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海風多了一份幹燥,吹得南洋諸島的綠被染上了黃色。

呂宋島已經成功躲過夏天的台風季,島內的雨水逐漸變少,算得上是最舒服的時節,很多果樹掛滿紅彤彤的果實。

吱吱喳喳……

幾隻山雀正在果樹上來回跳動,其中一隻山雀發現一條毛毛蟲正爬在一個剛剛成熟的野果表皮上,當即精準地啄起毛毛蟲,眨眼間便吞咽進腹中。

這裏已經是島嶼的深處,由於附近沒有河流等水源,可以說是人跡罕至。隻是在果樹的下方,突然間傳來了動靜。

“咱們離金礦究竟還有多遠?”

“這是采金嗎?咱們怎麽像是逃難呢?”

“別瞎說,金礦本來就在人跡罕至之地!”

……

王守仁等國子監學子下船後,僅在呂宋城呆了一個晚上,便跟隨大部隊一起進山查看他們大明所找到的大金礦。

即便是生活優渥的勳戚子弟,而今漂洋過海來到這座島嶼,自然是想要好好地瞧一瞧金礦山的模樣。

在出發之前,他們還覺得這幫帶他們進山的人用竹筐背負的物資太多了,更是沒有將這幫人的囑咐放在心上。

隻是他們終究還是太年輕了,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金礦會離他們這麽遠,這一走竟然是近半個月的時間。

他們現在每天都要在野外度過,蚊蟲叮咬則罷,一旦遇上暴雨天氣,他們的帳篷因滲水而無處可睡。

“咱們走出這片山林,再往前行至一日,便可以到達第一個金礦區了!”呂宋衛指揮使俞元讚充當此次的引路人,對抱怨的公子哥們解釋道。

由於這一路上有很多荊棘,這幫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又不懂得躲閃,幾乎沒有一位公子哥的衣服是完整的。

王守仁等公子哥聽到很快能到達礦區,可以親眼見到他們夢寐以求的金山,當即紛紛重新打起精神繼續趕路。

其實現在亦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他們都已經走到這裏了,自然沒有掉頭回去的道理。哪怕想要回頭,亦需要找到回去的路才行。

好在,約莫一炷香的時候,他們一行人走出了這片山林,果然見到新的地形地貌。

呈現在眼前不再是樹木和草叢,而是一片荒蕪的山區,周圍到處都是亂石,還有稀疏生長的馬尼拉草。

這種馬尼拉草雖說是草,但最高能達到人的齊腰處,遠處幾隻正在吃馬尼拉草的幾頭鼠鹿發現人類的蹤跡便逃之夭夭。

“終於不用再擔心蟲蛇了!”

“何止是蟲蛇,看著亦不像有野獸生活!”

“這地方看著很荒蕪,但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

英國公府的張侖等勳貴子弟哪裏吃過這種苦頭,而今看到已經進入新的安全領域,不由紛紛放鬆自己的神經道。

哐!哐!哐!

正是這時,走在最前麵的隊伍突然緊張地拿出了銅鑼敲擊瘋狂地敲擊起來,嘴裏還發出一種怪聲。

王守仁處於在隊伍的後麵,第一時間觀察前麵並沒有發現危險,直到突然看到地麵出現的黑影,抬起頭便露出了震驚之色。

一道宛如遮天蔽日的黑影盤旋在他們的頭上,翅膀足足達到三米,體長亦超過一米,擁有一雙黃金大爪和黃金大啄子,突然發出一聲嘶鳴,似乎正在向他們宣示主權。

與此同時,一隻雄鷹從山林歸來,頭上的毛發呈雪白色,一雙烏黑的眼睛,而爪下竟然是一隻猴子。

好在,不知是它們已經有了食物,還是他們所製造的動靜起了作用,這一對呂宋巨鷹朝著山區的深處而去。

很顯然,雖然這裏已經遠離了山林,但他們來到了這座島空中王者的領土中,卻是同樣不能掉以輕心。

啊……

一個背著竹筐的將士經過一處裂穀,卻是因為重心不穩摔了下去,直到幾秒後,這才聽到身體落地的回響。

他們雖然已經成功離開了密林,但行程其實並沒有因此而變好,反而正在麵臨著一場更嚴峻的考驗。

這一路是要向高處走,而山區的晝夜溫差很大,這裏的特殊地區需要消耗更多的體力,甚至隨時都有丟掉性命的風險。

行走大半日後,他們已經開始叫苦不迭,卻是遇上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這一帶確實沒有水源,大家都忍耐一下!”

