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悄然來到五月,一場暴雨突然降臨北京城。
剛剛天空還是晴空萬裏,但眨眼間便烏雲鋪天蓋地滾滾而來,似乎壓根不給百姓喘息的時間,雨水便宛如摧枯拉朽席卷整座京城。
正陽門外的幾間染坊的工人僅僅剛剛扯布,狂暴的雨水便已經降臨,黃豆般的雨水打得人的眼睛都很難睜開來。
“雨來了!雨來了!”
一些經驗老到的百姓在看到東邊滾滾烏雲的時候,便意識到暴雨將至,很多熱心的孩童幫助大喊大叫。
如此喊話在這個時代是司空見慣,或許算是這個時代的“天氣預報”,而傳播的方式是見到後的口口相傳。
隻是宛如天空中那一道突然出現的閃電般,雖然你可以提前看到閃電的蹤跡,但那雷聲的傳播速度令人望塵莫及。
劈裏啪啦……
這場暴雨宛如降臨的暴君般,黃豆大的雨點如同密集的子彈,對這一座百年古城毫不猶豫地發起攻擊。
北京城百姓家裏都有晾曬衣服等物,雖然有人反應很及時,但絕大多數的居民隻能冒雨將東西收回去。
劉英自從成為皇家布行的合作女工小組長後,幾乎天天呆在家裏賣力織布,但跑出來收衣服仍舊還是晚了一些。
殘雲收夏暑,新雨帶秋崗。
仿佛在一瞬間,這場暴雨便已經占據了這座古城,那黃豆大的雨點打在尚存餘熱的青磚或石頭上,很快冒起一團團淡淡的青霧。
這個時代便是如此,即便麵對一場十分普通的暴雨,若反應不及時的話,家裏晾曬的東西便遭到暴雨的洗禮,甚至造成一定的財產損失。
在變幻莫測的氣候麵前,特別在還沒有天氣預報係統前,哪怕麵對的是普通的暴雨,人類顯得那般的渺小。
“殺!”
紫禁城四門突然間喊殺聲四起,一幫身穿甲胄之人趁著磅礴大雨踏水而來,在離敞開城門僅僅不足十米便喊殺聲連天。
負責東華門的金吾衛指揮同知朱希哲得知有叛徒殺向東華門,當即跌坐在地,而褲襠瞬間便已經濕了。
同樣掉鏈子的情況發生在北安門,麵對突然出現的叛軍,當得知叛軍殺進宮門,作為守門的最高長官嚇得根本不知所措。
雖然武勳出身有著很高的忠誠度,但終究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慫包,遇到突發的兵變亦是暴露出眾包的屬性。
轟隆!
一道閃電出現在天空上,一聲巨響從滾滾的烏雲中傳來。
此時此刻,這場傾盆大雨仿佛要淹沒一切,而喊殺聲同樣淹沒在滾滾雷聲中。
隻是黃豆大的雨水落在那片七百畝水域時,盡管雨點粗暴地打下,但湖麵以柔克剛,對所有的狂暴的雨點照單全收。
西苑,養心殿。
雖然外麵的暴雨傾盆而下,但僅僅隻是讓這裏變得昏暗一些,而旁邊的檀爐仍舊升騰起嫋嫋的青煙。
朱祐樘沒有受到外麵傾盆大雨的影響,原本一直在這裏批閱奏疏,隻是隨著三個年輕人冒雨來到這裏匯報後,臉色頓時變得冷峻起來。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整個人越發的成熟,通過這一場血洗京城權貴的行動,致使威望更上一個台階。
隻是這場殺戮並沒有包含私心,他其實從不介意京城的權貴賺到大錢,但如果賺錢的方式是通過壓榨甚至逼死自己同胞獲得,那麽事情就要另當別論了。
對沒有底線的權貴,沒有將自己同胞的生死放在心上的畜生,他自然要讓他們感受腰斬或砍頭的痛苦。
不過這場血洗終究產生了負麵作用,一些權貴選擇站到自己的對立麵,像孫銘最後留下的八個字便說明一些權貴的心聲。
若是這幫權貴有人想要推翻自己,亦不算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或許在他們看來,殘殺一些自己的同胞並不算是過錯,反倒是他朱祐樘已經不配繼續坐在龍椅上。
奪門,其實是一個偽命題。
英宗奪門是名正言順,畢竟英宗作為太上皇,趁景泰帝病危之時,重回皇位亦算是一個的合理的做法。
隻是自己作為現在天底下唯一的皇帝,壓根沒有誰能光明正大地取代自己,即便興王取代自己亦不過是篡位。
雖然不存在奪門一說,但亦需要防止奸臣謀權篡位,難保有陰謀家想要扶持興王取代自己。
國朝發展至今,京城的權貴通過聯姻等方式確實已經編織了一張龐大的關係網,卻是未必不會聯合起來一同對付自己。
有鑒於當年的奪門之變的教訓,除了要提防自己的飲食之外,皇城的守衛需要重新重視起來。
“陛下,剛剛東華門和北安門的演練果然出現問題,守門兩位大將軍在暴雨中產生鬆懈,不僅沒有披甲,而且十分畏戰!不過底層的將領和金吾衛都反應十分迅速,演練兵僅僅隻衝到宮門,便被他們冒著暴雨團團圍住了!”王相帶著常經和常鳳跪在殿中,充滿愧疚地匯報道。
朱祐樘深深地歎息一聲,便淡淡地開口:“現在呢?”
