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然驟變,一團烏雲從東邊滾滾而來。

正在街道行走的百姓像預感到什麽一般,紛紛住足抬頭望向東邊,似乎預感到有什麽事情要發生般,匆匆朝著家裏而歸。

順天府尹宋澄在聽到府衙鳴冤鼓響起的時候,當即選擇在三堂召見苦主。

苦主是一位年輕的瘦小婦人,身旁還跟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正哭哭啼啼地向宋澄哭訴冤情。

轟隆!

一個春雪在天空炸響,一道閃電照亮了半邊天空,亦是在預示著即將有什麽事情發現一般。

宋澄在了解事情的原委,當即便叫來了捕頭趙大眼。

趙大眼得知命令後,便帶領一幫身體健碩的捕快走出順天府衙大門駕馬離開,竟然不顧及天空的雷聲和閃電。

嘩啦啦……

沒過多久,弘治二年的第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降臨,雨水透著幾分寒意。

隻是郊外幹枯已久的田地需要這麽一場春雨,那些埋在泥土中的種子慢慢感受到了水分的滋養,亦是悄然開始複蘇。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這一場春雨降臨宣告冬季的徹底結束,原本角落殘餘的積雪已經慢慢消融,而湖中薄薄的冰塊神奇般消失不見了。

會昌侯府的宴會十分熱鬧,滿桌的佳肴伴隨著酒香,但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搞得賓客紛紛逃竄。

孫銘醉了!

醉倒在酒桌之上!

他最初做了一個美夢!

在夢裏,他有著花不完的錢,每日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更是將那位心心念念的花魁娶回了家中。

隻是他喝的酒太多了,偏偏整個人像躺睡在波浪上一般,在一陣陣的晃動中,腹部突然一陣翻江倒海。

哇……

孫銘將吃下的酒肉通通嘔吐了出來,隻是大腦嗡嗡作響。

剛剛還是一幕幕纏綿的美夢,特別他回到家門便惦記著那位皮膚白如雪的寵妾,但眨眼變成了惡夢般。

一陣陰風迎麵襲來,一種感覺的臭味鑽進鼻腔中,自己的身子又落在又髒又臭還潮濕的地麵之上。

“水……”

孫銘不知躺了多久,喉嚨幹澀難咽,卻是急需生命之源補充。

由於久久沒有人送來水,他的手胡亂朝四處摸索,夢中突然出現一個清澈的小湖,便翻身開始牛飲起來。

隨著清澈的湖水進入喉嚨,那份來自生理的饑渴得到了深深的滿足,隻是下一刻便忍不住將嘴裏的水全吐出來。

這種水伴隨著又臊又臭的氣味,這簡直像是尿,不,這就是尿。

呸!呸!呸!

孫銘感覺自己的滿嘴有著吐不完的惡心東西般,當即吐個不停,隻是看清楚四周的時候,整個人徹底是愣住了。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念歡……

孫銘的嘴裏殘留泥土,眼睛閃過一抹深深的茫然。

四麵是結實的木條,東側有著一個火把照亮著這裏,地上是幹草和來路不明的排泄物,而空氣是熟悉的味道。

夢?

孫銘初時懷疑自己做了噩夢,畢竟自己分明已經回到會昌侯府,隻是伸手掐著自己大腿,頓時感受到熟悉的疼痛感。

到了這一刻,他已經不確定此刻是夢還是現實,亦或者其實是自己做了一個被釋放返回會昌侯府的美夢。

思維的淩亂,讓他始終不想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孫銘突然注意到自己所穿的衣服,當即便反應過來並喊叫道:“來人,放本侯出去,快將本侯放出去,宋澄難道是瘋了嗎?”

明明他因手持丹書鐵券而被皇帝下旨免罪,而今竟然又被順天府的人抓回到這間牢房中,那隻有宋澄發瘋一個解釋。

更讓他感到惱怒的是,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安排皮膚白如雪的愛妾今晚好好服侍自己,結果竟然都還沒有享受便被宋澄莫名其妙抓到了這裏。

“吵什麽吵,再吵老子睡覺,非要打歪你的嘴!”牢頭像是剛剛被吵醒的模樣,打著燈籠過來怒罵。

孫銘認得這位便是順天府衙的牢頭,頓時著急地進行質問:“劉牢頭,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本侯怎麽在這裏?”

