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此刻劍拔弩張。

阿勒楚喀衛同知庫勒擦扭頭看到處於暴怒的武靖侯趙承慶,眼睛閃過一抹忌憚。

自從東征主帥王越去職後,這位兼任建州總兵的遼東總兵手握建州手握軍政大權,已經在建州打出赫赫威名。

雖然自己不見得多麽害怕這個武侯,但自己此次過來並不是要挑起戰事,主要還是希望大明的賞賜能夠豐厚一些。

庫勒擦當即跪了下去,卻是十分倔強地道:“我們阿勒楚喀部內附大明,隻是你們給蒙古棉布以萬匹計,但給我們阿勒楚喀隻有區區幾車?要是你們大明還是給那點賞賜,明年我們阿勒楚喀部便不來了,亦不稀罕這個衛指揮使頭銜!”

這……

在場的文武大臣頓時呆住在了,紛紛不可思議地望向這個女真人。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女真部落竟敢如此狂妄,不僅在朝堂表現得粗鄙無禮,而且還敢當眾獅子大開口,更是擺明威脅大明用賞賜賄賂他們。

雖然大家心裏都清楚,這些部落首領並不是真心實意內附大明,通常都是衝著大明的賞賜才向大明稱臣。

隻是現在,這個最新內附的阿勒楚喀部直接捅破這一層窗戶紙,更是在這裏**裸地要挾著大明。

朱祐樘先是望了一眼囂張無比的女真人,而後扭頭望向文官群體。

文官治下的王朝確實能夠減少戰事,甚至還開創所謂的中興或盛世,但通常是以犧牲邊境為代價,甚至不惜割地賠款。

大明之所以亡於養虎為患,正是這幫文臣為了得到一息安寧,結果不斷向外邦退讓,最終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麵。

卻不知現在被人騎到了頭上,這幫滿嘴都是為天下蒼生的賢臣又如何應對呢?

太常寺卿程敏政等官員壓根沒有想到會出現這麽一出,卻是紛紛將矛頭指向鴻臚寺,怎麽能將這些不受教化的女真人安排參加大朝會。

曆來的處置手段都是將這些部落代表留在遼東或宣府,讓這幫人在那裏吃喝一頓,哪怕出言不遜亦可將事情直接壓下來。

像當年,汪直因女真部落出言不遜便要興兵,結果被他們文官輕鬆地攔了下來,從而避免了一場戰事。

“放肆,我們大明給你們阿勒楚喀衛的賞賜夠多了!不對,你們不該如此公然索要賞賜,簡直是貪得無厭!”禮部尚書徐瓊站出來指責,而後進行糾正道。

“該死,太狂妄了!”

“如此厚顏無恥,乃無禮至極!”

“簡直是不知廉恥,當永不召見於朝!”

……

在場的文官最先坐不住,對著這個公然在元旦大朝會索要增加賞賜的小小女真部落,便是紛紛進行指責起來。

北順使臣脫火赤站在一旁目睹一切,嘴角不由得輕輕上揚,顯得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場好戲。

自從他們的公主嫁給大明皇帝後,兩國的關係在明麵上已經緩和,更是因為大明幫忙賑災和公主的關係,雙方的邊境上已經減少了摩擦。

隻是他始終覺得這一切都是大明方麵的陰謀,為了一點過冬的棉衣而放棄洗劫大明,這其實是得不償失的行為。

現在看到小小的阿勒楚喀部如此挑釁大明王朝,自然是樂見其成,更是想要借機讓蒙古的主和派瞧一瞧大明王朝是多麽的窩囊。

若是有得選擇的話,他更傾向於不斷搶掠大明邊境,不僅可以迅速補充自己所需的物資,而且還能激發各部落的士氣。

朱祐樘不吭聲,遞給了旁邊郭鏞一個眼色。

郭鏞跟朱祐樘心意相通,當即扯著特有的嗓門詢問:“不來?你們阿勒楚喀衛難道是想要叛出大明嗎?”

雖然特殊比較特殊,但阿勒楚喀部落既然已經接受大明的官職,那麽自然已經算是大明的臣民了。

“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若你們大明不增加賞賜,咱們便好聚好散吧!”庫勒擦是一個壯實的青年男子,顯得渾身是膽地道。

雖然他們首領讓他過來好好說話,但他知道想要得到更多,那就得自己的拳頭夠硬,嘴上更不會軟。

現在的問題很簡單,那就是大明必須增加他們阿勒楚喀部落的賞賜,不然他們阿勒楚喀部落便不再搭理大明,仍舊繼續搶掠大明邊民的財物。

好聚好散?

