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購國債跟自己官位掛鉤,這個事情讓很多官員不得不重新審時度勢。
雖然人人都想要標榜自己是清官,但標榜清官從來都不是最終目的,升官發財才是他們畢生所追求的目標。
若自己的烏紗帽都丟了,即便有一點好聲名亦是無濟於事,還不如像萬安那般頂著惡名卻是封妻蔭子的首輔。
現在朝廷以財政窘迫的名義進行冗員,從最新冗員反饋的情況來看,那些不積極參加國債認購的官員通通被冗減。
盡管沒有誰能證明兩件事存在必然的聯係,但誰都不願意冒這一個風險,為了所謂的清名而丟掉烏紗帽得不償失。
何況,國債是解決目前朝廷的良方,亦是時下皇帝最重視的事情,誰敢像何喬新那般阻擋隻會是死路一條。
正是如此,京城的官員已經暗暗打定主意——在接下來的國債認購中,雖然不能出盡風頭,但絕對不能掉車尾。
禮部衙門,認購現場。
“我認購十張!”
“我認購十張!”
“我認購三十張!”
“不,我要追加三十張!”
……
禮部衙門是本輪開啟國債認購的第一個衙門,麵對新一輪的國債認購,一改之前刑部散漫的態度,禮部顯得十分踴躍地認購,甚至還出現了攀比潮。
之所以出現暗自較勁的情況,並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舊怨,而是都害怕落在最後一位,從而成為下一輪冗員的人選。
雖然人人都是標榜自己是清官,但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形象,單是來自地方的冰儆、炭儆和別儆足以讓任何一個京官吃飽。
禮部尚書徐瓊自己不可能像刑部尚書何喬新那般添堵,且不說皇帝的雷霆之怒讓他承受不起,此次的認購更是他入閣前的最後一次考驗。
最終,在禮部尚書徐瓊的極力配合之下,禮部衙門的認購結束。
整個衙門的官員認購了2000張國債,而最低的認購額度來到了六十張之多,最高的是禮部尚書徐瓊認購了三百張。
此次不再是刑部尚書何喬新帶頭整個刑部認購的一百張國債,由於有了禮部的好示範,接下來其他衙門紛紛跟上。
工部和兵部認購了2300張和2400張,吏部則是認購了3000張,而戶部認購了足足8000張。
戶部之所以認購這麽多國債,主要是戶部十三司的官員眾多,故而他們的總認購數遠超其他衙門。
正是如此,在元宵假期開啟前,六部衙門順利完成了國債認購。
除了刑部僅僅認購一百張外,隨後的五個衙門都是高額認購,而六部衙門的認購國債總數達到一萬兩千八百張。
雖然此次戶部發行國債的總數是三十萬張,但現在針對六部衙門的發行取得這個成績,無疑已經算是一個重大的成果。
“六部的官員真的都認購了啊!”
“我的乖乖,戶部認購了八千張!”
“既然這幫大人都認購了,朝廷不至於違約了吧?”
……
其實六部衙門最重要的作用並不是認購了多少國債,而是他們已經用真金白銀為國債背書,必定能夠誘使更多的人進行認購。
事實證明,這個方法十分有效果。
原本觀望的權貴紛紛入場,雖然都不敢巨額認購,但很多人願意拿出幾百兩進行嚐試。
其實他們不見得沒有這方麵的需求!
他們將銀子放在窯中一年的時間,雖然銀子不會變少,但銀子亦不會增加。若是他們用於購買國債,則是有很大的機會獲得一成的利息。
特別是在金融被朝廷整頓的情況下,購買國債成為一個不錯的投資方向。
一萬七千張!
一萬八千張!
一萬九千張!
