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王亦得關在此處嗎?”
正是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驟然響起。
雖然這是一個疑問句,但語氣間透著濃濃的質疑,亦流露出一種絕對的否定態度。
此次前來的勳貴不少,雖然英國公張懋沒有來,但亦是派了代表過來參加壽宴,其中自然亦有侯爺親至。
隻是京城勳貴間的聯姻是十分尋常的事情,他們跟靖遠伯府沾親帶故,甚至未必能逃得過九族被誅之列。
縱觀全場的大人物,唯有興王朱祐杬像一棵天山雪蓮。
不僅身份和地位極其尊貴,而且跟靖遠伯府沒有一丁點血緣關係,宋澄自然沒有任何理由阻攔興王離去。
“宋大人,我等可以留下,興王即刻放行!”
“當真是胡鬧,興王殿下怎麽能被困在這裏呢?”
“興王是何等尊貴,本侯要親自護送殿下回府!”
……
剛剛被宋澄控製的場麵,因為興王在這裏的緣故,隨著他們打出興王這張牌,頓時重新騷亂起來了。
雖然王增的行刺皇帝計劃失敗,但很多官員和勳貴此次參加宴會最大目的是政治投機,亦是想要趁著朱祐杬沒發跡前抱緊粗大腿。
此次不管是為了討好興王朱祐杬,還是要借機製造混亂好開溜,而今他們都有足夠的理由向宋澄施壓。
興王朱祐杬雖然年僅十五歲,亦是不小心尿濕了褲子,但終究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很快意識到無人敢攔自己,自己更不需要害怕一個小小的順天府尹。
“安靜!”
宋澄麵對借興王施壓的眾人,整張黑臉沒有一絲表情波動地大聲道。
其實這個事情確實牽涉不到興王身上,隻是興王一旦現在離開,那麽這裏的軟禁便會打開一個口子。何況興王總不能一個人回去,而今王駕的隨行人員同樣要伴隨,但難保有人趁機開溜。
最為重要的是,現在查抄王增的九族在即,而今不宜讓消息擴散,這樣會給朝廷增加誅殺王增的難度。
正是如此,最好的方案是阻止興王離開,將這幫人通通都軟禁在這裏,等待皇帝的下一步發落或直接抄家滅族。
人的名,樹的影。
雖然宋澄的官職確實不算高,但誰都知道宋澄是一個鐵麵無私的清官,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勳貴紛紛選擇安靜了下來。
“興王殿下!”
朱祐杬起初有些緊張,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便傲然地回應道:“宋府尹,請說!”
“陛下是想讓你多盡孝道,這才允你久留京城!若你至今都不懂得感恩,不懂得體恤陛下,甚至還給陛下帶來危機,那麽本官隻好上疏請旨令人即刻就藩了!”宋澄扭頭望向朱祐杬,顯得一本正經地威脅道。
“宋府尹當真好大的口氣,興王就藩茲事體大,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順天府尹來決定!”太仆寺卿張謙打定主意抱住興王的大腿,便是站出來維護興王道:“興王,此處恐有凶險,還請即刻乘坐王駕返回王府,下官為您開道!”
朱祐杬麵對宋澄的威脅,心裏亦是湧起一股無名的怒火。
一旦此時離開京城就藩,且不說他要即刻遠離自己的母妃和兩個弟弟,而且很可能因此而失去皇位。
雖然宋澄一直有宋青天之稱,是百姓口裏百年難得一遇的宋青天,但他心裏已經恨透宋澄,待自己繼承大統必定除掉此人。
朱祐杬原本還不知該如何應對宋澄的威脅,但看到堂堂正三品的太仆寺卿如此維護自己,亦是有了底地道:“甚好!”
駙馬王增和靖遠伯王憲已經被趙大眼帶人押到了外麵,留在這裏的嘉善公主則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她的意料,雖然單憑猜測便可以查抄整個靖遠伯府,但皇帝和眼前這個黑臉青年似乎已經掌握到了實質性罪證。
至於興王強行想要離開,她自然沒有理由幹涉,倒是饒有興致地望向這個黑臉青年是放人還是堅持扣留。
得到興王朱祐杬的表態,張謙顯得惡狠狠地望向站在大道中央的宋澄道:“宋澄,還不速速給興王殿下讓路?”
“好狗不當道!”
“興王都不讓離開,反了吧?”
