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進——進!”

在站在午樓上太監那個獨特的嗓門中,宣告今日早朝正式開始。

由內閣首輔劉吉和英國公張懋的率領,文武百官依次走進午門的掖門,然後消失在深邃的城洞中。

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城洞中回**,跟上麵隱約傳來的鍾鼓聲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肅穆而緊張的氛圍。

劉吉走進陰暗城門洞中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眼睛閃過一抹陰狠。

在這一種比較隱秘的環境中,不經覺間,他這位隱藏在京城中的最大反派還是暴露出自己的真正麵目。

盡管他早年間跟萬安所組成的內閣是地地道道的帝黨,在很長的時間裏確實是忠於皇帝,但有一些東西不會一成不變。

在這些年裏,朱祐樘早已經成為他最為痛恨的人。

早在萬安遭到白蓮宗嫁禍的時候,以徐溥為首的清流派都在扳倒萬安,那時他跟內閣首輔的寶座是那般的近,甚至已經是唾手可得。

偏偏地,朱祐樘壓根沒有將萬安的種種汙點放在心上,不僅沒有治罪萬安,而是竟然重用萬安那個老匹夫。

若不是萬安氣急攻心而死,恐怕現在的首輔還是那個老匹夫。

朱祐樘為了防止底層百姓因債務而世世代代為奴,亦是打擊高利貸,並開始著手整頓大明的金融業。

殊不知,自己是幕後的金融巨鱷,所掌控的信義錢肆是京城最大的錢莊,默默地為京城的官員服務。

盡管信義錢肆並沒有高利貸業務,但卻是京城最大的洗錢平台,亦是所有貪官的藏錢之處,在金融整頓之下的損失不可估量。

若說以上都是權勢和金錢的緣由,自己的初戀之死,還有自己私生子王增遭到淩遲,這是他心裏無法愈合的傷痛。

天遂人願,朱祐樘今年竟然作死地南巡推動禁銀政令,這不僅給對他恨之入骨的江南官紳機會,而且讓他等到了千載難逢的時機。

阿啾!

跟在後麵的徐瓊今年身體不舒服,隻覺得前麵的劉吉像是一塊冰,當即重重地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穿過城門洞,眼前豁然開朗。

文武百官時隔幾個月再度來到皇宮,如今看到眼前大部分區域都是積雪,亦是不由生起了幾分物是人非的蕭瑟。

上次上早朝是溫暖如春,而今牆角處已經是厚厚的積雪。

雖然他們都不願意相信皇帝真的遇到不測,但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今他們亦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重新規劃了。

按一貫的禮儀,他們在金水橋前整理好妝容,然後通過金水橋進入奉天門廣場。

官員們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化為縷縷白煙,眉宇間透露出幾分凝重,隱隱覺察到今日的早朝將會有大事發生。

戶部尚書劉宣的喉嚨沙啞,想到吏部尚書李裕和兵部尚書劉宣因急病請假,心裏湧起一種更強烈的不安。

“皇後娘娘駕到!”

伴隨樂聲的漸近,一個太監的聲音驟然響起。

常有容端坐在鳳輦之上,麵容被一層薄紗輕輕遮掩,隻能隱約看到那雙深邃而威嚴的眼睛,眉目間透著幾分母儀天下的威嚴。

皇後服飾繁複而華麗,金絲銀線交織成一幅幅精美的圖案,隨著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而流動著生命的光彩。

鳳輦緩緩行至奉天門後,樂聲戛然而止,空氣中仿佛凝固了一般,隻剩下鳳輦上垂掛的珠簾輕微搖曳的聲音。

“臣等恭候皇後,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等候在這裏的一千多名官員紛紛進行跪禮,迎接出現在奉天門那一頭的鳳輦以及鳳輦上的皇後常有容。

奉天門已經進行重新布置,龍椅仍舊在原來正中央的位置,但旁邊已經多了一個屬於皇後的座椅,而座椅前懸掛珠簾。

哇哇哇……

常有容抱著六個月大海霄公主走到龍椅旁,顯得十分優雅地落座,而後目光掃過奉天門廣場上的文武百官。

郭鏞注意到常有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便心領神會地點頭,而後將拂塵往開一甩,當即宣布今日早朝開始。

一套固定的儀式,一樣的香爐,但唯在那個龍椅空****。

常有容心知現在需要她來主持,亦是主動開口道:“今日本宮召開早朝,隻是想告訴諸位臣工一事!陛下在江南安然無恙,汝等不得再議陛下落水之事,亦禁止京城再傳謠言。諸位臣工在各自衙門各司其職,準備過好這個春節,假期照舊!”