……
戶部通過皇家錢莊麵向社會發行國債,隻是跟向六部官員的記名國債不同,而今皇家錢莊發行記名國債和不記名國債兩種。
記名國債其實是一種憑據,上麵跟存票的情況類似,不僅寫明了國債的數額,而且還會有持債人的信息。
至於不記名國債,這種國債都有固定樣式和防偽標記,每一張都是固定的十兩或兩張米票和三張布票麵額。
值得一提的是,在朱祐樘的默默努力之下,白銀的統治地位已經被打破。
雖然布票和米票還談不上取代白銀的地位,但已經成為第二大或第三大貨幣,而米票更是成為建州的第一流通貨幣。
即便是進入了元宵節的假期,但國債的發行仍舊穩步推進,眨眼間便已經朝著三萬張大關而去。
紅妝春騎。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盡,樓台歌舞,習習香塵蓮步底。簫聲斷、約彩鸞歸去,未怕金吾嗬醉。甚輦路、喧闐且止。聽得念奴歌起。
……
元宵節如期而至,整個京城顯得熱鬧非常。
大明王朝迎來了一位真正的明君,而今順天府尹更是罕見的正直清官,致使京城迎來了久違的繁榮。
特別是鼓樓一帶,這裏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商業街,街道的人流可謂是摩肩接踵。
金台坊,順天府衙。
雖然正處於元宵假期期間,但這個衙門仍舊有著很多忙碌的身影,簽押房更是早早便打開了門。
身穿緋紅官服的宋澄臉仍舊很黑,隻是那雙眼睛顯得炯炯有神,腰板挺直坐在書案前,正在有條不紊地處理公務。
自從當上順天府尹後,他便一直兢兢業業處理公務,哪怕春節都不會給自己放假。
由於極度擅於偵查案件,以致近年京城作奸犯科的案子都明顯變少了,甚至有了“小包公”的美譽。
“這間荒宅鬧鬼?”
宋澄從不相信鬼神之說,但在翻看一份其實無關緊要的民事案件時,隱隱覺察到這個事情有古怪。
這其實是一起租房糾紛的案子!一個名叫牛大膽的人租進西安門外的一個偏僻宅子,結果因為隔壁的荒宅鬧鬼,所以便嚇得要求退租。
隻是牙子以已經告知牛大膽為由,且租房的價錢那麽低正是因為那個宅子太不吉利,故而拒絕退還租金。
“這應該是宋宅吧?”
宋澄的關注點並不在這裏,而是想起前年的那一場火災,那一場大火奪去了數十條人命。
當時所幸西安門的禁軍發現火災,並且迅速派人前去滅火,撞開門這才讓宋宅有人死裏逃生。
據他所知,那個姓宋的人家所收的養子並沒有死在那場火災中,隻是至今都是杳無音信。
當晚那夜火起得蹊蹺,宋朝沒有道理一下子購置那麽多燈油,所以他一直懷疑那場大火另有隱情。
“雙方雖有字據,然租客已不能安穩入住,故不再按契約而行!今本府革令全部租全退回租客,租客以百文賠償房主,務要兩平!”
宋澄針對這起民事糾紛進行了批示,隻是心裏不由得暗歎一聲。
雖然很多人都恭維他是神斷,但這個火災案已經成了他的心結,始終查不到縱火的真凶,甚至摸不準對方縱火的動機。
造化弄人,而今這個宋宅竟然鬧鬼了。
“老爺,夫人已經做好飯菜了!”丫環小桃從外麵走進來,顯得歡快地道。
宋澄正準備將捕頭趙大眼叫來,結果這才發現夕陽西下。
雖然他不介意自己一直忙碌,但想到自己妻子跟自己受了這麽多的苦,所以心裏始終覺得自己虧欠雲娘,故而每頓飯都會陪伴雲娘一起享用。
雲娘現在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隻是每日都會堅持在後宅紡織布匹,而且還會親自下廚。
今日的飯菜豐盛,有平日難得一見的五花肉。
宋澄在固定的北位坐下,端起旁邊的魚骨湯喝一口道:“這海魚骨當真是一天一個味,已經夠為夫解饞了。你現在已有身孕,這盤五花肉都留給你吃!”
“宋呆子,我哪裏吃得了這麽多?”雲娘感雖然感受到宋澄的關懷,卻是幽怨地瞥了一眼道。
宋澄知道還債的那幾年讓雲娘吃了不少苦,雖然不懂得哄女人,但還是真誠地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到雲娘的碗裏道:“那你就慢慢吃,要是有剩下,便留著給你做宵夜!”
雖然他其實饞這色香味俱全的五花板,但心裏始終想著哪怕冤屈自己,亦不能讓雲娘受苦。
小桃看到這一對秀恩愛的夫妻,雖然宋澄說話仍舊像木頭,但仍是直呼受不了走開了。
“最近京城越來越多人認購國債,你說皇帝會違約嗎?”雲娘喜歡纏著宋澄一邊吃飽一邊聊事情,便好奇地詢問起來。
她現在是誥命夫人,亦是有了自己的小圈子。
由於她相公是大家公認的皇帝身邊紅人之一,故而這些天不斷有誥命夫人過來探聽口風,都想知道這國債是否可靠。
雖然現在是男人的世界,但其實女人的積攢不容小窺,所以一些誥命夫人的心思活躍起來了。
宋澄想到幾次麵見皇帝的情況,顯得毫不猶豫地道:“不會!”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雲娘扶著筷子,頓時來了興致地詢問。
宋澄的眼睛顯得十分清澈,顯得一本正經地道:“這明明是一件能夠雙贏的事情,皇帝為什麽要違約?”