在場的文武百官聽到這位女真人的通牒,頓時麵麵相覷起來。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小小女真部落頭領如此的無視大明,竟然敢在這裏公然要挾。

雖然很多文官心裏都清楚,不管是這些內附的部落還是西南的土司,很多程度是看上大明的賞賜,還有就是能夠換取大明不動刀兵。

隻是現在阿勒楚喀衛同知庫勒擦的這番言行,將一直通過金錢來維護天朝上國的謊言戳破,致使包括文官集團在內的人員都是臉上無光。

給吧,大明朝廷真的連臉都不要了。

不給吧,阿勒楚喀部落是真不承認自己歸屬大明王朝。

其實從內心深處選擇的話,文官陣營有不少跪黨。

他們是可以忍受阿勒楚喀部的要挾,畢竟“共享太平之福”是最符合他們利益的政治理念,但可惜現在做主的不再是文官集團,而是眼前這位暴君弘治。

“除了阿勒楚喀衛,你們還有誰是這個心思的,不增加賞賜便脫離大明?”朱祐樘直接無視庫勒擦,而是扭頭望向那邊使團、土司和部落衛所的人員進行詢問。

原本他對“共享太平之福”的政治遊戲嗤之以鼻,畢竟這種政治生態維護士太夫階層的利益,卻是由底層百姓來負重前行。

朱祐樘並不打算做士太夫階層的代言人,亦不會做一個窩囊的皇帝,而是成為真正的華夏領軍人。

現在這幫人竟然貪得無厭,公然向大明索要更多的民脂民膏,那麽他不介意通過另一種方式來解決這一種矛盾。

其實他能夠明白這幫人的心思,畢竟再如何豐厚的賞賜,亦不可能比得上他們通過邊境搶掠的收獲。

除非他們對自己的軍隊沒有了信心,亦或者他們已經將邊境搶得七七八八,才會轉而跟大明談和。

隻是很可惜,自己所理解的和平從來都不是通過厚賜換取來的,而是英明領袖的“槍杆子出強權”。

朱祐樘自登基之後,便製定了強國強軍的戰略,而今這些女真部落不安分,那麽唯有將他們打到服服帖帖為止。

咦?

一直在看戲的北順使者脫火赤感受到朱祐樘的強勢態度,卻是不由得詫異地審視這位年輕的大明皇帝。

朵顏三衛的代表麵麵相覷,卻是知道現在的遼東軍今非昔比,便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海西女真今日來到七位代表,烏拉衛同知陪笑地道:“陛下,我們烏拉衛並沒有這個心思,但確實希望朝廷的賞賜能再添加一點!”

咦?

武靖侯趙承慶扭頭望向烏拉同知,隱隱間意識到烏拉部落或許才是此次風波的幕後主使。

戶部尚書李嗣聽到這個請求,臉色當即一沉。

他亦是意識到這幫江西女真部落確實貪得無厭,阿勒楚喀衛同知庫勒擦可能隻是投石問路,而他們都是有此心思。

“先賢有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你們各衛從不向朝廷納稅,竟還嫌朝廷的賞賜不足,甚至公然要挾朝廷增加賞賜,當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自今日起,各衛賞賜一律減半,想要反出大明者,悉隨尊便。隻是大明天威不容褻瀆,凡敢冒犯大明者,雖遠必誅!”朱祐樘麵對這幫人的壓力,亦是強硬回擊道。

特別是“犯大明者,雖遠必誅”,語氣十分的果決。

跟文官集團主持的朝廷害怕戰爭不同,他朱祐樘的字典裏沒有妥協,更是不可能向自己實力低的勢力低頭。

其實大明朝廷現在的財政支出並不科學,一方麵在遼東養兵十幾萬穩固邊防,另一方麵又不吝重賞塞外的各個部落。

且不說壓根不需要害怕遼東的戰事,其實可以通過遼東洗劫女真部落來完成補給,從而減少朝廷的財政開支。

啊?減半?

