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刑部尚書被關進都察院大牢,要在牢裏吃年夜飯,這個事情迅速成為京城百姓年夜飯後的談資。
“要真是好官,皇帝就不會讓他在牢裏吃年夜飯了!”
“都說他不取一文,但他當官幾十年有替咱們百姓做過一件實事嗎?”
“俺不懂政治,此次是打擊報複亦好,懲惡揚善亦罷,反正我知道弘治是好皇帝!”
……
麵對新鮮出爐的重磅消息,京城的百姓並沒有迷信何喬新“不取一文”的標簽,像早已經看破一切般地評論道。
其實大明每個時期都會出現各種標簽的賢臣,這些賢臣個個都像恩澤四方的聖人,但結果是大明王朝百姓的土地變得越來越少,而日子過得越來越差。
反倒這個被文人詬病的暴君弘治,自登基以來不斷推出利民的措施,反倒讓他們每年的年晚飯都變得更豐盛。
或許很多文人為“不取一文”的清官何喬新叫屈,但他們總覺得跟這位賢臣太過遙遠,反倒跟這個弘治朝越來越親切。
這一夜,刑部尚書何時新在牢房裏冷得瑟瑟發抖。
這一夜,京城的煙花沸沸揚揚,照亮了一張張純樸又滿足的臉。
砰!
隨著一枚煙花在夜空炸裂開來,那璀璨的煙火照亮了整個皇宮,弘治三年已經過去,而弘治四年來臨。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
大年初一,天剛蒙蒙亮。
由於今天大明按慣例舉行元旦大朝會,所有京城的官員早早起床洗漱,然後換上一套嶄新的官服。
國子監祭酒新建伯王華是成化十七年的狀元,在妻子鄭氏的服侍下穿上赤色羅裳伯爵服,隻是臉上完全沒有新春的欣喜之色。
縱觀整個大明朝廷,他現在的身份最為特殊。雖然他是大明王朝的新進伯,但頂著國子監祭酒的頭銜,是大明王朝唯一擔任文職的伯爵。
王華身上的官威並不強,但越來越像是一個頂級學府的校長,亦是全身心地投入於大明王朝的教育事業中。
其實他三十五歲才入仕為官,在這個論資論輩的時代,幾乎已經沒有入閣拜相的可能。
現在以新建伯的身份擔任國子監祭酒,雖然已經沒有機會成為九卿,但已經是一個最理想的結果。
他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個官迷,原本最大的心願是培養兒子成才,而今帝國將數之不盡的優秀學生交由自己教導,故而十分滿意現在的處境。
隻是人不如數十之八九,而今他同樣遇上了一件不舒心的事情。
他乘坐轎子來到午門前廣場,這裏早已經是人滿為患。官員正有序地站在隊伍中,正在相互見禮,嘴裏說一些新年祝賀詞。
“新建伯,你得到那邊!”太常寺卿程敏政正在維持秩序,看到身穿伯爵服飾的王華便指向武勳那邊的隊伍道。
王華麵對這個安排,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
雖然他是大明伯爵,但卻是地地道道的文勳,更是貨真價實的國子監祭酒,所以理由站在文臣的隊伍中。
“新建伯,有什麽問題嗎?”太常寺常卿程敏政將王華的反應看在眼裏,卻是故意裝糊塗地反問道。
王華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跟人爭辯的性格,深深地望了一眼程敏政。
早在翰林院的時候,他便對這個官迷學士看不順眼,麵對突如其來的排擠,心裏仿佛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般,便一聲不吭地朝著武勳的隊伍走過去。
跟這些勾心鬥角的偽君子文官相比,他更願意跟直腸子的武勳待在一起,自己文官的烙印不要亦罷。
程敏政看到王華走向武勳那邊,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王祭酒,快到咱們這邊來,位置都給你留著呢!”武靖侯趙承慶早已經注意到剛才的一幕,顯得十分熱情地招呼道。
因成功收複建州,加上順利推進建州築城,作為東征軍總兵趙承慶亦是加官進爵。
由武靖伯晉升為武靖侯,成為時下武勳集團中的一顆璀璨新星。
雖然自土木堡之變後,大明的朝廷慢慢由文官集團把持,但現在武勳集團其實還是能夠占據一席之地。
現在終究還不是由文官集團所把持“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朝堂,所以趙承慶憑借著那份英勇,成為時下大明頗有分量的武侯。
據傳,趙承慶頗得皇帝的恩寵,打算在撤銷宣大總督一職後,由趙承應以大同總兵的身份執掌大同的軍政大權。
王華雖然欽佩那些文臣的學識,但亦是敬佩為大明拋頭顱灑熱血的將軍,便是恭敬地拱手道:“多謝侯爺!”