“明年到期便是足足三百三十萬兩,這是多大一筆錢!”雲娘心知財皂動人心,便說出了這個驚人的數據。
宋澄輕輕地搖了搖頭,扭頭望向紫禁城的方向:“皇帝一直是在為天下人謀利,此次真的要錢的話,朝廷隻要加稅即可!隻是皇帝登基以來不僅從來沒有打過百姓的主意,反而處處為百姓謀利,更是為了安置河南百萬流民花費何止三百萬兩?試問這樣的君王,又怎可能為了區區三百萬兩而失信天下人呢?”
雖然他跟皇帝的接觸並不算太多,但從皇帝的施政手段來看,卻是一位立誌要開創盛世的帝王。
他有理由相信當今聖上不會為了區區一點錢財而毀掉大好局麵,更不是一位目光短淺的帝王。
最為重要的是,此次籌集的資金並不是揮霍,而是為了開采呂宋的金礦,屆時會有源源不斷的黃金反哺大明財政。
“妾身信你一回,我這便跟劉夫人一起前去皇家錢莊!”雲娘猛地扒了一口飯菜,顯得含糊地說道。
宋澄端著今天格外美味的海魚骨湯往嘴裏送,顯得十分困惑地詢問:“你跟劉夫人到皇家錢莊做甚?”
“臣身要認購三百張國債!”雲娘的眼睛閃過一抹狡黠,露出小虎牙道。
噗!
宋澄將剛剛送進嘴裏的湯噴了出來,然後滿臉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妻子,自己家裏不是才剛剛還完債嗎?
由於自己家境普通,雖然成功地考取了進士功名,但家裏治病和讀書欠下了一大筆債務,所以入仕以來一直都在還債。
所幸,自己升任正三品順天府尹的俸祿多了不少,加上雲娘作為誥命夫人和織布同樣有進項,幾次破案還得到了皇帝的賞賜,這才堪堪將債務還清。
以前是一點油腥都不沾,得益於朝廷開海,倒是時常可以購買由天津港運送過來的廉價魚骨。
隻是事情來到如此讓人遂不及防,自己娘子竟然要認購五百張國債,那可是足足的五千兩。
若是科道言官在這裏,定然是要給宋澄扣上貪官的帽子,從而踩著這位享譽天下的宋青天上位了。
“老爺,夫人家裏去年就來人了,還給夫人送來了一大筆銀子!其實咱們宋家的債務早就還清,夫人還讓太夫人在家裏起了新宅!”小桃收到雲娘的眼色,便將一直以來的秘密說出來道。
宋澄倒不會懷疑雲娘背著自己收了賄賂,若是這個女人貪財當年便不會跟自己這個窮書生,顯得釋放地道:“原來如此,但……為何要瞞為夫?”
“我沒有隱瞞,隻是你一直沒有問,而且你是自己笨!”雲娘將手帕遞過去,反倒責怪地道。
宋澄接過手帕擦拭嘴邊的魚湯,顯得困惑地反問:“我怎麽笨了?”
“你亦不想一想,你都已經是順天府尹了,我爹可以不認我這個女兒,但還能真不認你這乘龍快婿嗎?”雲娘發現自己的相公有時呆得可愛,便是直指核心地道。
她早年不惜悔婚,鐵了心跟了窮書生宋澄,致使跟家裏直接鬧掰,結果氣得父親揚言斷絕了父女關係。
隻是宋澄考取進士的功名則罷,而且年紀輕輕就成為了順天府尹,更是得到皇帝的青睞,可以說是大明官場的希望之星。
她相信她爹不可能因為親情而改變立場,但得益於自己的好夫君,亦幸好皇帝的寵信,她的命運同樣悄然發生了改變。
宋澄發現還真是這麽回事,亦是替自己的妻子高興道:“如此便好,等將來有機會回鄉便陪你前去拜見泰山大人!”
“好了,妾身先辦正事了!”雲娘看到事情已經解釋清楚,當即便是笑盈盈地離開。
宋澄看著雲娘離開的身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妻子變成了小富婆,隻是將魚骨湯送到嘴裏細細品嚐,發現竟然有股甘腥味,怪不得……自己最近這麽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