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此事容後再說!”兩淮都轉運鹽使李之清先是拱手施禮,而後指著跟隨而來的員外介紹道:“老師,這位是山西的張誼,他是做鹽買賣的!”

徐溥看到自己的得意門生竟然帶來一介商賈,心裏當即生起了一絲不快。

張誼給隨行的兩名挑夫遞了一個眼色,而後恭敬地拱手道:“徐學士,這是鄙人的一點心意,還請笑納!”

兩個挑夫先將箱子放到地上,接著將四個箱子一並打開,卻見箱子裏麵竟然盛放滿滿的金銀珠寶,頓時是寶光四射。

徐府管家看到這整整四箱金銀,驚得嘴巴微微張了開來。

“張員外,無功不受祿!”徐溥看到這四箱金銀珠寶亦是暗暗感到心驚,隻是臉上顯得鎮定自若地道。

李之清知道自己這個老師沒少拿自己的冰儆和炭儆,如今麵對這麽多金銀竟然如此淡定,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老師的定力。

張誼突然撲通跪在地上,便是哭訴地道:“徐學士,先帝濫賞鹽引,山西鹽商受鹽引泛濫之困久矣,今難以繼業!鄙人此次趕赴京城,懇請大人能救山西鹽商於水火,讓新君不再重蹈先帝濫賞之舉!”

《資治通鑒》有雲:鹽之為利厚矣……漢武之世,斡之以佐軍興……其利居天下稅入之半。

由於曆史的原因,而今鹽利為山西鹽商所據。隻是到了本朝,成化帝在意識到鹽引的價值後,便采用鹽引對外戚、勳貴和皇親進行恩賞。

隻是大量增加賞賜鹽引,首當其衝無疑是每年通過運糧或直接用糧食換鹽引的山西鹽商,他們手中的鹽引價值被稀釋。

原本屬於他們的大餅,結果被人搶掉了一口,任誰都會感到心痛。

張誼雖然沒能通過科舉入仕,但一直關注著大明朝堂。在得知成化帝病重後,他用錢搞定李之清,然後通過李之清敲開徐溥的大門。

隻要這位一呼百應的太子帝師出手,那麽朝廷濫發鹽引便會得到根治,而整個大明的鹽利便會落到他們這幫山西鹽商的口袋中。

李之清發現張誼望向自己,想到自己揚州那座金屋藏嬌的新宅,便幫著說話地道:“老師,此事關係山西鹽商生計,還請師尊伸以援手!”

“老夫知道了,回去吧!”徐溥心裏有了決斷,當即淡淡地道。

張誼看到徐溥如此含糊不清的表態,不由得一陣傻眼,卻不知道自己此次是不是已經肉包子打狗了。

李之清拉了一下張誼的衣服,便是恭恭敬敬地道:“弟子告退!”

登基當日,譴英國公張懋告天地,慶雲侯周壽告太廟、新寧伯譚祐告社稷等。

從成化帝駕崩到新帝登基,相隔的時間僅僅隻有半個月。

其實這亦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若不趕在九月初六舉行登基儀式,那麽下一個吉日便要等到十月份了。

雖然時間比較倉促,但各個衙門通力合作,倒是還能趕得及。

紫禁城沐浴在朝陽中,午門前是一個“凹”字形,城門上有城樓,城樓又有鍾樓,由鍾鼓司掌管。

三千餘名文武百官早早來到這裏等候,隻侍吉時一到,他們便從左右兩側的掖門進入,前往奉天門前參加登基儀式。

新老交替,明暗之間。

有的官員將會迎來光明,有的官員則會麵臨黑夜,故而各種的表情不一。

由於成化帝跟文官集團鬧僵,致使後期的內閣隻有萬安和劉吉兩位閣臣,而這兩人組建本朝實力最強的兩個派係。

隻是現在成化帝已經過世,萬安和劉吉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而代表清流的徐溥注定要強勢崛起。

萬安身穿蟒袍,在這裏格外的顯眼,隻是終究是七十歲的人,故而腰已經駝了,但眼睛還顯得很銳利。

他跟劉吉明爭暗鬥多年,卻是知道劉吉對自己首輔的位置覬覦已久,如今新帝登基,對方必定會扳倒自己。

萬安知道徐溥掌握了新帝,便主動向徐溥示好道:“徐學士,聽聞你懂相術,卻不知可替老朽一觀!”

