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在夜空中翻滾,如同憤怒的巨獸在肆意咆哮。

一道道耀眼的閃電劃破夜空,伴隨著一個個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仿佛要將這寧靜的夜晚撕裂開來。

破廟前,一道閃電再次照亮了這裏。

寒風掠過,衣袂飄飄,錦衣衛百戶李綱眼神如炬,手中緊握刀柄,身形如箭般射出,直取近處惡徒頭顱。

早些年,他追隨撫寧侯次子朱暟一起截攔安南使臣黎廣度,因朱暟在戰鬥過程中被殺,導致他的日子十分不好過。

好在皇帝在清洗錦衣衛之時,是以能力論去留,而他亦是靠著自身過硬的實力留在北鎮撫司並保住職位。

隻是混吃等死從來都不是他的人生信條,而今有如此建功立業的機會,他李綱一定將失去的統統拿回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張強、白管事等惡徒借著閃電和燈光看著殺過來的錦衣衛,麵對這幫突然出現宛如猛獸般的錦衣衛,麵露驚駭之色。

噗!

李綱一馬當先,手中的刀光閃爍,借著天際又一道閃電照耀這方天地,狠狠地砍下眼前凶徒的腦袋,濺起了一道鮮血。

一時間,破廟前刀光劍影,血花四濺。

如今經過精兵簡員的錦衣衛戰鬥力驚人,他們現在還占據人數上的優勢,可以說是一邊倒的戰鬥。

張強、白管事等惡徒麵對宛如排山倒海的攻勢,特別天空時而有驚雷傳來,卻是疲於不停揮舞手中的兵刃進行格擋,陷於被動的防守狀態。

反觀錦衣衛士氣如虹,愈戰愈勇。

他們是皇帝的親衛,麵對這些逆賊,自然是要殺之而後快。

在一聲怒吼中,又一名惡徒被亂刀斬殺,鮮血染紅了這片空地。

白管事看到自己的手下紛紛倒下,嚇得褲子濕了,顯得哭爹喊娘地跪在地上:“錦衣衛大人,請饒命啊!”

張強已經趁亂躲到車底,此刻心髒砰砰亂跳,隻希望能夠借此逃過一劫。

他不明白明明是大好的局麵,明明是他們設計除掉鐵頭,怎麽事情突然變成這番模樣。若是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淌這趟渾水,老老實實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守城兵。

“總旗大人,你躲在這裏做甚呢?”鐵頭自然不會忘記差點害死自己的上司,此刻正蹲在馬車旁戲謔地道。

轟隆!

又是一個雷聲,嚇得張強麵如土色,褲襠處一片濕熱。

“滾出來,不然即刻處死!”錦衣百戶李綱來到馬車前,當即冷冷地警告道。

張強不敢怠情,嚇得屁滾尿流般地爬出來:“錦衣衛大人,請饒命,我……我什麽都說!”

小心!

鐵頭突然一驚,急忙朝李綱大聲喊道。

李綱聞言閃身避開,卻是突然心道不好!

噗!

一把短刃劃破張強的喉嚨,鮮血頓時像不要錢般湧出,而他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

白管事手持著帶血的匕首,猙獰一笑:“休想從我這裏等到什麽情報!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咣!

鐵頭眼疾手快,一個飛踢便踢掉白管事手中的利刃。

兩名錦衣衛當即撲向白管事,顯得十分默契地將人按在地上。

“今日本百戶倒要瞧一瞧,究竟是你的嘴硬,還是我北鎮撫司的刑具硬,帶走!”錦衣衛百戶李綱看著被控製住的白管事,亦是陰沉著臉道。

事情想要查清楚,自然需要順藤摸瓜,而眼前這個白管事無疑是關鍵人物。

鐵頭看著錦衣衛百戶李綱走遠,卻是知曉自己重回錦衣衛的希望又熄滅了。

正當他失落之時,一個錦衣衛朝他肩膀先是重重一拍,而後便牢牢地摟著他的肩膀一起跟了上去。

如此的人才,自然是要向上頭引薦,讓他重歸錦衣衛的序列。

錦衣衛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隻留下風中飄**的淡淡血腥味,還有破廟前十餘具尚有餘溫的屍體。