她的聲音溫婉,但終究是多年皇後,亦是透著一種屬於帝後的威嚴。雖然她隻想做好朱祐樘的賢妻,但在朱家有需要之時,她亦會果敢地站出來主持大局。

她從來不以自己是開國第一功臣常遇春後人而驕傲,但她心裏一直驕傲自己是大明最睿智帝王的皇後,所以更加不允許自己怯場和丟皇帝的臉。

“皇後娘娘,此事怕非空穴來風,敢問娘娘可有實據!”兵部給事中蘭琦似乎早有準備,當即站出來表態道。

哇……

繈褓中的海霄公主聽到這個洪亮的聲音驟然響起,似乎感到一種害怕,便哭了起來。

皇後當即安撫海霄公主,卻是蹙起眉頭地按著早已經想好的方案:“昨日通政司已經轉送陛下安全到達揚州的消息,汝等科道休要再糾纏於此事!”

“皇後此言不妥!科道之責便是聞風奏事,追根究底乃下臣之職責所在!”兵部給事中蘭琦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正義凜然地道。

戶部尚書劉宣暗暗搖頭,若是陛下坐在上麵,給一百個膽子蘭琦都不敢這般說話。

“皇後娘娘,你此言實乃謬言,通政司並未收到此消息!”劉紀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站出來進行表態道。

常有容剛剛安撫好海霄公主,此刻杏眼驚訝地瞪起來:“你……”

此次京城跟皇帝禦駕突然中斷聯係,這才導致京城各種謠言滿天飛。為了防止事態惡化,她亦是聽從首輔劉吉的建議,通過召開這場早朝來平息動**。

隻是事情到了這一刻,她亦意識到這是一個陰謀。

這哪裏是一個僅僅走過場的說明朝會,人家分明就是有備而來,更是給自己暗地裏已經挖好坑等自己跳。

常有容是一個聰明的人,卻是記得劉紀是由劉吉在陛下離京後所提攜上來的,不由得怒目望向左側的劉吉。

劉吉已經六十有六,頭上已經沒有幾根黑頭發,此時正眼觀鼻、鼻觀心,心裏卻已經瘋狂地發笑。

雖然那位暴君確實可怕,年僅十七歲登基,卻是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取得了軍權,更是掌控了整個朝堂,但人終究是回不來了。

如今這座紫禁城由一個蠢女人當家,自己僅僅略設小計,這個蠢女人真的召開早朝,更是落入了自己的陷阱。

隻是這僅僅是開胃小菜,真正的大招還在後麵呢!

“假的?”

“皇後因何撒謊?”

“不……不會是真的,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

在事情得到通政使劉紀的親口否決後,大家的心思瞬間活躍起來,一些原本不相信這個流言的官員亦是開始考慮最壞的結果。

原本他們都不想輕信相信這種謠言,更願意相信是冰雪天氣讓道路通訊受阻。

隻是皇後刻意隱瞞和編造謊言,那麽事情可能就不那般簡單,甚至皇帝南巡真的遇上了不測,特別東方神仙早已經占卜皇帝南巡有血光之災。

常有容扭頭望向劉吉,亦是冷冷地嘲諷道:“劉閣老,果然好手段啊!”

“皇後娘娘,老臣不曉得您此話是何意!隻是陛下至今杳無音訊,老臣以為朝廷當以大局為重,穩字當頭!”劉吉揣著明白裝糊塗,便是淡淡地開口表態道。

哇哇哇……

貴為皇後再如何寵溺,平時多是交由奶娘等宮女照顧,而今來到這種陌生又人多的地方,公主多多少少不適合。

隻是皇後帶著海霄公主出席早朝的舉動,如今落在有心之人的眼裏,卻是常有容的一種膽怯表現。

海霄公主是弘治皇帝所出不假,亦因她的出生而大賀天下,甚至還帶著她在滿月宴上向文武百官炫耀。

但這個舉動壓根沒有分量,頂多有著這麽一個公主增加一丁點籌碼罷了,實質還是於事無補的愚蠢之舉。

常有容認真地哄著海霄公主,顯得心知肚明般地道:“劉閣老,搞了這麽多的小動作,有什麽都說了吧!”

“老臣懇求皇後娘娘召見興王殿下!”劉吉的眼睛抬起來,顯得十分堅定地道。

興王?

徐瓊等官員聽到竟然是興王,頓時覺察到猜測成真,今日的早朝果真是有不得了的大事即將要發生。

常鳳此時已經過來,跟常有容耳語了一句。

常有容深深地望了一眼劉吉,亦是十分大度地道:“既然興王都已經來到宮門外,若是本宮避而不宣反而以為本宮怕事,那就讓他進來吧!”

