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船長是這艘船的二號人物,甚至他本人覺得自己是一號人物,畢竟自己的背景和才能都在正牌船長之上。由於讀過好幾年私塾,他跟很多的大老粗船長不同,卻是十分注重文化修養,跟這位孔聖人第六十二代孫亦是交好。

李副船長剛剛得到孔舉受了委屈,又是指認自己船上竟然混進了兩個印加奸細,所以第一時間便帶著人趕了過來。

李副船長身後是四名身強力壯的船員,原本他們不能踏足這裏,而今有幸跟著李副船長進來,當即敵視著在場的每個人,最終目光落在那兩個青年男子身上。

“你指證我們兩人是印加奸細,可有證據?”自稱鄭華的青年男子冷冷地望向孔舉,當即進行反問道。

孔舉的嘴角微微上揚,指著鄭華正要說話。

“即刻將你的手放下,不然我今日便剁了你的手!”自稱袁州的青年男子看到這個不禮貌的小動作,卻是冷冷地打斷道。

孔舉自恃是孔聖人第六十二代孫的身份並不懼怕任何人,但偏偏從袁州的眼睛感受到了威脅,顯得鬼使神差地放下。

李副船長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突然意識自己是船長又向前邁出一大步:“放肆!本船長在此,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商賈撒野!”

由於東王號隸屬於美洲商號,而戶部是最大的股東,所以他們正副船長都擁有著朝廷的編製。雖然從九品在官場簡直是微不足道,但他們的地位自然是在商賈之上。

何況,他是東王號的副船長,已經算是這裏的半個主人了。

“陛下早幾年便已經三令五申要重發展,重工商,輕官僚主義!一個仗著聖人六十二代孫目中無人,一個拿著雞毛竟敢當令牌,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袁州麵對強硬的李副船長,眼睛仍舊充滿著不屑和忿怒。

咦?

魯員外等商賈麵麵相覷,而後紛紛望向了袁州。

他們之所以如此擁護弘治皇帝,除了弘治皇帝給他們商賈創造了時代紅利,讓無數的商賈吃到了肉,更重要是弘治皇帝從政治上確定了他們的地位,甚至還保障了他們的財產。

哪怕是腰纏萬貫的富商,在地方官紳的眼裏,其實不過是一個個肥羊,亦是江南和晉商群體紛紛培養子弟走仕途的根本原因。

現在大明朝廷在征收奢靡稅的同時,卻是最大限度地保障他們的財產不被權貴所侵吞,更是打擊官紳仗勢欺人的行為。

當然,雖然弘治皇帝確確實實提升著他們商人的地位,但在現實生活中難免還是出現以權欺人的情況出現。

在現在的東王號上,眼前這位李副船長仗著身份,僅僅聽信孔舉的一麵之詞,竟然要給這兩個青年男子扣上印加奸細的帽子。

魯員外望了一眼鄭華,而後對著李船長告誡地道:“李船長,此事不能是孔舉一個人說了算,當心給自己招禍!”

“咱們商賈雖然卑微,但亦是皇帝所關心的子民,亦不是誰都能欺淩的對象!”幾個商賈當即抱團,同樣給李副船長施予壓力道。

李副船長麵對眾人的聲援,心裏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李船長,曾祖有雲: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可沒有畏宵小一說!”孔舉看出李副船長的心思,當即在旁邊提醒道。

李船長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卻是大手一揮地道:“本船長看他們就是印加奸細,誰敢阻攔便視為同黨!來人,將這兩人扣到機密室,本船主親自審問!”

四個身材高大的船員早已經摩拳擦掌,當即如狼似虎般作勢撲上去抓人。

“放肆!我看你們不僅是自尋死路,而且還想要全族遭殃!”袁州氣得臉色鐵青,當即指著準備動手的船員們大怒指責道。

這……

魯員外聽到袁州扣出這麽大的帽子,心裏不由得大為震驚。

雖然現在的情況還不明朗,但這位袁州的底心十足,敢情不太可能是普通的商賈,甚至他們兩人根本不是商賈。

特別那位鄭華分明是太監,如此他還頂著欽差的身份,那麽李副船長等人不正是自掘墳墓嗎?

