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府,壽宴中。

此時此刻,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權貴莫不是震驚地紛紛抬頭望向這位皇家公主。

誰都沒有想到,這位被靖遠伯府張老太公然輕慢的公主,竟然這般生猛。

從戳穿駙馬王增的謊言和心虛表現,再到將今日的壽星張老太被懟得吐血,直接給靖遠伯府最致命的痛擊。

嘉善公主年僅十五便嫁人,而今還不足四旬。

雖然在這個時代是老女人的範疇,臉上有了魚尾紋,姿色亦是平平無奇,但皮膚保養得極好,整個人給人一種極為和善的感覺。

隻是此刻,她整個人像是出鞘的利劍般,麵對這個欺負自己二十四年的老女人,更是給與了最淩厲的回擊。

盡管張老太被自己氣得吐血,但她的心裏並沒有愧意,有的僅僅是解恨。

反了!反了!

張老太被人扶住,似乎接受不了被嘉善公主“以下犯上”的事實,更是感到九族被誅的恐懼,顯得語無倫次地喃喃道。

完了!

跟張老太的心態差不多,靖遠伯府的很多人雖然並不知曉真相,但同樣深深地感到九族被誅的恐怖。

嗚嗚……

靖遠伯府如今已經發展成為大家族,剛剛還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那幫女眷麵如土色,不少女眷低聲抽泣起來。

此時此刻,仿佛一場天劫即將降臨駙馬府,在九族之列的那一大幫人發現命運已經不再由自己所掌控。

卻不論他們是高高在上的伯爵,還是娶了公主的駙馬,抑或者已經富甲一方。一旦坐實王增派人行刺皇帝,那麽他們所有人通通都要被推上斷頭台。

“嘉善,今日乃我娘親的高壽,我心裏倍兒高興,手裏拿著扇子有何不可?倒是你,如此不尊重自己的婆婆,又還構陷為夫行刺皇帝,你可知何為三從四德?”王增為自己的行為找了理由,而後憤怒地舉扇指責道。

嘉善公主看著跟自己同床共枕二十四年的男人,此刻反而更加認定王增已經心虛到極點:“婆婆?若不是因為你,本宮乃堂堂的大明公主,又怎麽可能喊這種女人婆婆呢?又哪會甘願受這二十四年的氣!今日之事,其實皆因你而起!本宮知你自負甚高,一直以智比孔明自居,然而你這一次做錯了,大錯特錯。大明皇室豈容你一個外人插手,更不該派人行刺皇帝。”

任何人都有一個忍耐的底線,而今王增竟然想要通過行刺皇帝來改變朝局,這已經觸碰到了她的禁區。

至於她跟王增的感情,在得知王增在外麵竟然養著兒子,哪怕王增並不知曉這個兒子並非親生,但她的心已經死了大半。

今日看到王增的言行舉止,看到自己被安排到末席作陪並不吭聲,眼裏似乎隻有興王一人,便看穿了這個一度讓自己迷戀的男人。

或許皇帝說得對,既然是朱家的皇女,那就要有朱家皇女的派頭。

宋澄一直站在嘉善公主的前麵,而今忍不住重新審視這個十分低調的公主。

原本他還想奉旨將這位公主送回公主府,讓公主遠離這一場血案,但沒有想到嘉善公主比想象中堅強,更是親自站出來維護了皇家。

“嘉善,你說本駙馬派人行刺皇帝,證據呢?”王增意識到自己一直輕視自己這位長得十分普通的妻子,便抓著最後一絲希望大聲質問。

行刺皇帝,自己對這個事情的後果十分清楚,一旦事敗的後果著實是太大了,而他亦是猶豫很久才決定冒險一搏。

雖然此次是自己在背後默默推動這個計劃,但跟去年的天花疫情那般,自己采用的是單線聯係,壓根不可能查得到自己的頭上。

盡管不清楚為何宋澄這麽快就找上自己,但說宋澄已經掌控自己行刺皇帝的證據,他是打死都不相信。

咦?

