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過後,年味明顯已經慢慢淡去。
隻是國債的發行仍舊在持續,亦是當前大明朝廷最重要的事情。
六部衙門的官員認購起了一個很好的示範作用,隨後誥命夫人等上層人士紛紛跟進,一舉將國債的總認購數輕鬆突破十萬張大關。
現在大明金銀還處在一種緊缺的狀態中,海外金銀並沒有大規模湧進華夏,故而金銀的總體量遠遠沒有後麵那個朝代那般誇張。
如今朝廷發行的國債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募集到一百萬白銀,已經算是一個十分好的成果,甚至可以說是成功一半了。
當然,在這次紅紅火火的募集活動中,亦是出現了一些不太和諧的因素。
雖然大明官員害怕冗員,但勳戚群體端的是鐵飯碗,所以擁有不買賬的資本,此次勳戚群體在這場認購浪潮中表現得並不積極。
勳戚通過層層聯姻,已經成為了一個武勳集團,在定國公被削爵和成國公瘋癲的情況後,而今哪怕英國公張懋被革職在家,亦是整個京城武勳集團的領軍人。
“海外的風浪那麽大,誰都不曉得今年又生什麽變故,銀子還是放在咱們自己手裏踏實!”張懋在召集勳戚群體後,亦是發達了他的看法。
武安侯等勳戚看到張懋如此表態,秉承著同進退的約定,便是紛紛認定不參與此次的國債認購,任由朱祐樘頭疼國債的事情。
張銘將人送走後,顯得擔憂地道:“爹,皇帝現在一心想要通過國債籌集資金,咱們這樣做恐怕不妥吧?”
“有哪條律法規定武勳一定要認購國債的?”張懋的眉頭微蹙,顯得死豬不怕熱水燙道。
張銘知道肯定沒有,但亦是意識到自己老爹的立場發生了改變:“雖然沒有,但孩兒擔心宮裏那位會怨恨咱們英國公府!”
“咱們英國公府都已經落到這等田地了,難道還不夠怨恨嗎?聽聞邵太妃欲為興王張羅婚事,此事你上一下心,看哪家的姑娘合適!”張懋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而後話鋒一轉地道。
張銘隱隱覺得到今年恐怕有大變動,當即規規矩矩地拱手道:“孩兒領命!”
“去吧!平日沒事的話,多往興王府走動走動!”張懋的眼睛微微閉上,輕輕地抬手道。
他原本亦是打算餘生勾欄聽曲,但孫子張侖在前往呂宋途中遇險,而今派出去的人員遲遲沒有消息,致使心裏已經是怨念叢生。
若不是皇帝推動開海,若不是皇帝執意要到海外掘金,自己的孫子此次又怎麽可能遭遇如此不測?
正是如此,他雖然知道不能將這份怨念表露出來,但並不打算積極參加這場認購,甚至默默地準備做一些事情。
張銘對今年出現大變動的預感變得更強勢,在恭恭敬敬地拱手後,便直接轉身準備直接前往興王府。
在英國公張懋的號召下,在京城的勳戚對認購國債並不踴躍,致使國債認購仿佛滾到了一座高山前。
“看來呂宋開采金礦的資金還得從其他地方想辦法了!”
“現在還能有什麽辦法?我看朝廷恐怕是要進行加稅了!”
“其實加稅亦是能夠理解,稅賦太低不利於年輕人奮鬥!”
……
麵對國債認購潮出現了頹勢,很多人預計戶部頂多隻能售出十五萬張國債,朝廷最終還是會選擇向民眾加稅。
正當大家意誌消沉的時候,卻是發生了一件預想不到的事情。
“剛剛戶部透露,而今僅剩下最後的十四萬五千張!”
“什麽?這怎麽可能,怎麽一下子少了五十餘萬張?!”
“據說突然出現了一個超級大單,一下子就吃掉了五萬張!”
……
當大家以為國債認購達到瓶頸的時候,誰知突然殺出了一個程咬金,竟然一下子便砸下整整五十萬兩。
其實京城一直藏龍臥虎,很多家族在明朝初創之時,便已經是巨富。經過這麽多年的放貸,財富更是一直有所增長。
在京城能一下子拿到五十萬兩的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一些大家族的財富遠超想象,甚至能以一己之力直接解決三百萬兩的國債。
隻是拿得出是一回事,但自古都有“財不露白”的警示。
而今公然顯露自己的財富,不僅成為當今聖上所狙殺的目標,而且還會成為科道方言官上位的墊腳石。
正是如此,在得知有人拿到五十萬兩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是震驚他的財力,而是驚訝於此人不理智的做法。
“誰?”