李副船長還沉迷在君子不畏中,卻是冷冷一笑:“少在這裏裝神弄鬼,你是什麽來頭盡管說出來,本船長倒瞧一瞧能不能讓君子生畏!”

孔舉像是看穿一切般,一副看好戲般嘲諷地望向袁州。

“袁州並非我的名字,而是我出身江南袁州府,至於我的身份是陛下剛剛恩賜的美洲總督府同知嚴嵩!”嚴嵩不再隱瞞自己的身份,朝著西邊的方向鄭重拱手。

他是弘治十二年的探花郎,因朝廷在用人上重在海外,所以他亦是被分配到美洲總督府,成為一個普通的通判。

在海外,雖然日子確實比較艱苦,但亦是十分曆練人的地方,讓這些年在美洲大陸得到了充分的成長。

特別他得到美洲總督鄭永的器重,除了協助美洲總督治理外,亦是親自率領艦隊對外作戰,更是一舉殲滅橫跨大西洋而來的葡萄牙艦隊。

正是因為他的種種功績,加上他在軍事上表現出極強的天賦,所以他被皇帝親自提拔為美洲總督府的同知之一。

由於美洲總督府是屬於從二品的衙門,所以他這位同知其實已經是正四品的官員,僅僅四年時間讓他這位普通的舉子成為了大明王朝在美洲的一方大佬。

“嚴嵩?”

“嚴同知?”

“這似乎真是嚴大人!”

……

魯員外看到嚴嵩自報家門,頓時驚得嘴巴微微張開。

他們前往美洲做買賣自然都要受到美洲總督府的約束,若是誰能抱到美洲總督府官員的大腿,那麽簡直是拿到了財富鑰匙。

隻是誰都沒有想到,一個身份不明的青年太監則罷,而今這船上竟然有著位高權重的美洲總督府同知嚴嵩。

雖然大家都知曉美洲總督是鄭永,但在美洲大陸的開發過程中,那個叫嚴嵩的探花郎奇謀不斷,成為美洲總督府十分亮眼的存在。

隻是嚴嵩通常不在美洲的大明城內,而是被鄭永派到美洲大陸的東岸線狙擊西歐的艦隊,所以很多人都不曾見過嚴嵩的真容。

嚴嵩是年少得誌的典範,年僅十九歲便已經高中探花,現在不過是二十三歲。若不是他長得老成,亦不會被他們認為是青年人。“嚴……嚴同知?”

李副長頓時天旋地轉,卻是不願意接受一個如此殘忍的事實。

李副船長雖然屬於大明的編製人員,但是大明王朝最低的從九品,比當年被貶的倉大使楊廷和還是低上一級。

現在麵對高高在上的正四品同知,虧自己還敢如此囂張,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孔舉難以置信地望向嚴嵩,卻是連連搖頭:“不……不可能,不可能……這肯定是假的!假的,若你真是美洲總督府同知,又豈可乘船歸來?”

魯員外等人一聽,發現還真有幾分道理,但隱隱覺得這大概是孔舉的垂死掙紮。

“本官做事,難道還要向你匯報不成?你愣在這做甚,將你們林船長叫過來!”嚴嵩身正不怕影子歪,望向其中一個船員吩咐道。

那個船員如蒙大赦,當即小雞啄米般點頭。

正當船員要去叫人的時候,一個皮膚黝黑的山東大漢走了進來,由於在門外已經得知嚴嵩亮明身份,走進來便鄭重行禮道:“卑職東王號船長林生拜見同知大人!”