“所有守門將士都披甲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守門的兩位長官已經逮捕,聽憑陛下處置!”常經和常鳳交換一個眼色,便認真地匯報。
朱祐樘的左手放在案上,手指輕輕地敲動,此時的殿內落針可聞。
皇帝親衛麾下原本是二十六親衛,負責拱衛皇城的是金吾衛。隻是土木堡之變後,二十六衛的精銳部隊損失大半,至此徹底走向沒落。
跟三大營有所不同,重創後的二十六衛不僅沒有重建,除了騰驤左衛、騰驤右衛、武驤左衛和武驤右衛則歸禦馬監統領,僅剩的人員交由兵部統管。
朱祐樘以前可以僅僅著重於守門最高將領的出身,但現在的形勢已經發生很大的變化,所以知道自己皇宮的守衛需要行動上的忠心。
此次借用後世的演習方式,無疑是暴露出很大的問題。
朱祐樘知道是時候作出改變,當即便淡淡地道:“即將將那兩人革職,最先率部圍堵的將領提拔!常經、常鳳,你們兩兄弟還需進行曆練,不可辱開平王和開國公的威名,所以你們兩人雖然負責金吾衛,但要輪流前往邊地輪值吧!”
“多謝陛下栽培!”常經和常鳳眼睛微微一亮,當即恭敬地表態道。
朱祐樘知道外戚存在危害性,漢朝的王莽便是外戚篡位,但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其實誰掌權對皇權都是一種威脅。
在原來的曆史中,明朝走向毀滅最大的一個原因便是文官集團的權勢太大,以致最後朝廷壓根收不上稅。
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卻是不能全盤否定任何一方,而是需要各方勢力達到相互製約,從而確保所有人都抱著自己的粗大腿。
朱祐樘的金融清算已經損害武勳集團的利益,故而決定重用自己的外戚,便淡淡扭頭望向王相:“王卿,錦衣衛的冗員第一遍篩除還算做得不錯,第二遍著重錦衣衛的騎術!錦衣衛主要還是負責情報搜集和傳遞,朕希望他們得到情報能即刻送往京城,別到時連騎馬的能力都沒有,如此庸才要之何用?”
“臣領旨!”王相在接替朱驥的位置後,便按著皇帝的意思對錦衣衛內部進行一場史詩級大清洗,顯得恭恭敬敬地表態。
朱祐樘輕輕地抬手,示意三人離開。
任何一個部門都很難避免衰敗,錦衣衛原本是大明皇帝最鋒利的刀,隻是到崇禎時期便不得不選擇舍棄。
除了世襲的錦衣衛子弟外,武勳子弟、外戚子弟、皇親子弟、官員子弟和宦官親屬都擠到了這裏麵,簡直成為了廢物收容所。
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
雖然這話有誇大之嫌,但亦是有著一定的道理,而明末最大的根源便是不滿餉。
為何後來的大明朝廷在天災之下,仍舊不斷向百姓征遼餉、剿餉和練餉等餉,還不是養兵需要龐大的開支?
