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末,參治島的樹木鬱鬱蔥蔥。
雖然這座島嶼現在歸朝鮮管轄,但由於曆史遺留的原因,島內人口結構十分的複雜,甚至朝鮮現在其實僅統治島內的一部分區域。
首先是耽羅島原住民,這座島最早孕育出一個名為耽羅的國度,於唐時遣使入朝,麟德中,其國王來朝從帝至泰山。隻是耽羅國實力過於弱小,後來被高麗國所滅。
其次是蒙古人,元朝擊敗高麗國的駐軍,將耽羅島收為本國版圖,設立總管府,屯鎮邊軍一千七百人。初為對日本遠征的跳板,後演變成為重要的流放之島。
而後是華夏人,明初並沒有放棄耽羅島,沿用元朝舊製,將耽羅視為流放之地,如將陳友諒之子陳理、明玉珍之子明升等流放耽羅島。
朝鮮真正治理這裏的時間大約是百年前,高麗於1392年派遣軍隊擊敗島中的蒙古勢力,取得耽羅島的統治權,在濟州牧內設大靜及旌義二縣。
隻是這座島的區域不可謂不大,統治情況類似於大明的海南島。
朝鮮所設置的大靜及旌義二縣覆蓋區域有限,不僅有耽羅的土著勢力盤踞於漢拿山周邊,而大明和蒙古的勢力一直殘存。
參治島的東邊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地帶,水草特別肥美,故而很適合養馬。
今年年初,大明朝廷派遣大批工匠前來,在這裏修建一座碼頭和一座磚城,象征大明王朝的龍旗在這片土地高高揚起。
在明初之時,這座島的歸屬權實質是大明,隻是現在大明朝廷並沒有將這座島據為己有的打算。
朝陽初升,金燦燦的陽光從東邊灑在這座綠意盎然的海島上,島中部的漢拿山向陽而生,東麵山體生長著各色花朵。
一支船隊在平靜的海麵畫出一條潔白的痕跡,由西麵的海域而來,然後徐徐地駛入海港中。
碼頭這裏停泊著大大小小簡陋的海船,這些海船大多都是由朝鮮半島而來,載著人參、藥材和皮貨等商品。
雖然互市的日期要在中秋佳節之後,但很多朝鮮商人都選擇提前到來。
任何時期的資本都是逐利的,很多精明的朝鮮商人都從次互市中看到商機,故而紛紛組建船隊前來淘金。
跟蒙古的情況相似,朝鮮的手工業全麵落後於大明,雖然不像蒙古那般受困於鐵鍋,但亦向往著大明精美的瓷器、絲綢和物美價廉的農具等商品,故而一直都渴望朝鮮能跟大明開通貿易。
由於大明采用海禁政策,以前隻有前往京城的使團才有貿易機會,而普通的商人壓根想都不敢想。
現在得知在參治島開市後,他們都想要淘得第一桶金,故而紛紛派遣家奴或親自前來。
“拜見大明皇帝!”朝鮮商人看到一眾官員和將士都朝著那位持旨的人跪下,亦是紛紛跟著跪下來道。
錦衣百戶持旨出現在碼頭上,便朗聲宣讀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本朝與朝鮮國於參治島互市,既恩澤於良藩,亦為兩國互通有無,故遣賢臣駐於東海。定國公世子徐世英文有治理一方之才,武有中山王之遺風,故授職東海總督。凡我朝東海之臣民,悉聽其令,欽此!”
徐世英此時已經換上明朝二品文官的官服,正是緩步從海船下來,眉目間多了一抹上位者的氣息,這一路過來已經慢慢進入角色。
他終究已經不再是借助祖輩的榮耀,頂著定國公世子光環的武勳子弟,而是受到皇帝恩寵而被委任的東海總督。
此行帶領一千軍隊由天津押糧和棉布而來,而他將代表大明入駐這裏,成為整片東海真正的話事人。
“下官拜見總督大人!”四夷館少卿李濟光充當外交官是最先一批前來的,此刻顯得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卑職拜見總督大人!”兩千駐軍已經先行到達這裏駐紮,兩位千戶帶領部將顯得恭恭敬敬地跪禮道。
徐世英的目光在幾個官員中掃視一番,最後落到負責前來建城的劉柊禹身上道:“劉員外郎,大明在參治島開港設城如期完工,你功不可沒,此番辛苦你了!”