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權貴聽到王增索要證據的時候,亦是不由紛紛扭頭望向嘉善公主。

雖然王增在這種天氣用扇確實有點古怪,但現在不僅涉及到駙馬,而且還跟靖遠伯府戚戚相關,亦不能因為這一點便給王增扣上行刺皇帝的大帽子。

正是如此,想要讓天下人信服駙馬王增派人刺殺皇帝,還真要將證據擺出來才有公信力。

嘉善公主的眉頭微微蹙起,隻是看到王增朝自己伸來的那隻手,反倒更加認定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

正是這時,一個錦衣衛匆匆而來,然後在宋澄的耳邊耳語了兩句。

發生什麽事了?

此刻的壽宴會場顯得落針可聞,在場的所有人注意到錦衣衛的舉動,不由紛紛好奇地扭頭望向宋澄。

宋澄似乎是暗鬆一口氣,麵對質疑證據的王增道:“王駙馬,你想要證據,本府尹會讓你死得明明白白!來人,即刻將駙馬押回順天府大牢!”

真是王增所為?

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權貴看到宋澄的態度變得如此強硬,當即意識到宋澄已經掌握到了實質性證據,不由得驚訝地望向王增。

“荒謬!荒謬!你根本不可能有證據?若不將事情說清楚明白,將你的證據擺出來,休想本駙馬跟你回順天府衙!”王增被兩個捕快抓起,卻是大聲地抗拒道。

雖然他此次刺殺皇帝的計劃是失敗了,但他能在京城組建這麽強大的組織,而且能夠在京城運籌多年,又怎麽可能不抹掉所有的痕跡呢?

特別此次自己並沒有安排自己所圈養的死士,而是從外麵尋找真正的亡命之徒。

正是如此,他自己不僅沒有見過那位殺手,而且連凶手的樣貌都不知曉,哪怕那個殺手想咬亦咬不到自己的身上。

盡管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但他卻知曉宋澄絕對不可能掌控自己行刺皇帝的罪證,特別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便定自己的罪簡直天方夜譚。

“根本不可能有證據?王駙馬,你又露餡了!”宋澄再度捕捉到破綻,顯得冷冷地望向王增的眼睛道:“隻有你覺得事情敗露亦查不到你的身上,你才如此多番強調證據。若你真是被冤枉,便不會糾結證據,而應該是一直喊冤,甚至懷疑是本府或皇帝對你打擊報複。”

咦?

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權貴細品宋澄的話,發現還真是如同宋澄所推測的那般,不由得對王增的懷疑增強了幾分。

且不說以前的種種,如今王增跟興王朱祐杬走得如此之近,確實存在著重大的嫌疑,一旦當今皇帝遇刺,雖然最大的受益者是興王,但駙馬王增的地位亦將水漲船高。

雖然現在確確實實沒有出現什麽實質性證據,但從王增親近興王和現在的反應來看,恐怕還真不是素有清名的宋澄構陷。

不過很多人都不明白,王增是靖遠伯府的嫡係子弟,從小天賦卓絕,又娶了當朝公主,為何要涉足朝堂的爭鬥呢?

“本駙馬正是聽聞你宋澄鐵麵無私的名聲,所以才屢屢索求證據。卻不想今日你跟東廠的閹豎一般,為了達到目的而罔顧事實,你哪是什麽宋青天,分明就是宋黑心!”王增知道自己又露了馬腳,但很快便想要圓回來道。

捕頭趙大眼上前抓人被推阻,又聽到王增如此誣蔑自己的大人,火爆脾氣沒有控製住,當即朝王增的腹部狠狠打了一拳。

王增何時受到這種待遇,聲音是戛然而止,整個人宛如蝦米般彎下腰。

趙大眼一把抓住王增的後領,顯得惡狠狠地道:“你休要抹黑我家大人,你當真以為你做得很隱秘?早在你們還沒有找來殺手陳萬倉的時候,我們大人便已經查到安富坊的宋宅,知道有人在暗地裏挖地道!”