“還愣在那裏做甚,當真敢不讓道?”
……
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勳貴對宋澄原本就沒有什麽好感,而今看到宋澄跟興王出現衝突,亦是想要對宋澄落井下石道。
“張寺卿,眾位大人,敢問你們是皇帝的臣子還是興王的臣子?”宋澄麵對眾官員和勳貴,顯得一本正經地質問道。
或許是立場不同,在這些人看起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在自己的心裏卻是截然不同,所以並不打算退縮。
太常少卿翟英先是微微一愣,而後理直氣壯地道:“你這話是何意?本官自然是皇帝的臣子,但興王乃大明的王爺,當今聖上的年紀最大的弟弟!”
“本府尹今日奉皇帝的旨意在此辦皇差,你們竟然聽從興王的命令讓本府尹讓路,眼裏可還有皇帝?”宋澄的臉色一正,顯得十分嚴肅地質問道。
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勳貴麵對這個突然的反擊,頓時十分驚慌地道:“我……我們沒有這個意思!”
“陳給事中,你們科道言官有監察百官失儀之職,此事你打算如何處理?”宋澄並不打算善罷甘休,而是望向一直沉默的中年官員質問道。
陳給事中前來參加這場壽會確實是要進行政治投機,而今知道自己不拿出靚眼的表現便會被淘汰,亦是重新樹正立場道:“下官會將今日之事如實上奏陛下,亦會上疏彈劾漠視皇命之人!”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當即是驚若寒蟬,卻是意識到他們此次再次引火燒身。
“興王,你呢?”宋澄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收手,而是扭頭望向被大家所維護的朱祐杬道。
朱祐杬正在痛恨這些牆頭草,望向宋澄沉聲道:“本王有何過錯?”
“你雖是王爺,但亦是皇帝的臣子,然竟敢鼓動這幫人鬧事違抗皇命,此非臣子所為!既然你不願意呆在此處,那麽就別再呆在這裏了,還請移步到順天府衙大牢吧!”宋澄的眼睛由始至終都沒有興王,當即便作出決定道。
啊?
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勳貴們徹底是愣住了,甚至是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這一個小小的順天府尹不僅無視堂堂的興王,而今大明王朝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而且還要將興王扣回順天府衙。
見過膽大妄為的,但卻沒有見過如此目中無“王”的人,恐怕這是有史第一位關押王爺的順天府尹了。
朱祐杬其實已經開始幻想自己是皇帝了,而今聽到宋澄竟然要將自己丟進順天府衙大牢,亦是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要關押本王?”
“來人,將興王帶走!誰敢再阻本府尹辦皇差,便是跟朝廷作對,敢武力抗爭者,格殺勿論!”宋澄不願意再跟這幫人廢話,顯得強硬地大手一揮。
光祿寺卿章格等官員和勳貴麵麵相覷,終於意識到而今的皇帝是弘治,宋澄則是地地道道的帝黨。
即便興王是離皇位最近的那個人,但終究不是皇帝。
在無上的皇權麵前,別說光祿寺卿章格這幫非朝廷重臣,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興王其實亦是不值一提。
“走吧!”捕快趙大眼上前,對朱祐杬冷冷地催促道。
朱祐杬求助地望向其他人,結果無一人敢站出來維護自己。
這一刻,他很想念皇宮裏麵的母妃,有一種想要哭的衝動,亦是正在慢慢打消成為皇帝的瘋狂念頭。
駙馬府的前門和後門都已經有重兵把守,駙馬王增、靖遠伯王憲和興王朱祐杬則是被扭送順天府衙大牢。
西苑,太液池西岸。
地道口已經暴露在陽光下,黝黑的洞口恰好開在馬場的邊沿地帶,僅僅隻是一個容許一人進入的洞口。
現在地道兩頭的洞口都有金吾衛接防,地道內部已經進行了探查,原本藏在裏麵的幾個工匠被東廠的人逮捕了。
“陛下,奴婢已經探查清楚,這條地道規模頗大,裏麵十分寬敞,看來王增的野心不小!”覃從貴顯得恭恭敬敬地匯報道。
朱祐樘看到越發成熟穩重的覃從貴,顯得不動聲色地詢問道:“這一條地道通行的安全性如何?”