“皇後娘娘聖明!”劉吉沒想到常有容如此痛快,亦是十分欣喜地拱手道。

在場的官員麵麵相覷,心思不由得活躍起來。

若是弘治皇帝回不來了,那麽這個皇位便要落到興王的頭上。任誰都沒有想到,經過這麽多的波折,竟然還是這位低調的興王笑到了最後。

沒過多時,身穿親王服的興王朱祐杬跟隨小太監從金水橋那邊走來。

朱祐杬遠遠看到了空****的龍椅,嘴角微微上揚,眼睛亦是閃過了一抹恨意。

既然他是僅次於朱祐樘的繼承人,若說對皇位從來沒有過念想,哪怕自己都不會相信這個說辭。隻是對於這位皇兄,他現在已經是恨之入骨。

雖然他跟蔣妡並沒有過多的接觸,但蔣妡的畫像早已經走出自己的心裏,不僅生出了情愫,而且還認定自己的妻子便是她。

誰承想,朱祐樘搶奪不成,竟然做出那種喪心病狂之事。

朱祐樘屠殺蔣家雖然事出有因,但他始終明白蔣家的滅族皆是因自己而起,皇帝分明就是想要阻止自己跟蔣妡成婚才做出那等行徑。

若不是因為自己想要迎娶蔣妡,蔣家就不會被株連九族,而蔣妡亦不會死,所以他是恨透了朱祐樘。

正是如此,他雖然早已經意識到朱祐樘的雄才大略,但一直都沒有放棄的報仇的念頭,甚至為了留京還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興王真的來了啊!”

“元輔將興王叫來是何意?”

“咱們盡管靜觀其變,事情恐怕不簡單啊!”

……

在麵對龍行虎步出現在這裏的興王朱祐杬,在場的文武百官亦是紛紛發出感慨,而明智的官員已經準備吃瓜看戲了。

隻是讓很多人都沒有想到,一直被認為是最忠心帝黨之一的首輔劉吉,而今竟然屬於興王朱祐杬的人。

“皇後,今陛下生死未卜,而今國本未立,臣以為當以穩定為重。除陛下外,先帝便以興王為長,今請由興王監國!”劉吉輕輕咳嗽一聲,兵侍左侍郎王繼出列道。

王繼是成化二年進士,初授雲南道監察禦史,後督理兩淮鹽法,五年後任山西巡按,可謂是官路亨通。

在弘治登基之時,他便已經是位高權重的福建巡撫。

不過弘治朝重視的是官員的能力,雖然王繼的資曆已經很深,但被調任南京擔任兵部右侍郎,基本上是遭到朝廷的閑置。

劉吉借著弘治南巡之機,在提議兵部侍郎增加名額後,亦是順理成章般將這位南京養老的官員召回京城擔任兵部左侍郎一職。

正是如此,這位原南京兵部右侍郎其實是劉吉的人,如今更是率先站到了興王的那一頭。

這……

在場的官員聽到這個請求,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刑部尚書劉忠正想要站出來,結果工部尚書賈俊輕輕地搖頭,示意他少安勿躁。

常有容看到對方終於要打出他們的牌,顯得氣極而笑地道:“監國?要是本宮不同意呢?”

“皇後娘娘,請以大局為重!今天下動**,而國不可一日無君,今由興王監國。若陛下無恙,便是興王功成身退,若陛下真……真有什麽不測,亦可讓大明安然地度過此劫!”劉吉選擇站了出來,顯得義正詞嚴地跪禮道。

這……

工部尚書賈俊看到劉吉真的站出來,亦是長歎了一聲,終於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劉吉真的已經“叛變”了。

常有容鄙夷地扭頭望向劉吉,卻是進行挖苦道:“陛下如此信任於你,卻不想你竟然是一個包藏禍心的東西!”

在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咬得格外的重。

“老臣既為大明首輔,自當為大明江山著想!”劉吉的臉皮自然早已經刀槍不入,顯得大義凜然般地挺直腰杆。

“哇哇哇……”

或許是他的聲音說得太大,亦或者是太過於惡心,一直被皇後抱著的雲霄公主突然又是大哭了起來。

常有容終究不是那種親力親為的娘親,亦是無奈地叫來旁邊的牛濛濛:“濛濛,這是怎麽回事?”

“娘娘,快給我,要尿尿了!”牛濛濛急忙地接過寶寶,而後著急地走向了一旁,卻是一道尿竟然朝左側的劉吉飛去。

劉吉正跪在旁邊的台階上,隻是抬頭便看到溫熱的**落得自己滿臉。

啊?

在場的文武百官看到一幕,初時還覺得頗為有趣,但下一秒紛紛瞪直了眼睛,偌大的廣場突然落針可聞,唯有一道尿仍舊持續落在滿臉錯愕的劉吉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