因王華是以軍功封侯,特別帶領軍隊殺進黎朝王城彰顯了文臣的血性,幾位武勳亦是紛紛跟王華示好。
“王祭酒,你最近可有南邊的消息?”趙承慶的眼睛閃過一抹憂傷,卻是壓低聲音詢問。
王華的臉上的笑容消失,輕輕地搖頭:“我已經托家中的族人弄到船隻到事發地搜查,但仍沒有所獲!”
他跟趙承慶可以說是同病相憐,在朝廷組織前來呂宋考察金礦的活動中,他們兩人的寶貝兒子在風暴中不知所蹤。
“他家小子恐怕說的並不是實話,咱們的搜索方向被誤導了!”趙承慶遠遠地望著春風得意的程敏德,心裏有了判斷地道。
王華亦是有了明悟一般,顯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以來,他最揪心的始終是生死未卜的兒子。雖然程敏政的兒子程壎將事情的始末說得頭頭是道,但這場變故確實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特別李言聞給自己的觀感並不差。
現在家裏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而今又聽到了趙承慶的判斷,讓他亦不免懷疑起程壎的說辭。
“我跟你抽個時間進宮吧!”趙承慶認真地提議道。
王華並沒有詢問趙承慶的計劃,顯得十分痛快點頭:“好!”
趙承慶詫異地望了一眼王華,隻是感受到王華對自己的信任,心裏反倒是暖洋洋的,覺得王華這個人值得深交。
正是這時,午樓的鍾鼓聲響起,一個太監喊話:“百官進!”
文武百官由午門左右掖門魚貫而入,分由內閣大學士劉吉和英國公張懋統領,每個人都換上了一套嶄新的官服。
通過城門洞眼前豁然開朗,呈現在眼前的是偌大的奉天門前廣場,中央則是五道金水橋,再前麵便是奉天門。
很多老臣不由得感慨起來,時間在不經意間流逝,現在是他們第四次前來參加弘治大朝會。
當年被定義為儒弱的新君已經成為人人敬畏的暴君,雖然周圍有很多熟悉的麵孔,但此次走在最前頭的人已經不再是萬安。
在過去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有人得到了提拔,亦有人已經丟官回家。
最近幾天更是出現兩件大事,百官之首的內閣首輔萬安被氣死,刑部尚書何喬新昨天被關在都察院大牢過年。
隻是前者終究已經屬於過去式,後者才是時下最新鮮的新聞,更是可能會影響到他們仕途的大事。
文武百官來到金水橋前整理衣容的時候,這裏針對刑部尚書何喬新的遭遇,發生了小規模的爭執。
“何喬新終究是不貪一文,單此一點,便比大多數官員要強了!”
“嗬嗬……他確實是不貪一文,但龍涎香和千年靈芝都用上了!”
“整整十萬兩的奢侈之物,按他這個做法,還不如讓他貪點金銀!”
……
麵對何喬新的功與過爭端延續到這裏,雖然有人想要維護何喬新,但更多的聲音還是指責這個偽君子。
“若是收了一點貴重之物便算是受賄,未必過於苛刻!”
“我沒有說收一點貴重之物便是受賄,但十萬兩就不行!”
“十萬兩不行,那麽多少兩可以,這個事情根本就沒有準確的度!”
“如果收一點貴重之物便被定義為受賄,咱們滿朝文武又有誰能幸免?”