“若是進行加固的話,可保萬無一失!”覃從貴心裏微微一動,當即便十分肯定地道。
覃從貴早些年前往南京接任汪直所留下的南京鎮守太監位置,隻是最近表現出色,加上像汪直那般事無巨細地向皇帝匯報。
就在今年年初,被朱祐樘委命為東廠的新廠督,成為本朝的權監之一,亦將是皇帝最重要的爪牙之一。
經過這些年的起起落落,讓他明白自己該扮演什麽樣的角色,亦感激朱祐樘的栽培和一種新的信任。
雖然皇帝並沒有什麽明確的表態,但麵對這一條現成的地道,心裏隱隱間有了一個全新的方案。
“陛下,臣以為此地道當即刻填補!”兵部尚書劉宣剛剛被宣召到這裏,卻是發表自己的看法道。
朱祐樘不置可否,扭頭望向劉宣道:“可是北元又有了異動?”
“北元對我們夜部進行大搜捕,昨天又端掉我們一個分部!”劉宣聽到是自己所負責的正事,顯得苦澀地匯報道。
自從達延汗出爾反爾跟大明決裂後,雙方的關係直接降到了冰點。由於大明另一項計劃啟動,雙方的關係變得水火不容,首當其衝的是兵部所設立的夜部。
在滿都海的鐵腕之下,夜部在北元的哨部麵臨成立以來的最大浩劫,損失的人手已經達到三位數了。
要知道,夜部的人手來自於北邊的夜不收,每個都是最優秀的情報人員,損失一個都能讓劉宣感到心疼。
朱祐樘聽到這個損失亦是暗歎一聲,由於已經親自查看這個地道口的情況,便乘坐龍輦返回養心殿。
其實他的活動軌跡幾乎全在東岸,若不是偶爾想要騎馬射箭,他是絕對不可能前往西岸區域。若是到了晚上,則返回紫禁城居住。
王增所策劃的行刺,且不說早已經被他所洞察,哪怕他真一點都不清楚,但想要刺殺皇帝並不容易,甚至成功率很低。
“臣前來交旨!”身穿三品官服的宋澄已經在這邊等候多時,顯得恭恭敬敬地道。
在揪出幕後黑手王增後,他的使命其實已經完成。若皇帝要對王增誅九族,那麽亦不能再由順天府衙一個衙門負責,而是各個衙門都要進行配合。
特別王增並不是寒門子弟,其先祖曾在元朝為官,到王驥更是開枝散葉,在束鹿縣的族人少則亦有數百。
朱祐樘看著眼前這個得力幹將,特別地道的事情是宋澄最先發現:“宋卿,此番辛苦你了!此次幸得你發現地道一事,朕心甚悅,不知你要何賞賜?”
“此乃臣子的本分,臣不要賞賜!”宋澄的眼睛十分坦然,卻是直接拒絕道。
朱祐樘其實是想要提拔宋澄,但奈何現在的順天府衙還得由宋澄這種人掌舵:“有功當賞!說一說,你想要什麽,亦或者是希望朕做點什麽,你都可以提!”
“臣怕冒犯龍顏!”宋澄確實有一個小小的心願,躊躇片刻還是表態道。
朱祐樘知道宋澄是難得的直臣,顯得十分大度地道:“朕恕你無罪!”
“今陛下無子嗣一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一些朝臣已另謀出路,紛紛前往興王府!臣以為陛下可擇藩王子嗣過繼陛下,一則可保太宗子嗣不絕,二則可定國本以防動**,此乃臣之所願也!”宋澄知道自己犯了忌諱,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出來道。
劉瑾的臉色一變,當即便是訓斥道:“放肆!陛下而今正值壯年,豈會沒有子嗣,又何須找過繼子!”
朱祐樘剛剛的好心情**然無存,亦是憤怒地望向宋澄,若不是剛剛自己金口已開,真的想要讓人將宋澄拖出去斬了。
咻!
正是這時,一支箭朝著這邊徑直飛來。
“刺客!”
宋澄原本是想要觀察皇帝的反應,隻是眼皮抬起的時候,竟然看到飛箭射向皇帝,整顆心當即提到了嗓子眼。
在這一刻,整個隊伍一陣慌亂,但明顯已經來不及了。
噗!
銀箭射中毫無防備的朱祐樘,整個人痛苦地捂住了傷口倒在龍輦上。
怎麽可能?
宋澄順著銀箭射過來的方向望過去,發現在上麵的人竟然是北妃伊克錫,卻是不由得徹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