朵顏三衛的代表聞言,頓時紛紛傻眼了。

他們隻是站在這裏吃瓜看戲,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瓜吃到了自己身上,大明朝廷竟然直接將他們的賞賜減掉一半。

盡管大明的賞賜在他們眼裏不算多,但真要每年扣除一半賞賜的話,他們的心無疑亦是要心疼得滴血。

跟遠離遼東的阿勒楚喀部不同,他們的地盤跟遼東是緊挨著。

一旦他們敢跟大明朝廷直接翻臉,且不說賞賜和貿易都會中止,而且很容易便會麵對大明的大軍。

正是如此,大明朝廷真要削減他們的賞賜,他們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不由得憎恨地望向那個女真人。

趙承慶等武勳看到弘治帝如此強勢,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大明有碾壓四方的實力,結果文官集團一直倡導共享太平之福,以致他們大明王朝屢屢充當冤大頭。

現在擁著如此強勢的帝王,讓他們亦是湧起一份男兒氣概,卻是絲毫不畏懼戰爭。

阿勒楚喀衛同知庫勒擦的漢語不是很好,顯得後知後覺地驚訝道:“你不增加亦罷,竟然還要減半?”

“阿勒楚喀衛除名,即刻將庫勒擦打入大牢,聽候發落!著令阿勒楚喀部落首領前往山海關受縛認罪,否則大明必伐之!”朱祐樘的目光落在一臉傲慢的庫勒擦身上,又是做出一個決定道。

啊?討伐?

此話一出,不僅是庫勒擦徹底呆住了,而且海西女真其他六名代表呆住了,連同脫火赤等使者亦是震驚地望向朱祐樘。

以前大明朝廷都是喜歡息事寧人的作派,曆來都是堅定的和平派,亦是因何剛剛加入大明的阿勒楚喀部落敢於獅子大開口的原因。

隻是現在一言不合,不僅將阿勒楚喀部落進行除名,而且還要求阿勒楚喀部落自縛,否則大明竟然要討伐。

這才剛剛春節啊?又要興戰事嗎?

滿朝的文臣聽到弘治帝對阿勒楚喀部落的通牒,頓時紛紛震驚地望向他們的帝王。

誰都沒有想到,阿勒楚喀衛同知庫勒擦捅破金錢持續的脆弱君臣模式後,這個帝王竟然不惜以戰爭應對。

按說,大明皇帝有著享之不盡的天下之福,應該是最不喜歡戰爭的人,但弘治帝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戰爭狂。

若說征討建州衛還情有可原,畢竟雙方的領土相鄰,但想要征討阿勒楚喀部落簡直有點不計後果。

跟建州有所不同,這阿勒楚喀部位於海西女真的北麵。想要對其征討的話,不僅需要走更遠的路,而且需要花費更多的糧草。

另外,誰都不敢保證途經其他海西女真部落會不會遭到反水,從而切斷征討大軍的糧草。

禮部左侍郎丘濬和太常寺卿程敏政相視一眼,正要站出來勸阻,隻是發現都察院左都禦史王越投來充滿敵意的目光,頓時讓他們打了一個激靈。

兩名大漢將軍上前,當即要將這個不可一世的庫勒擦押送大牢。

庫勒擦看到大禍臨頭才意識到災難降臨,卻是十分憤怒地掙紮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你是國使嗎?你隻是我們大明衛所小小同知,當心本侯現在便斬了你!”靖遠侯趙承慶顯得十分鄙夷地道。

跟北順、北越和朝鮮等使團不同,海西女真名義上是內附大明,成為大明的一部分。至於庫勒擦僅僅是阿勒楚喀衛同知,並不在來使的範疇。

當然,若是這個庫勒擦能看清形勢的話,不要說一些大不敬的話語,大明方麵恐怕並不會真斬了他。

庫勒擦意識到自己的要挾起了反作用,更是知道自己現在確實有性命之憂,當即理性地乖乖閉上了嘴巴。

隻是他很確信自己的首領絕對不會向大明王朝妥協,更不可能自縛於山海關,一場戰事將在所難免。

這一場朝堂鬧劇結束,接下來到了賜宴環節。

隻是誰的心裏都十分清楚,弘治四年的大明已經不可能平靜,大明即將麵臨一場來自東北的戰爭。

“呂宋金礦的資金都還沒有解決,現在哪有銀子打仗,當真是胡鬧至極!”禮部左侍郎丘濬看到眼前的暴君推動一場戰事,不由得暗自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