雖然在表麵上,西苑的安全性很高,但跟紫禁城相比其實還是差了一個等級。

紫禁城不僅是位於皇城的中心,而且地麵有著十幾層地磚。哪怕有賊人能夠挖到紫禁城下方,但想要挖穿地麵的地磚,這幾乎是一項不可能的工程。

反觀西苑,哪怕守衛再如何森嚴,終究隻是一處皇家園林。除了某些區域的宮道和宮殿外,絕大部分的區域都沒有地磚阻擋。

當然,西苑的情況顯得比較特殊,由於養心殿位於東邊,中央則是八百畝的太液池,從而阻止地道到達養心殿。

若是想要行刺皇帝,他們隻能挖地道到達太液池的西岸,然後想辦法前往太液池的東岸,這樣才有機會行刺皇帝。

王增正是利用了西苑的破綻,早在去年便已經開啟行刺皇帝的計劃,從安富坊挖一條通往西苑的地道。

原本他計劃是用假名購買宅子行事,隻是宋員外並不願意出租祖宅,最終被他采用縱火的方式奪得宋宅。

畢竟他所需要的並非那座宅子,僅僅隻要借宋宅的地麵作為地道入口即可,宋宅是好是壞並不重要。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遇上了一個盡心盡職的順天府尹,宋澄反倒成為了最大的變數。

雖然王增對宋宅的滅口做得天衣無縫,隻是那場火災奪走了數十條人命,始終是宋澄的一個心結。

去年一個名為牛大膽的百姓在附近租房,結果因旁邊荒廢的宋宅鬧鬼跟牙子產生了糾紛。若事情落在其他人手上,恐怕草草了事,但宋澄卻是重視了起來。

經過調查得知,西安門外那片區域鬧鬼竟然人盡皆知,甚至很多住戶紛紛搬離。

宋澄意識到這裏必定是另有文章,特別竟然來到西苑的宮牆前,讓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在一番暗調之下,得知竟然有人在暗裏地挖地道。

在那裏位置挖地道,其意圖自然不言而喻了。

如果是一般帝王遇到這種事情,恐怕早已經下令進行清剿了,但弘治皇帝得知此事竟然選擇放長線釣大魚。

地道?

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權貴聽到趙大眼透露的信息,終於知曉此刻的行刺非比常理,竟然有勢力動用資源挖出地道潛入皇宮行刺皇帝。

早就知道了?

王增聽到這一條關鍵的信息,整個人徹底愣住了。

剛剛他最大的依仗是對方並沒有證據,畢竟自己行事小心翼翼,哪怕殺手陳萬倉被擒,亦是不可能查到自己的身上。

隻是如果人家早已經知曉他的這個陰謀,那麽自己早前種種布置手段,卻是未必有用了,自己真的有可能已經暴露。

宋澄看到滿臉震驚的王增,亦是輕輕地揮手道:“你覺得本府尹因何第一時間前來你的駙馬府!即刻將駙馬押回順天府,此處封宅,所有人員不得離開!”

“封宅?”

“不許離開?”

“喂,喂,本官跟他王增沒有一點關係啊!”

……

在聽到宋澄竟然是想將參加壽宴的所有人都困在這裏,一些跟王增並沒有關係的官員和權貴坐不住了,卻是紛紛抗議地道。

“此次事關重大,所有賓客一律都要暫時留在這裏!待本府尹向陛下匯報完畢,再核實諸位的身份,到時再進行放行!”宋澄知道王增被誅九族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卻是不打算因自己工作疏忽而出現有人潛逃,顯得十分強硬地要求道。

不僅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慌了,連禮部左侍郎丘濬亦是坐不住了:“宋澄,你……你這是濫用職權!”

“皇帝乃萬民之主,即便皇帝將來真沒有子嗣,那亦是吾等的君王!而今賊人行刺皇帝,汝等不在西苑門問安,而是在此作陪興王。今賊子在此處,若汝等真有忠心報國之心,便不該在此時鬧事,而是好好反省汝等因何赴賊人宴會?”宋澄的眼睛掃過一眼前麵坐立不安的興王,卻是厲聲進行指責道。

此話一出,在場的官員默默地低下了頭。

他們確確實實是來錯了地方,哪怕他們沒有參與行刺皇帝的陰謀,但今日前來參與的終究是駙馬府的壽宴,現在隻能自認倒黴了。

很多官員意識到自己的仕途很可能受今日的影響,此刻對王增是恨得咬牙切齒。

若是其他罪名還好,而今竟然膽敢行刺皇帝,這很可能成為他們仕途的最大黑點。這個駙馬當真是害人不淺,讓靖遠伯府被誅九族則罷,一大幫官員和勳貴還得斷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