“你猜!”
“不會是……”
“你猜對了!”
“……我還沒猜呢!”
足足五十萬兩的認購大戶出現,雖然底層的百姓並不知曉,但在上層很快便已經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
不過在得知那位認購五十萬兩的人後,很多人都是發出了一聲歎息。
城北,皇家布匹店前,幾輛手推車緩緩停在了門口處。
“孫掌櫃,貨已經到了!”
“來了!快通知賬房清點入庫!”
劉英頗有十三娘的豪氣,而今跟她從事紡織的女人越來越多,更是收了一幫徒弟,致使現在所帶的隊伍越來越大。
現在隻能雇傭人員推著板車挨家挨戶收取織好的棉布,然後再押車將棉布送到這裏,最終完成這一次的結賬。
孫掌櫃跟劉英打交道越來越多,亦是喜歡這個做事較真的女人,便讓小二去通知賬房先生,同時安排人手進行卸貨。
隔壁皇家錢莊的李掌櫃剛將一個貴婦人送上轎子離開,便走過來跟孫掌櫃一起曬太陽道:“剛剛那個珠光寶氣的誥命夫人,我還以為認購多少,結果隻是拿了三張國債!”
“所以說不能以貌取人,沒準下一位穿得棉衣,結果一下子便認購五萬張呢!”孫掌櫃指揮手下搬運棉布,亦是跟李掌櫃進行鬧聊道。
“李掌櫃,小女劉英,冒昧打擾一下!”正準備到店裏麵的劉英注意到這邊的交淡,顯得十分禮貌地拱手道。
李掌櫃的雙手藏在袖管中,抬頭望向眼前精神抖擻的女人道:“我知道你!我剛來便聽孫掌櫃說你能幹,不知有什麽事呢?”
“您剛剛提到國債,不知我們平民百姓可以認購嗎?”劉英這陣子一直聽起旁人談起國債,免不得多了幾分好奇。
李掌櫃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認真地點頭:“這個當然可以,認購國債並沒有貴賤之分!隻是一張國債折合白銀是十兩,若折合布票亦得三張布票,這可不便宜啊!”
“十兩確實挺多的,這到期怎麽算呢?”劉英顯得認同地點頭,卻是繼續進行打聽道。
李掌櫃是一個熱心腸的人,當即便是解釋道:“一分息!假如你現在花十兩銀認購一張國債,明年到了這個時候便是十一兩。若是你花十張布票,明年這個時候便是十一張布票,這比放在家裏劃算多了。”
“這個我懂了,如果我們現在認購的話,得到的是憑據還是國債票呢?”劉英仍舊有點迷糊,便問出自己的疑惑道。
李掌櫃知道眼前的女人定然是了解過國債的女人,便微笑地解惑道:“如果認購十張以上,可以在皇家錢莊記名,若憑據弄丟了,到時本人來皇家錢莊亦可支取。若是十張以下,便隻能拿到不記名的國債,給的是統一樣式的國債,到時咱們錢莊是認票不認人。”
“多謝李掌櫃告知!”劉英意識到這跟布票的情況差不多,當即便拱手答謝道。
李掌櫃看著劉英轉身離開,輕輕地搖了搖頭並發出感慨:“這個女人看著倒像是想要為國分憂,但一張國債十兩銀子,普通人家很難拿得出來啊!”
“陛下登基以來,不僅從來沒有加征稅賦,而且通過清丈田畝變相給百姓減了稅,還讓食鹽和棉布都降了價。現在很多百姓種棉花還種了點錢,你其實不必隻盯著上麵的達官貴人,普通的百姓未必不能認購一張國債!”孫掌櫃是地地道道的底層出身,顯得十分認真地告誡。
他是地地道道的底層出身,卻是知曉普通百姓曆來都願意恨不得將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一直都有積蓄的傳統。
而今遇到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君主,不僅讓百姓的開支減少了,而且還讓百姓的收入增加,致使很多百姓陸陸續續攢了一點銀子。
正是如此,現在勤勤懇懇的百姓其實已經是潛在客戶,未必不能為朝廷做貢獻,跟國家開采呂宋金礦的利益綁在一起。
“人家腰纏萬貫都是摳摳餿餿才掏認購一兩張國債,普通的百姓又怎麽可能掏家底認購,你莫要開玩笑了!”李掌櫃望著已經消失的轎子,顯得不以為然地道。
卻是這時,劉英去而複返:“李掌櫃,我剛才跟姐妹商量了一下,身上的布票和現銀隻夠認購十張,所以還請您先給我們十張,下午我們再過來進行認購!”