“如果沒有水源,你怎麽不早點說,而且你不是說隻需要一天的行程嗎?”

“本將軍早前已經要求你們省著喝水,此次亦沒有想到你們這幫人走得這麽慢!”

……

俞元讚的嘴唇已經幹燥脫皮,麵對渴得幾乎走不動公子哥們的抱怨,亦是憋著一肚子氣進行回應道。

他是軍人世家出身,通過武舉成為了武狀元,先是在漕運衙門任職千戶,而後調往遼東打建州女真,今年則是被調到呂宋出任呂宋衛指揮使。

他是親眼見證創業的艱難,從呂宋城開建之日起,他們呂宋衛便負責前來尋礦,甚至一度懷疑金礦是否存在。

現在他們千辛萬苦終於找到金礦,而這一條路線亦是已經優化,結果帶著這幫拖後腿的公子哥過來竟然還遭到埋怨。

若不是這幫公子哥中有好幾個是武勳之後,特別張侖是英國公張懋的嫡孫,他是真恨不得踹掉這個包袱。

“大家都別埋怨了,今天確實是我們喝水太快了,亦是我們走得太慢!現在金山就在前麵,咱們再堅持堅持,無論如何都要瞧一瞧金山礦是啥模樣!”王守仁同樣已經渴得不行,但還是主動站出來安撫大家的情緒道。

王守仁是國子監祭酒王華的兒子,亦是貨真價實的新建伯世子,加上他擁有人格魅力,所以在這幫公子哥中很有威信。

張倉等人不再抱怨,默默地繼續跟隨大部隊趕路。

其實他們心裏都十分清楚,俞元讚等將士這一路對他們算是十分照顧,主要還是這片山區的條件太惡劣了。

這裏的道路更加難走不說,而且周圍壓根還沒有水源,甚至解渴的野果都沒有,對所有人的體力都是一種考驗。

這裏的山區像是一道道皺紋,身處其中還容易迷失道路。

“老了,此次讓俞將軍費心了!”陳政乘坐在一個簡易的抬椅上,顯得十分慚愧地道。

俞元讚深諳官場之道,當即假意佩服地道:“欽差大人是百金之軀,原本不需要親自前來,但還是執意翻山越嶺前來查看金礦,實讓卑職佩服至極!”

“陛下叮囑本官要眼見為實,本官亦不好辜負陛下的期許,這一趟是非來不可!嗬嗬……此次如果沒有老夫在這裏,還不知這幫人怎麽鬧呢!”陳政解釋了一句,又是輕瞥一眼那幫公子哥補充道。

雖然這一路確實十分艱苦,艱苦程度已經遠超出他的預期,但他知道自己這一趟非來不可。不僅是為了皇帝的信任,亦是為了整個華夏百姓。

大明為了此次開采金礦,可以說是勞師動眾。此次大明撥款在呂宋開港築城,不僅派遣了軍隊駐守,而且還運送大量的物資前來,國家可謂是投入巨大。

若是自己這位工部左侍郎都已經來到了呂宋,還不來這個金礦親自瞧上一眼,根本無法向皇帝和天下萬民交代。

正是如此,哪怕他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工部左侍郎,亦是堅持前來瞧一瞧關乎建州建設和治理黃河的大金礦。

俞元讚亦是瞥了一眼那幫公子哥,亦是苦笑地拱手道:“確是如此,所幸欽差大人在此坐鎮,不然卑職真壓不住這幫小鬼!”

事實確實是如此,卻不管這幫公子哥再如何抱怨,但都清楚他們誰都沒有能力跟陳政叫板,所以亦是隻能乖乖地跋山涉水繼續前行。

雖然隊伍出現不和諧的聲音,但並沒有中斷前行。

隻是這一路確實不易,雖然沒有潛伏的蟲蛇,但這片山區地形複雜,一個公子哥不小心摔斷了腿。

由於他們的速度確實太慢,所以他們一行人比預計多花費半天的時間,直到次日傍晚才趕到礦區。

礦區的轅門掛起一串燈籠,頗有幾分龍門客棧的味道。

自從在這裏發現金礦後,呂宋衛同知林遠揚率領一隊人馬駐紮在這裏,既是要將這裏打造成營地,亦是繼續向周圍探索金礦的補給站。

這個營地的出現,亦有一種戈壁灘上出現綠州的神奇。

“水!”