“此乃下官職責所在!總督大人,還請入城驗收吧!”劉柊禹雖然對東海總督選用武勳感到很意外,但顯得公事公辦地道。
受皇帝的信任,他此次被委派到參治島開港設城,現在已經正式完工。
在理論上,隻要這位新總督驗收完畢,那麽他便可以帶著自己手底下的工匠們返回京城交皇差了。
咦?
隨行千戶霍光明看到劉柊禹竟然是如此態度,仿若間感覺眼前這位工部員外郎十分不近人情,不由得扭頭望了一眼徐世英。
徐世英聽到劉柊禹的語氣中透著冷漠,自然覺察出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
他知道眼前這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因考核出色而被陛下看重,但自己跟他並沒有結怨,甚至都沒什麽交集。
徐世英並沒有發怒,卻是不動聲色地道:“好,請引路!”
新築的大明城在前麵的高坡之上,那裏確實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好地形,一條台階從碼頭延伸到城門處。
來到城門前,眼前的城牆高一丈多,皆由青磚壘成,隻是城門之上還沒有命名。
徐世英知道現在的工部在賈俊的引領下,建築方麵的水準已經超越往日,而今看到這座新修的城池,亦是暗暗驚歎自己大明工匠的鬼斧神工。
從城門進入,再登上城頭,看著城內鱗次櫛比的房屋,頓時有一種身處大明內陸一個縣城中的錯覺。
這裏城其實並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毅然是一座軍事向的大明城池。
在參觀囤放物資的倉庫後,又前去察看三千駐軍的訓練和布防工事,最後返回位於中央的總督府。
四夷館少卿李濟光顯得十分的殷勤,卻是充當了向導的角色。
劉柊禹是一個直腸子的年輕人,顯得心直口快地道:“總督大人,下官在這裏再留三日!你核定一下工部所繪的圖紙,若你確定已經沒有什麽遺漏,下官便率工匠返回京城!隻是你事後才發現出現什麽疏漏,還有什麽建築物沒有修建的,那便與我們工部無關了!”
“劉柊禹,你這是什麽話?這座城皆由你全權負責,若是出了問題,不找你找誰啊?”四夷館少卿李濟光一直看劉柊禹不順眼,當即便嚴厲地責備道。
劉柊禹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亦是將聲調提高道:“下官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現在你比對工部的圖紙,若發現有什麽遺漏,現在即刻彌補,咱們將權責敲定下來!若工匠回國再來一趟不易,現在有問題提前解決不好嗎?咱們都是大明的臣子,別想著整天拖後腿,各自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不就行了嗎?”
“劉員外郎,注意你的身份,這麽大聲跟誰說話呢?”四夷館少卿李濟光的臉色頓時一寒,便大聲地告誡道。
徐世英已經看出來,劉柊禹板著一張臭臉敢情不是衝著自己,而是他跟這位自恃官階高的四夷館少卿不對付。
隻是劉柊禹的思路並沒有錯,自己現在認真比對驗收,不說權責分明,而且真出了紕漏現在彌補的成本會低上很多。
徐世英不想介入兩人的紛爭,便進行表態道:“工部早前的圖紙我已經看過,這裏衣食住行都考慮得很充當!好,你給本督三日時間,本督再認真比對!若沒有什麽紕漏,本督便會用印,不會耽誤你跟工匠回京!”
“如此甚好!下官便回住處了,若有什麽事,差人叫我即可!”劉柊禹沒有搭理李濟光,對徐世英拱手離開道。
“真不明白陛下怎麽會重用這個愣頭青!此人仗著陛下的恩寵,在這裏誰都不放在眼裏,還好馬上就回去了!”四夷館少卿李濟光看著劉柊禹離開,便憤憤不平地咬舌頭道。
啪!