朱祐樘不願意養著幾萬廢物,有筆銀子還不如擴建神盾營。
所幸,朱驥的惡行暴露,而自己可以借著朱驥的事件清洗錦衣衛。
其實找出錦衣衛蛀蟲並不是最終目的,而是要借此機會將錦衣衛的關係戶全部清洗掉,讓錦衣衛重新煥發出生機。
正是如此,錦衣衛的人數要壓縮到一萬,同時將那些關係戶的千戶和百戶盡量全部清除,換上一些像陸鬆、牟斌和張采這種有能力的錦衣衛。
王相等三人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禮,這才小心翼翼地離開。
夏天的暴雨總是來去匆匆,外麵的天空已經放晴。
在王相三人離開的時候,迎麵走來了兩個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
張升和謝遷負責的百家院可謂是蒸蒸日上,張升已經在兩京十三省創建分支機構,而謝遷所負責的《明》刊蒸蒸日上。
兩個人跟隨小太監進到殿中,顯得規規矩矩地見禮,而後經由劉瑾呈上最新一期的《明》刊。
朱祐樘從劉瑾的手裏接過《明》刊,便開始翻閱起來。
在最新一期中,裏麵的內容涉及醫學和養殖,無疑大大提高了實用價值。隻是傳播實用學要排在後麵,而今他主要是想要將輿論掌握在自己手裏。
雖然崇禎存在多疑等性格缺憾,但最大的問題是輿論並不在皇帝手裏,而是被文官集團的士大夫階層所掌握。
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都不曉得朱崇禎是什麽樣的心思,更不清楚這是一個“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皇帝。
朱祐樘不介意史書給自己扣上暴君的帽子,但知道現在輿論的重要性。
像這一次,有關國家金融的新政通過《明》刊傳遞到地方,讓天下的士子和百姓都清楚朝廷正在做什麽,為什麽要殺那麽多權貴。
至於早前的劉大夏事件,若不是通過《明》刊將事情的始終公之於眾,恐怕天下萬民隻會認為自己濫殺了一名道德君子。
正是如此,《明》刊像是自己的自媒體,不論下麵的文人群體如何編排自己,自己則可以通過自己的喉舌公布事情的真相。
朱祐樘迅速看了一遍,發現謝遷此次通過大篇幅替王越和宋澄打造人設,便輕輕地點頭道:“這一期做得不錯!現在的銷售情況怎麽樣了?”
“回稟陛下,上一期銷售五萬冊!”張升不再插手編輯工作,轉而負責抓刊物的銷量,當即顯得欣喜地道。
朱祐樘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輕輕搖頭:“這個銷量還是太低了!盡快開啟省、府、縣三級代理的方式,跟當地的守法的商賈合作,朕要在年底前達到單期銷售三十萬冊!”
別看現在《明》刊的銷量挺高,由於售價是兩錢一本,所以單期的金額便達到一萬兩。隻是為了印刷達到最好的效果,卻是花費二十萬兩打造兩套銅製活字印刷板,而將印刷的《明》刊從北京和南京發往地方同樣需要一筆運輸費用。
當然,在這個刊物並不是十分發達的時代,刊物行業處於初創階段,能夠在初創階段便有二十四萬兩的營收已經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朱祐樘決定借鑒後世的方式,改由地方來主推《明》刊,倒不是為了從文人群體中賺多少錢,而是想要徹底掌握這個國家的輿論。
“陛下,這八二分成會不會太高了?”張升猶豫了一下,最終忍不住詢問道。
朱祐樘淡淡地揮了揮手,顯得態度堅定地道:“若是能夠省級總代理達到一期兩萬份,不說你們百家院實則大創收,而且人家這麽辛苦拿這點分成是天經地義!張師,你將眼界放寬一些,咱們要的是《明》刊成為天下士子的必讀之物,單期銷量達到三十萬後,不僅影響力提升,而且經濟效益會比你所想象要恐怕!”
其實張升不可能知曉,這裏所蘊含的廣告價值遠遠超乎想象。
“遵旨!”張升知道朱祐樘的推廣方式雖然會惠及不少商賈,但確實是將《明》刊推向全國的最好方式。
朱祐樘打發張升和謝遷離開後,看著時間已經不早,亦是沒有釣魚的心思,便是乘坐龍輦返回紫禁城。
或許是暴雨經曆了一場演練的緣故,西苑門和西華門的金吾衛顯得精神抖擻,並沒有出現一絲懈怠。
朱祐樘知道華夏沒有那麽多的反骨仔,隻要自己不是那種壞事做絕的皇帝,其實下麵的人還是會堅定地效忠自己。
像早前還有人敢扣自己暴君的帽子,但經曆整頓金融事件後,京城發生好幾件因編排自己而被人暴揍的案子。
自己或許跟權貴群體漸行漸離,但不論是底層百姓還是軍隊的將士,其實真心效忠自己的人已經是越來越多。
暴雨過後的天空繁星點點,乾清宮的燈火通明。
朱祐樘今晚翻牌子,翻到了蓮美人,看著劉瑾要離開的時候,便淡淡地說了一句:“將月美人一並叫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