雷電的狂歡剛剛落幕,一場雨水便悄然降臨,雨水和鮮血很快便結合到一起,像是要洗刷掉這裏的所有痕跡。

這一夜的京城,雨水下個不停。

小時雍坊中,一座幽靜的深宅大院同樣受到雨水的衝刷。

當朝首輔劉吉獨自一人站在庭院的簷下,頂著絲絲的涼意凝望著這淒迷的雨夜,心中湧起無盡的思緒。

夜色漸濃,雨聲潺潺,遠處傳來槐樹葉落的聲音,似是在訴說著往昔的故事。

首輔劉吉輕輕撫摸手中的梅花絲帕,這殘餘著體香的物件,如今卻成為睹物思人的媒介,勾起了他對往事的無限回憶。

人有生死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

他的思緒隨著雨聲飄**,穿越時空,再次與故人相聚。

他們兩人曾經一起踏青於京郊,一起策馬於春風中,一起同眠於梨花樹下,亦在夜時賞花賞月,那些美好的時光仿佛就在昨天。

如果有得選擇,他希望一切都可以重來。哪怕他不當這個首輔,而她不嫁他人婦,僅僅隻想兩人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劉吉透過雨幕看到對麵走廊行跡匆匆的人,卻是輕歎一聲,便收回了思緒,轉身回到自己的書房。

“爹,不好了!”劉韋來到書房中,顧不上抹掉臉上的雨水道。

劉吉從自己兒子剛剛走路的著急模樣便已經知曉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顯得鎮定地端起茶盞:“發生什麽事了?”

“咱們信義錢肆的二賬房失蹤了,還帶走了咱們的秘密賬本!”劉韋暗暗地咽了咽吐沫,顯得小心翼翼地道。

由於信義錢肆幾乎不涉高利貸的業務,在上次朝廷的金融整頓中,不僅沒有遭受打擊,反而還得到戶部的嘉獎。

其實很多人都不知曉,作為信譽最強的錢莊信義錢肆是他們家的產業,很多官員都首選在那裏存下存票。

雖然皇家錢莊的強勢崛起,信義錢肆隻能退到第二的位置,但一直都是官員存票的最大供應方,亦是間接掌握一些官員的犯罪證據。

劉吉將送到嘴邊的茶盞停下,顯得十分驚訝地道:“那個二賬房不是調查得清清楚楚嗎?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剛剛已經查實了!三叔撒了謊,他被人家威脅且收了錢,那個二賬房根本不是他的私生子!”劉韋的眼睛閃過一抹恨意,顯得咬牙切齒地道。

因信義錢肆的賬本事關重大,所以他們引進人手都十分的小心謹慎,都是優先尋找自己的本族人。

要知道,信義錢肆不僅是生金蛋的母雞,亦是他們掌控那些貪官的有力手段。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本以為鐵板一塊的信義錢肆竟然出了內鬼,更是將他們最為重要的秘密賬本盜走了。

一旦這個賬本落到皇帝手裏,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劉吉捧著茶盞,亦是沉著臉道:“即刻加派人手搜查,務必要將賬本追回去,絕對不能落入錦衣衛之手!”

現在唯一讓他比較安心的是皇帝已經離京,隻要秘密賬本不是落在錦衣衛手裏,那麽一切的事情都有回旋的餘地。

“是!”劉韋應了一聲,便是匆匆離開。

劉吉喝了一口茶水,心裏湧起一種強烈的不安,便對旁邊的管事吩咐道:“你請朱驥過來跟我下棋吧!”

朝廷這些年為了找出朱驥,可以說是掘地三尺,但誰能想到朱驥竟然藏在自己的相府之中,恐怕亦沒有想到是自己幫助了朱驥。

“老爺!”管家正想要離開,突然苦澀地停了下來。

劉吉先是一愣,而後恍然大悟地放下茶盞道:“怎麽了?對了,朱驥已經安排出城了!”

“老爺,要不請羅先生陪您下棋吧?”管家的眼珠子一轉,便是輕聲提議道。

劉吉輕輕點了點頭,卻是望向南方喃喃自語道:“我已經履行了諾言,不知江南那邊可能履約了!”