“公豆在麵上!”徐溥看著主動湊過來的萬安,便微微一笑地道。

萬安先是一愣,以為自己的臉上沾了豆子,當即伸手往臉上一摸。隻是壓根摸不到豆子,注意到徐溥戲謔的表情,如何還不知對方是在挖苦自己。

自己今年已經七十,臉上多了很多的黑斑,看起來確實像是豆子。

萬安原本還想跟對方共掌朝政,隻是泥人都有三分火,麵對如此的羞辱,自然不可能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劉吉不由得暗暗為徐溥的狂妄拍掌叫好,便是湊過來微笑地詢問道:“徐學士,老朽的麵相如何?”

“公麵似棉花!”徐溥扭頭望向湊過來的劉吉,卻是眉毛輕揚地道。

身後的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忍俊不禁,所謂的“棉花”自然不是指劉吉臉白,而是劉吉雖然屢番遭到彈劾但仍舊死賴在次輔的位置上。

劉吉的臉色頓時一沉,亦是不再搭理徐溥,默默記下了這個仇。

徐溥其實知道官場要和光同塵的道理,隻是現在自己的目標既然是首輔,那麽自然不需要再跟這兩人虛與委蛇。

終究而言,新朝是屬於自己的時代,自己才是百官的領袖,這兩個老家夥就該給自己乖乖讓路。

紫禁城,乾清宮。

雖然文武百官早早聚集在午門前,但登基的吉時是臨近中午時分,故而朱祐樘並不需要早早便起床。

朱祐樘在雲板聲中醒過來,雖然這座乾清宮很大,但房間卻顯得較小,不過倒比較適合一個人居住。

從**坐起,候在門外的一幫宮女魚貫而入,每個宮女的職責分明。

乾清宮的宮女和太監人數有好幾十號人,這些宮女和太監負責朱祐樘方方麵麵的衣食住行,且實行的是輪班製。

朱祐樘發現除了昨晚給自己守夜的一名宮女長得很好看外,這裏的宮女亦是不少有姿色的,卻是不明白為何有皇帝會奉行一夫一妻製。

“陛下,請坐下!”一個漂亮的宮女看到朱祐樘用茶水漱完口,當即便小心翼翼地道。

朱祐樘坐在床沿邊上,幾個宮女顯得分工明確,一個宮女先捏好沾水的絲綢毛巾,漂亮的宮女替朱祐樘擦拭,擦拭一遍將毛巾交給另一名宮女。

使用毛巾顯得十分的講究,每一條絲綢毛巾隻會在朱祐樘的臉上擦拭一遍,這些毛巾都是一次性的,直到將朱祐樘的臉洗得幹幹淨淨而止。

“快服侍陛下穿衣!”梁芳仍舊負責朱祐樘的起居,又對身後負責穿衣的宮女吩咐道。

朱祐樘麵對這些訓練有素的宮女,顯得很配合地穿上一套孝衣,而後走到乾清殿門前乘坐龍輦前往奉先殿。

奉先殿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廟,位於紫禁城內廷的東側,這裏陳放著已故帝後牌位。

朱祐樘在這裏拜祭完畢後,當即從奉先殿前往位於外朝的幾筵殿。

幾筵殿雖然還有宮人在這裏守孝,但已經慢慢由盛而衰,甚至那幾案上的香火都已經停了,不過今天重新隆重地布置。

禮部尚書周守謨在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一份祭文,主要是向成化帝匯報今日登基一事,表達哀痛和接受托付之類的意思。

朱祐樘從幾筵殿離開,算是完成了祭告先祖的儀式,便直接前往位於三大殿最北邊的謹身殿。

朝陽已經從東邊冉冉升起,正落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中。

朱祐樘脫去身上的孝服,換上一套剛剛趕製完工的黃色兗冕服。

兗冕服是最為繁雜的帝服,單是頭上戴的冠就有二十疏玉藻,兗服上還繞著十二個圖案,除內外衣外,還有蔽膝、裳大帶等配件。

欽天監確實選了一個好日子,今天的晴空像是一張藍色的紙,幾片薄薄雲朵點綴在天幕上。

身穿兗冕服的朱祐樘走進謹身殿,抬頭看著如此湛藍的天空,跟初見的荷塘月色般,沒有受到大氣汙染的景致有一種美得不真實的感覺。

“陛下,時辰快到了!”梁芳看到站著不動的朱祐樘,顯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朱祐樘輕輕點了點頭,便坐上龍輦,眼睛亦是閃過一抹決然。

接下來,曆史將不會是文官集團所憧憬的與士大夫共治的“弘治中興”,而將由自己所書寫一段屬於華夏的大國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