“放你還是關你,本牢頭都是奉府尹大人的命令,現在隻負責看管犯人,其他一概不知!隻是你若敢再擾老子睡覺,老子便給你送一桶冰水嚐嚐滋味!”牢頭打了一個哈欠,而後目光狠厲地威脅道。

孫銘知道這個牢頭確實是狠人,頓時感到不寒而栗。

雖然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此次突然被宋澄抓了回來,卻是有一種落入陷阱的感覺。或許釋放自己本身就是一個陰謀,皇帝其實早已經打算背信棄義。

隻是讓他十分不解,若皇帝如此背信棄義,天下人必定會遭受天下人所恥。

次日上午,順天府衙公堂。

“升堂!”

身穿三品官服的宋澄一拍驚堂木,當即便是沉聲道。

“威——武!”

兩排手持水火長棍的衙差搗著麵前的青磚,嘴裏整齊地喊了起來。

堂下前來旁觀的百姓來了一百多號人,由於昨天下了一場春雨的緣故,致使府衙大院顯得格外的幹淨。

孫銘再次穿上一套素白的囚服,正被兩個衙差押上堂來,此次眼睛充斥著一種迷茫。由於經受一場戲弄,整個人顯得有些恍惚。

“孫銘,你可知罪!”宋澄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顯得一本正經地詢問。

孫銘像是突然回過神來般,對著宋澄便是質問起來:“宋澄,你是腦抽了嗎?本侯……我的罪名已經被丹書鐵券抵銷了,你抓我回來作甚!”

雖然他還是想要以本侯自稱,但昨天他的侯爵已經被皇帝除掉,所以他現在其實算是一介草民了。

咦?

堂下的百姓聽到孫銘的質問後,亦是紛紛不解地望向宋澄。

由於他們都關注著這個案子,所以亦是知曉皇帝昨日已經承認會昌侯府丹書鐵券的特權,已經同意免除孫銘一死。

現在突然間將孫銘抓了回來,事情確實透著一種詭異。

城東,東升客棧。

張遂等人看到日子離殿試越來越近,心裏不由變得越來越緊張。

海寬和陳壽反倒看開了,他們是被皇帝賜的功名,且不說能不能名列前茅,哪怕拿了狀元亦會被同僚噴死。

正是如此,他們打算以平常心應試,若名次能夠靠前固然很好,但名次仍舊掛在後麵亦不算太差,終究起碼能得到一個知縣的任命。

“因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丹書鐵券便寬恕會昌侯的罪名,如此放縱此等惡徒,大明……大明危矣!”

張遂等人剛剛來到前堂便聽到一個指責皇帝的聲音,五個人不由得紛紛扭頭望過去,竟然是落榜的廣東解元黃仲文。

在馬文升鼓動四大書院學生指責皇帝包庇會昌侯後,終究還是影響了失意的舉子,而這位自視甚高的解元郎亦是渲染著自己的不滿。

其實沒有第二場的會昌侯案題,以黃仲文的才華,他自認考取前三十不在話下。隻是現在竟然落榜,讓他亦是滿腔怒火。

“解元郎,你難道還不知順天府衙昨日已經將孫銘抓回大牢了嗎?”張遂跟黃仲文相識,當即便忍不住道。

黃仲文掃了一眼僥幸等到恩賞的海寬等人,便十分不屑地回應:“聽說了又如何?沒聽說又如何?現在孫銘的罪名已免,再抓回去又有何益?”

“怪不得你會落第,那我便送你兩個字吧!”張遂不再同情黃仲文,跟海寬等幾個人交換一下眼色,當即異口同聲地吐出兩個字:活該。

經曆了這麽多,他們是越發地忠心於當今聖上。

雖然其他人不曉得其中的深意,但他們卻是知曉皇帝並不是真的要寬恕會昌侯孫銘,而是采用了他們所提出的解決方法。

“你們竟敢如此辱我,此仇……我記下了!”黃仲文麵對張遂等人的如此羞辱,臉色當即紅若豬肝般道。

隻是類似的情形亦發生在別處,讀書人終究是有腦子的,而今擁護弘治皇帝的人明顯變得越來越多,甚至已經出現了弘治帝的小迷弟。

其實亦是難怪,針對會昌侯這個案子,他們隻能說:皇帝幹得漂亮。

順天府衙,高懸正大光明匾。

“你大年三十當日屠殺錢府一家的案子確實已經抵銷一死,但你後來指派北幫幫主獨眼虎行刺錢小姐,北幫幫眾在東升客棧共計殺害三人,而今三位死者的家屬都已經向本府尹遞交訴訟,要求嚴懲於你!”宋澄麵對孫銘的質問,便將事情的起因說了出來。

孫銘聽到這個指控,頓時瞪起眼睛詢問:“這不都是一個案嗎?”