突然間,一個清脆的耳光驟然響起。
眾人紛紛尋聲望過來,臉上不由得感到一陣愕然,卻是驚訝地望向行凶者徐世英。
“你打我?”李濟光捂著生疼的臉蛋,顯得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道。
徐世英麵對眾人驚訝的目光,當即便沉著臉道:“自今日起,凡膽敢妄議陛下者,本督定殺無赦!”
且不說他從不懷疑陛下的用人眼光,像王越、劉忠和汪直哪個不是政績卓越之人,甚至自己都是因陛下恩寵而重用的,啥時陛下用人需要眼前這個小小的四夷館少卿來質疑了?
“遵命!”在場的官員和將領都被徐世英震住了,當即紛紛恭敬地表態道。
李濟光被打懵了,隻是對方確確實實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便連連稱是。
徐世英知道李濟光其實是清流一派,雖然這幫清流嘴裏一直說忠君愛國,但心裏恐怕是痛恨屠殺他們清流的弘治。
在他們的觀念中,恐怕陛下要重用徐溥、馬文升和王恕,還有那位太監懷恩才是真正的聖明君主。
徐世英知道現在不宜小題大做,現在申明忠君的立場後,便淡淡地說道:“三位千戶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是!”李濟光雖然心有不憤,卻是跟隨大家紛紛拱手退下道。
“世子,聽到是您過來,我跟陳山都不敢相信呢!”留下來的兩位千戶望向徐世英,顯得喜不自禁地道。
徐世英看著留下來的三位千戶,隱隱間覺得這其實都是朱祐樘的刻意安排。
眼前這三位千戶都是自己祖上的舊部,世世代代一直親近他們的定國公府,哪怕至今都有所聯係。
現在朝廷將這三位千戶安排擔任東海衛千戶,雖然不可能百分之一百效忠自己,但無疑有利於自己掌握這支駐軍。
徐世英知道有些事情還得明確下來,便板著臉認真地告誡道:“今後我希望你們三個都記住一點!”
“請世子明示!”三位千戶交換一個眼色,當即便是恭敬地道。
徐世英望著三個人的臉,顯得一本正經地道:“你們不是定國公府的舊部,而是我大明的東海衛千戶,是要替大明捍衛東海的大明將領,明白了嗎?”
“是!世子!”三位千戶心頭一震,當即便響應道。
徐世英的眉頭微微蹙起,便進行糾正道:“以後別再叫我世子,我現在是東海總督,是鎮守東海的第一長官!”
“是,總督大人!”三位千戶感受眼前的世子確實不一樣了,當即便改變稱呼道。
徐世英知道不可能一下子抹掉定國公世子的痕跡,但這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不僅僅是為了不被朝臣抓自己的小辮子,而且不能因為某一日他離開,結果這幫人不再服從於大明朝廷,忘記自己是大明將領的事實。
徐世英在糾正這幫人的稱呼後,便進入東海總督角色並詢問道:“劉柊禹和李濟光究竟是什麽矛盾?”
“此事說來話長,起初是因為李濟光想插手新鮮肉食供應,結果被劉柊禹拒絕了,而李濟光自那時起便處處刁難劉柊禹!最近則是南山部的酋長之子送來一批油料,但南山部是朝鮮的叛民,從不肯向朝鮮納稅,李濟光以此為由將人抓了,還通知濟州牧派人過來將人帶走!”陳山是年齡最長的,便將事情的經過說出來道。
旁邊的千戶亦是發表自己的看法道:“其實這事還是劉柊禹做的對!像早前的新鮮肉食,南山部這邊給的價格實惠且肉質新鮮,因何還要從濟州牧那邊買高價肉呢?”
“這油料也是一個樣!濟州牧壓根不許普通百姓往我們這裏送,他卻是想要壟斷賣高價,隻是劉柊禹一直隻要他們一小部分,而大部分還是從南山部落那邊購進來!此次南山部的人直接送到聯合城,結果被李濟光領著人抓了起來!”陳山進行補充道。
徐世英理清了事情的經過,便一本正經地詢問道:“南山部的酋長之子現在在哪裏?”
“濟州牧的人今天一大早便過來,現在應該將人押出城了!”陳山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如實地匯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