“水!”

“我們要水!”

……

好不容易來到礦區,張侖等人似乎早已經將金礦的事情置之腦後,顯得爭先恐後地索要他們所心心念念的水。

“水在那裏!”

不等剛剛帶人出來相迎的林遠揚反應,一個公子哥便已經發現前麵的蓄水池,當即爭先恐後地撲了過去。

在這個時代,人類都是依江河而居,所以世界出現了黃河文明、印度河文明、兩河流域文明和尼羅河文明等。

碧瑤山區多石少水,加上位於海拔1500的高地,除了存在幾個小部落,根本不適合大規模的人類生存。

隻是華夏的製造力正引領著世界,他們在附近找到了一處幹涸的河岸,而後在潮濕的土地中挖了一口井。

這口井跟地下水係相連,雖然不可能孕育出一個文明或一座城市,但供給一個礦區使用還是足夠的。

正是這一口新打的井,一舉解決了營地的飲用水問題,大明因而可以在此立足,從而成為這片地區真正的王者。

“咕咕……痛快!”

“本世子總算是活過來了!”

“咱們這一路太不容易了!”

……

一眾公子哥在喝過清澈且甘甜的池水後,整個人像是重新充滿了電量後,卻是不由紛紛發出感慨。

若不是此次誤打誤撞的曆練,他們是完全體會不到人間的疾苦,特別那些被逼得背井離鄉的百姓是多慘。

他們的皇帝或許是一位暴君,但登基以來的所作所為,確確實實是為了天下萬民能夠人人安居樂業。

“林同知,快……快過來參見欽差大人!”俞元讚在喝過水後,亦是急忙招呼迎出來的林元揚道。

林遠揚是揚州纖夫出身,一個地地道道的粗漢子。哪怕現在已經是呂宋衛同知,但還是秉承著吃苦耐勞的精神,主動選擇在這個山區跟將士同吃同住。

陳政對走過來見禮的林飛揚擺了擺手,卻是接過隨從送來的水,然後便咕咕地喝了起來。

“欽差大人,這位便是呂宋衛同知林遠揚,此次所幸他帶領礦工尋得金礦,亦是他親自率部駐守在這裏!”俞元讚忍著饑渴,便是認真地介紹林遠揚道。

雖然他們都已經是在皇帝那裏掛上號的武將,但如果能夠得到這位欽差大人的青睞,對他們的仕途無疑是大有益處。

陳政在喝完水後,這才微笑地道:“林同知當日以身砸魚無人不曉,此次過來之時,皇帝亦是提及你們兩位!你們兩位好好協助張巡撫,隻要此次能夠完成采金之事,功在千秋,陛下定有重賞!”

“卑職竭盡所能,一定不負陛下所托!”俞元讚和林遠揚深知自己的責任重大,當即便一本正經地表態。

由於天空已經漆黑,他們雖然已經跋山涉水來到了礦區,但並不能看到營地後麵金礦山的模樣。

這裏已經修建了很多石木結構的成排房子,中央是一個大較場,正是處於山口處,後麵的礦處透著幾分神秘。

一眾人在這裏紮營,致使這裏顯得十分熱鬧,很快便燃起了篝火。

此次俞元讚運送了很多物資過來,除了一些采礦需要用的工具外,便是一批新的幹糧,甚至還特意帶來幾隻下蛋的母雞進山。

在這裏開采最大的難題並不是如何采金,而是如何保證生活在這裏人員物資的供應,食物才是一個最讓人頭疼的問題。

次日清晨,第一縷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這個營地中。

“死人了!”

突然間,一個負責做飯的廚子驚慌地走出房子,顯得驚恐地喊了起來。

俞元讚等人很快聞訊而來,死的並不是營地裏的將士,而是隨隊而來的國子監監生張鶴齡,另一個身份則是當朝淑妃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