……
事情終究還是繞到了何喬新所挖的陷阱中,雖然明眼人都清楚何喬新分明是一位巨貪,但奈何以貴重之物來定義受賄會讓所有人中招。
若皇帝以這個理由對官員進行打擊的話,那麽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遭殃”。
跟忠誠無關,他們隻是想要維護個人利益,哪怕不能打造“與士太夫共治天下的政治生態”,亦不願意成為帝王砧板上的魚肉。
正是如此,很多文官出於維持個人利益的需要,即便明知道何喬新是罪不容恕,但心底還是希望刑部尚書何喬新逃過行賄的罪名。
張升和謝遷將這些聲音聽到耳中,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卻是知道這幫官員其實小瞧了皇帝的手腕和決心。
在這四年的時間,皇帝一直在成長,誰敢輕視必定要付出血的代價。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內閣大學士劉吉和英國公張懋的帶領下,文武百官來到奉天殿中,朝剛剛到來的弘治帝恭恭敬敬地跪拜道。
身穿龍袍的朱祐樘又長了一歲,整個人越發具備帝王的威嚴,頜下的幾根稀疏的胡須明顯變長了。
朱祐樘麵對跪在自己腳下的文武百官,臉上並沒有新年的喜悅。
大明帝國的疆域太大了,而今大明王朝的觸手還向東和向南延伸,注定弘治四年又不是一個不平靜的一年。
隻是他知道自己的方向並沒有錯,隻要克服所麵對的困難,斬掉那些阻擋的敵人,大明王朝必定能夠君臨四海。
按一貫的流程,各國使臣向皇帝祝頌和呈獻禮物,稱之為朝賀。
朝鮮世子李忄隆在大明已經一年的時間,對大明是越來越向往,此次又乖乖地代表朝鮮獻上了一份厚禮。
在北順使臣脫火赤奉上一份厚禮後,後麵的北越、占城和南越的使臣紛紛獻禮,最後輪到了海西女真。
自從大明製定親海西女真遠野人女真的女真外交政策後,大明王朝跟野人女真各部落的關係變得十分緊張,但海西女真各部落紛紛受封。
海西女真是居住在在鬆花江大曲折處及阿什河流域女真的統稱,形成了烏拉部、哈達部、輝發、葉赫四部,所以又稱扈倫四部。
明設羈縻衛,各部首領受明封號,分別授予都督、都督僉事、都指揮、千百戶、鎮撫等職,並給予印信、敕書和冠帶。
其實在海西地區,除了這四部外,還存在錫伯、阿勒楚喀和額穆三部。
朱祐樘在了解到具備情況後,秉承推恩令的思路,當即將整個海西地區劃分為七大部分,所以現在七個部落首領都得到了封號。
雖然這個做法在一定程度增加了大明的財政開支,但跟長遠的穩定和收益相比,這點開支其實是微不足道。
大明王朝的沒落很大程度便是敗在精打細算上,正是王朝在後期處處想著裁減開支哺育一幫寄生蟲,最後百姓是越來越窮、官紳階層越來越富。
今年海西女真七個部落都派人過來,前麵的四個部落使者還好,但到了後麵的阿勒楚喀部落卻出現了意外。
阿勒楚喀部落來的是受封的阿勒楚喀衛同知庫勒擦,一張黝黑的臉,個子並不高,但身體十分結實。
隻是讓人十分意外的是,他來到殿中的時候,下巴卻是高高地抬起,顯得十分沒禮貌地直視朱祐樘。
朱祐樘麵對如此挑釁自己的眼神,當即便知道今年仍舊沒有給自己喘息的時間,麻煩事在新年的第一天便找上門來了。
“庫勒擦,你直視天顏乃大不敬,見到陛下不跪乃無君父,你安敢如此?”郭鏞看到阿勒楚喀部落受封的同知庫勒擦竟然如此無禮直視皇帝,當即憤怒地指責道。
一時間,兩邊的文武百官亦是注意到這個囂張的女真人,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豎子,你是想要本侯夷平你們阿勒楚喀部落嗎?”武靖侯趙承慶當即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