“你大年三十傍晚指使你弟弟帶人屠殺錢富一家,那是想要搶回昌盛當鋪的當票,故而這是一起滅門大案。隻是你後來追殺錢家小姐要解決後患,但北幫幫主獨眼虎等人殺害東升客棧的三人,這可是三條活生生的人命,已經足夠讓你死三回了!”宋澄的眼睛閃過一抹怒意,凝視著孫銘訴說罪行。

他打一開始便不打算放過孫銘,隻是有礙於那一麵由英宗皇帝賜給會昌侯府的丹書鐵券,弘治皇帝亦得犯難。

隻是好在這個事情並非無解,雖然他最初是希望弘治皇帝不承認丹書鐵券的效力,但亦是明白這個做法並不妥,所以又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會昌侯孫銘最大的問題是作惡多端,他所犯的何止是屠殺錢府滿門,在隨後派人追殺錢家小姐便製造了三起案件,更是蓄意想要栽贓嫁禍給堂堂的刑部尚書。

正是如此,與其一直糾結會昌侯府的丹書鐵券能不能生效,還不如讓會昌侯府的丹書鐵券生效一次,而後再用後續的罪名處死。

孫銘得知宋澄竟然打這個主意,卻是不打算跟宋澄爭辯,便冷冷地表態:“我要見皇帝,皇帝會為我作主!”

這……

堂下的百姓看到這個案子竟然扯到皇帝那裏,卻是不由得好奇紫禁城那位是支持宋澄,還是選擇嚴懲孫銘。

“你一介草民跟本府尹說要見皇帝,皇帝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嗎?”宋澄知道有些事情隻有自己來扛,當即便是阻攔道。

孫銘突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沒有資格麵對,便是進行自辯道:“我不服這個案子的判法,本侯沒有罪,本侯的罪已經全免了!”

“既敢咆哮公堂!來人,仗打五十大板!”宋澄知道是時候讓孫銘認清現實,當即丟下一個令簽。

四個衙門當即走向孫銘,用長棍一並將孫銘翻倒在地,兩個衙差架住了孫銘的腦袋,另兩個衙差扒下孫銘的褲子便打了起來。

啪!啪!啪!

孫銘的屁股很快被打得血肉模糊,堂堂的侯爺已經變成了死狗般。

孫銘有著很強的求生欲,雖然被打得慘叫連連,但還是大聲地喊道:“本侯不服,本侯的命已免,你這是要讓皇帝失信!”

“陛下已經免了你屠殺錢府滿門的大罪,這便是一死,但而今本府尹論的是你指派北幫幫主獨眼虎於東升客棧殺害三人的案子。現在已經證據確鑿,人關進死獄大牢,容本府尹上報刑部便問斬!”宋澄一拍驚堂木,便進行速判道。

北幫幫主獨眼虎已經招供,而孫銘早前亦是已經承認,故而這個案子不需要再審,直接進行審判即可。

隻是按著正常的流程,處斬的案子要上報刑部,由皇帝批示,那麽順天府衙才能對孫銘行刑處斬。

“不,我要見皇帝,本侯要見皇帝!”孫銘感受到死亡的恐懼,盡管屁股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但還是不斷地申訴道。

趙大眼領著衙差上前,從種種的跡象來看,皇帝不可能見這個惡徒,亦是沒有理由見這個惡徒,便是將人押回順天府大牢等候處斬。

隨著宋澄對孫銘正式判決,這裏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直以為最是糾結會昌侯的丹書鐵券是否能免死,但都忽略會昌侯此次所犯的罪行不僅僅是一死。

既然孫銘始終要死,那麽先免一死,再以另一罪賜死,事情便可以完美解決。會試第二場那道會昌侯題目看似兩難,但其實是有解。

至於由馬文升等人發起的京城輿論再遭重創,原本想要趁機抹黑朱祐樘,結果再一次遭到啪啪打臉。

不過事情並沒有完全向好的方向發展,錦衣衛百戶馬恕在吃午飯的時候,突然十分痛苦地掐著脖子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