
呼啦啦一半戰魂,近萬人同時下跪的場麵還是十分盛大的。其中一位深吸一口氣,說道:“將軍,我等不過殘魂在世,不求再生。那……那上麵是我們豁出命保護的寧城百姓啊,若是如今我們為一己之私而傷害他們,那我等幾十年的沉淪的意義何在!”
秦海生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迷惘。是啊,他們在地底困了幾十年,那群百姓就陪了他們幾十年,他們為了保衛寧城保護寧城的百姓而死,若如今反過來傷害寧城的百姓,那他們這幾十年的意義何在?
可是……
秦海生想了想自己香火封神後,高高在上凡人參拜的樣子,不由攥了攥拳頭,這副駭人的惡鬼摸樣他是真的不想再披著了。
那說話的戰魂見到秦海生麵上的掙紮之色,心中輕歎一聲,臉上的神色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平和。他的身子竟慢慢向上飄去,通過長長的甬道來到了地麵,隨後帶著釋然的笑容沒入了聚魂幡。
聚魂幡容量有限,多一個他就能少一個百姓受傷害吧。
“老田……”
“田大哥”
“隊長”
一陣陣驚呼聲從戰魂群裏傳來。
那位叫老田的戰魂起了個頭,其餘不忍心的戰魂也學著老田的樣子,慢慢向上飄去,沒入聚魂幡之中。
於是領事館裏就出現了這麽一個奇景,一個接一個身著軍服的戰魂從地穴中飄出,隨後神情平和地沒入聚魂幡中,好似在進行一場莊嚴而神聖的祭典。
那些身上戾氣和怨氣深重但未化身厲鬼的戰魂看著自己的戰友一個接一個沒入聚魂幡,臉上的著急之色也帶了出來。
“老大……”
“將軍”
他們不由將目光放在了一臉怒意的秦海生身上。秦海生現在的心情實在說不上好受,他的願望是一心讓自己的戰友重獲自由,而非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受盡折磨。當年是他一心要死守寧城,才會讓底下的士兵落到了這個下場。
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所以才費盡心思找尋脫離地底,重獲自由的辦法。為了這個目標,他一次次嚐試,甚至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人人害怕的惡鬼。對,他是沾了不少人命,但他秦海生可以指著天發誓,死在他手下的就沒有一個無辜的人。
但是為什麽他的戰友都不理解他呢?隻要他成功香火封神了,他就可以有自己的陰兵,而他的戰友也就能擺脫當年的窘境,甚至成為屬神,即使是最低等的那種,但也比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好啊。
“為什麽!成神不好嗎!”看著戰友一個個去尋死,秦海生早已沒了當初那種智珠在握的神態,他失控地大喊出來,口中狠狠地喘著粗氣,眼中的憤怒和絕望令人驚心。
沒人回答秦海生的話,地窖裏陷入了一片沉默。而一旁的沈若冰幾人看到戰魂們一個個舍生沒入聚魂幡,早已紅了眼。特別是劉易、李泰那群軍人,他們的心情激動地難以用言語來表達。他們看到了,看到了真正的華夏軍魂!
“老大,我們在地底呆了這麽多年,真的快瘋了。我們做夢都想著從這裏出去,獲得自由,再看看祖國的河山,看看華夏今天的樣子。但是,如果這要以外麵這群,我們曾經豁出性命去守護的百姓作為代價,那就太不值得了。您還記得我們這幾十年在這裏是為了什麽嗎?難道您要我們這幾十年的苦難和折磨都白白化為泡影嗎!”一個戰魂激動地說道。
是啊,他的本心呢?他的信仰呢?秦海生踉蹌兩步,臉上出現前所未有的迷惘的神色。他想起了他在大洋彼岸聽到國家遭劫時,一心回國的滿腔熱情;他想起了當年在華夏軍校時,他和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在國旗下許下的守護國家與人民的承諾;他想起了天照國兵臨城下,看著驚慌失措的人民,自己明明可以逃走卻決定與寧城共存亡的決心。
那他,現在又在做什麽呢?聽著地窖外傳來寧城百姓陰魂的哭喊聲,仿佛那時天照國軍人屠殺寧城百姓時,也是這麽個聲音。他捂著臉,低聲笑了起來,淚水透過指縫留下,他如今的所作所為,與那些天照國軍人又有什麽差別。
“鄭天師,停手吧!”秦海生深吸一口氣,穩定了下自己的情緒,微笑著說道。
鄭渠看了他一眼,依言點點頭,眼睛撇過天業雲劍,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秦海生會意,揮手將天業雲劍招過來,輕輕撫摸一把,隨後斷掉了與其的聯係,將它遞給鄭渠“我們的交易就到此為止,兩清了。”
鄭渠接過天業雲劍,滿意地點點頭。
“阿冰,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我還有事,先離開了。”鄭渠灑脫一笑,便抽身走人,這速度連沈若冰都自愧不如。
逆陰大陣沒有實施,百姓和戰魂們當然沒什麽事,鄭渠走前將他們從聚魂幡中放了出來。見戰友們都沒事,秦海生鬆了一口氣,他走到沈若冰麵前,放低姿態,說道:“沈天師,您動手吧,把我們封印起來。”他說的風輕雲淡,但沈若冰聽得出他心裏的不甘甚至恐懼。
沈若冰甚至不敢去看那些戰魂的眼睛,她怕她改變主意,下不了手。但是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她帶著一眾人飛出地窖,將戰魂們留在了裏麵。
“蔣妍、閆軍、大師,動手吧!”她首先執起青龍旗。
三人點點頭,各執一旗,位列四方。
“玄門敕令,四方四聖,敬顯其身,鎮壓邪魂。”沈若冰輕喝道。
隻見四聖虛影在領事館上空一一顯現,龍鳴虎嘯,鳳啼龜吼之聲響徹天際。因為四聖戰旗被重現煉製過,這回的異象比上次在孤兒院那次更加震撼人心。不僅是戰場虛影中,就算在此刻的寧城裏,也有不少百姓抬頭望去,麵露驚歎之情,嘴中不停驚呼著“神獸顯身了。”
四聖化作鎖鏈在天空中穿梭,而這時,地底的戰魂們唱起了舊唐時的戰歌,聲如裂羽。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河山。
身既歿矣,歸葬大川。
生即渺渺,死亦茫茫。
何所樂兮何所傷。
魂兮歸來,莫戀他鄉。
身既沒矣,歸葬南瞻。
風何肅肅,水何宕宕。
天為廬兮地為床。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身既滅矣,歸葬四方。
春亦青青,秋也黃黃。
息幹戈兮刀劍藏。
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悲壯而蒼涼的歌聲在領事館上空回響,一旁的五千士兵和老爺子們也不由加入到歌聲的行列中來。唱著唱著他們就淚流滿麵,他們齊齊向著地窖方向敬了個軍禮,表達對這群淹沒在曆史裏英雄的敬意。
沈若冰幾乎不忍心下手封印,她強忍著眼眶的澀意,咬了咬牙。指揮著四聖化作的鎖鏈向地窖入口而去。
這時,戰場虛影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漩渦,一群整齊的腳步聲從虛空中傳來,沈若冰不由抬頭。
隻見一個身著玄色長袍的男子從虛空中跨出,那玄色長袍散發著隱隱寶光,其上金線所繡好似世間百態,一眼一個變化,而他身後兩列人馬,一列血氣旺盛生機勃勃,一列陰氣十足,煞氣衝天。
他一抬手,一股詭異的黑氣擋住了四聖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