天子南巡,在大明是極少發生的事情,甚至遷都以來從沒有發生過。

隻是事情落到現在的皇帝身上,特別是皇帝最關心的廢銀令和新幣受阻,似乎一點都不值得驚訝了。

如今經過他暗地裏運作,現在離開紫禁城的朱祐樘,就像是離開深海來到海邊的龍王三太子,生死當真難料了。

陽光透過雲層灑落在江南的大地上,正映照出運河兩岸一片秋意漸濃的景象。

試問南京至北京,水程經過幾州程……龍潭送過儀真壩,廣陵邵伯達盂城,界首安平近淮陰……河西和合歸潞河,隻隔京師四十裏。

從南京上北京的這條大動脈、主驛道上,共設驛站46處。

朱棣遷都北京後,南京仍為陪都,兩京並設,六部人員留守,兩京間公文書信不斷,官員往來頻繁,物資運輸繁忙,從南京經揚州大運河轉運北京的這條水陸郵驛路線,更是重中之重、要中之要。

郵驛除了轉運功能外,其實還有一項重要功能——接待功能。

因天子南巡是首次,加上大明以節儉著稱,所以這一路並沒有行宮。弘治亦不想做勞民傷財之舉,所以這一路都是帶著護駕大軍入住沿途驛站。

秋風江上芙蓉老,階下數株黃菊鮮。

落葉正飛揚子渡,行人又上廣陵船。

寒砧萬戶月如水,老雁一聲霜滿天。

自笑棲遲淮海客,十年心事一燈前。

……

廣陵驛原名揚州驛,在揚州城南門外,位於運河的西側。

碼頭上,兩排身著鎧甲的禁軍士兵筆直地站立著,手中的兵器在夕陽的餘暉下閃爍著寒光,正在恭迎即將下船的天子。

因天子駕臨南直隸,南直隸的十四名知府和四位知州早已在此等候。

他們身穿官服,頭戴烏紗帽,一字排開,跪在皇帝將要經過的大道兩旁。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緊張與敬畏,不斷聽到自己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

經安排,南京諸部官員在南京城等候,而今來到這裏恭賀的官員是揚州府官員、退休官員和南直隸的所有知府、直轄知州。

鳳陽巡撫李木亦是在列,算是在場官員職位和資曆最高的。

鳳陽巡撫設於景泰朝,駐淮安府,轄南直隸江北諸府大部,跟應天巡撫算是南北分治。

弘治皇帝身著一襲明黃色的龍袍,頭戴金冠,步履從容地從皇船上下來,宛如一位降臨人間的神明。

“陛下,請當心!”劉瑾已經安排好一切,便是扶著弘治皇帝道。

朱祐樘看著這跪在地上的官員,剛剛愉悅的心情減弱少許,便一聲不吭地乘坐等候在這裏的金輅。

朝廷的政令在江南無法推行,主要原因是受到江南官紳集團的阻撓,但何嚐不是這幫知府過於無能呢?

如今將他們叫到這裏,既是要他們前來迎駕,亦是要進行好好地敲打。

在場的官員誠惶誠恐地叩首行禮,齊聲高呼:“臣等恭迎陛下南巡,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低著頭叩著地麵,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亦不敢有絲毫的異動,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就會惹來龍顏大怒。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隻有皇帝金輅的轆轆聲和知府們緊張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鬆江知府徐鴻是跟朱祐樘接觸最多的知府,但在這裏重新遇見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心裏亦是緊張得不行。

特別自己執掌鬆江府和上海市舶司以來,雖然自己自認已經盡心盡責,但亦是不敢保證皇帝會感到滿意。

廣陵驛原本擁有驛丞和水馬夫一百八十六名,但現在已經被安排暫時離開此處,由內侍和金吾衛全權接管這裏。

正廳懸匾額曰“皇華”,後堂建有淮海奇觀樓,樓下匾額曰“禮賓軒”。

雖然房舍不如高郵盂城驛的一百餘間,但這裏亦有七十多間房,足可以讓朱祐樘及攜帶的嬪妃和宮人入住。

劉瑾料理好之後,從裏麵出來便見到熟人徐鴻:“徐知府,別來無恙?”

“誠蒙劉公公掛念,本官尚可!隻是本官在鬆江府尚無佳績,今知陛下舟車勞頓南巡,恨不得自裁謝罪!”徐鴻先是進行客套,而後直指核心地道。

天子南巡,最大的動因是江南推行政令所阻,而他們在場的十四位知府和四個知州算是第一責任人,哪怕他徐鴻亦不例外。

“臣等愧對聖恩!”揚州知府等官員趁機表達愧疚之心道。

劉瑾對這幫知府並不感冒,便淡淡地道:“陛下升座,爾等隨雜家進去麵聖吧!”

在場的知府知曉此行凶多吉少,此時顯得十分緊張,但還是乖乖跟隨劉瑾進入驛站裏麵拜見破天荒南巡的天子。

陛見之禮後,朱祐樘開門見山地道:“你們全都摘下烏紗帽進行答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