“十張?”李掌櫃聽到這個數額,頓時難以置信地瞪起了眼睛。
孫掌櫃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嘴角不由得噙著一絲微笑,對這一切早已經是了然於胸。
得益於朝廷的好政策,而今這幫織女雖然沒日沒夜地是操勞,亦是賺了不少銀子,她們每個人認購一張國債都是綽綽有餘。
劉英頓時一愣,顯得有些緊張地詢問道:“剛剛你不是說平民百姓都可以認購嗎?難道是十張太多了?”
“不,不多,你們要認購……嗬嗬,幾位,裏麵請!”李掌櫃從震驚回過神來,而後換上笑臉迎賓道。
劉英的臉上卻是顯得有些為難,先讓李掌櫃稍等,而後扭頭望向旁邊看戲的孫掌櫃。
這個時候,數目已經清點完畢。
孫掌櫃十分痛快地結清了賬目,而後將錢交給了劉英。
劉英帶著幾個女人到了隔壁的皇家錢莊,便將身上的錢給了李掌櫃,終於換到了十張製式精美的國債。
“這就是國債票子,畫得真漂亮!”
“何止漂亮,這票子還帶著香味呢!”
“好了,都好好保管著,明年就能得多一兩了!”
“我剛剛聽說,明年到期或許還可以折成黃金,那我豈不是可以打一個金手鐲了?”
“人家已經強調了,此事要開采金礦順利,且運回來的黃金夠多,不然不會兌付黃金!”
……
劉英從裏麵出來後,便將相應的國債分發給自己的同伴,隻是麵對同伴發花癡般的幻想,便強拽回現實地道。
皇家布匹店給她們提供了生計,而今皇家錢莊讓她們享受了利息,甚至能夠換取黃金,讓她們宛如是做夢一般。
“那些少爺帶回來的金礦石,我遠遠看了,是真的好漂亮!”
“那天我也看到了,要是我能有一塊金礦石,死都是心甘情願!”
“金礦已經找到,朝廷隻要搭橋鋪路便要采金,我相信朝廷在年底之前便將黃金運回來!”
“真希望一年快點到來,我別的都不要,我就要呂宋的黃金,到時我給我女兒打一對金鎖!!”
……
這些女子都有著一種天真散漫,卻是相信朝廷此次采金必定是順風順水,已經開始打起了黃金的主意,甚至希望時間能夠快點到來。
劉英輕輕地搖頭,但心裏其實亦是同樣生起了期待。
女人間並沒有秘密,何況還事關黃金,這個事情迅速在整個女織工圈子傳了開來,而這幫女人像聽到商品降價大促銷般蜂擁而至。
“我認購一張!”
“我認購一張!”
“我認購兩張!”
……
在下午的時候,皇家錢莊成為了女人的搶購之地,一幫女人將整個店鋪圍得水泄不通,而拿到國債的女人更是興奮地尖叫。
孫掌櫃雖然早知道這幫織女有點積攢,但在皇家布匹店門口看到如此瘋狂的場景,嘴角不由得劇烈地抽搐了好幾下。
當晚,累成狗的李掌櫃進行清查,發現今天足足賣出了兩千張。
隻是事情並沒有結束,雖然第二天的女織工的人數驟然下降,但迎來了普通百姓的搶購潮。
“我認購一張!”
“我認購一張!”
“我認購兩張!”
……
雖然普通百姓都是小額認購,但架不住他們的基數大,短短一個上午又銷售了數千張,這種銷售速度堪稱恐怖。
李掌櫃麵對絡繹不絕的百姓,最終忍不住詢問一個百姓道:“你……你們難道不擔心朝廷不兌付嗎?”
其實他的家境還算不錯,家裏的存銀有幾百兩之多,但這一次亦是隻敢認購兩張,那天還睡得十分不踏實。
“哪個奸臣敢從中作梗?”麵對李掌櫃的問題,李老漢當即便吹起胡子詢問。
不等李掌櫃答話,後麵一個老漢便是附和道:“對,要是哪個奸臣敢提這種建議,皇帝肯定要砍他的腦袋!”
這……
李掌櫃發現這幫人跟自己擔心的並不是一回事,自己由始至終都擔心皇帝違約,而這幫人則是將目光落在那幫文武大臣身上,似乎從來都沒有擔心皇帝會變卦一般。
或許,在大家不知不覺間,那位皇帝早已經走出了廣大普通百姓的心房,以致百姓現在都沒有懷疑皇帝會違約。
如此愛護百姓的皇帝,如此擁戴帝王的百姓,大明王朝何愁不能佇立於世界之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