雖然船長在名義上是東王號的掌舵者,但如果船上真有了大人物,那麽他其實就是一個孫子。

何況,東王號所屬的美洲商會隸屬於美洲總督府,眼前這個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人家要拿掉自己連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真是嚴探花!”魯員外雖然早已經猜測嚴嵩的身份不假,但得到林船長的證實,亦是難免臉上的震驚之色。

誰都沒有想到,跟他們同行的袁州竟然是嚴嵩,在整個弘治朝都屬於星光璀璨的探花郎。

沒有對比便沒有傷害,而好事之人往往都喜歡翻舊賬。

弘治三年的春闈,那是弘治皇帝登基後的第一屆科舉,隻是那一科的一甲進士劉存業被稱為最失敗的一科。

劉存業、錢福和靳貴在進入翰林院後,卻是彰顯著眼高手低,並不能通過皇帝的考核,如今已經匿跡於官場。

反觀弘治十二年的唐寅榜,這一甲進士則被稱為弘治朝最輝煌的一科,成為大家所津津樂道的人才井噴的一年。

狀元唐伯虎簡直是天生的外交家,僅僅憑借著三寸不爛之舌,不僅為大明皇帝忽悠來了幾個國家的公主,而且印度洋各個王朝紛紛向大明稱臣納貢,短短數年便成為汪直的左膀右臂。

榜眼王守仁在南洋進行深耕細作,不僅協助大明壟斷南洋對西歐的香料貿易,而且打通了澳鐵入明的通道。

至於探花郎嚴嵩在美洲為大明王朝製霸這片大陸作出巨大的貢獻,若不是大明朝廷有著文官封爵不入九卿的傳統,他都可以憑軍功封爵了。

“這位孔舉人告訴這位李船長言稱本官乃印加奸細,你怎麽看?”嚴嵩望向跪在自己麵前的林船長,顯得十分冷漠地道。

林船長對李副船長早有怨念,當即大聲表態道:“卑職這便處置此兩人!”

“如何處置?”嚴嵩從來都不是善男信女,而是淡淡地詢問道。

李副船長意識到自己的前程不保,當即跪下來求饒道:“同知大人,小的有眼無珠,剛剛是受孔舉的慫恿才衝撞大人,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放小人一馬!”

孔舉同樣是想要求饒,但感受到嚴嵩那一道冷漠的目光,加上自己確實是罪魁禍首,整個人當即跌坐在地。

雖然他們孔家的地位超然,但權勢其實僅限於曲阜,一旦這些實權的官員不給他們麵子,其實他們啥都不是。

實質上,現在朝廷對他們孔家是越來越冷漠,以成化朝派出的祭祀官員不是閣老就是禮部尚書,但現在僅僅派遣普通的禮部官員。

林船長的眼珠子一轉,當即提出方案道:“同知大人,小的覺得他們跟白蓮教有往來,這便將他們收監,等到了天津再移交法司!”

“本官讓你處置,不是讓你胡亂編排罪名!他們誣告本官,加上以權謀私,到了東海總督府進行移交即可!”嚴嵩的眉頭微蹙,顯得有些不滿地道。

咦?

曹員外等人聽到這話,不由得麵麵相覷。

這個處置無疑是十分的公道,畢竟孔舉和李副船長剛剛並不是犯下大惡不赦的罪名,而是正如嚴嵩所羅列的兩項罪。

隻是李副船長的仕途已經結束,孔舉得罪了堂堂的同知,今後休想要在美洲大陸經商了,而且這個誣告朝廷命官亦要收監幾年。

不過他們最為震驚的是,東王號雖然經由朝鮮海峽,但通常都不會前往東海總督府,而是會直接返回天津港。

林船長卻是沒有覺得任何不妥,當即鄭重地表態道:“卑職遵命!”

經過這一場鬧劇,這場茶會很快便結束了。

嚴嵩對著武三郎輕輕點了點頭,由於看到鄭華十分喜歡皇帝茶,故而讓武三郎等會將剩下的茶葉送到鄭華的房間。

武三郎這些年能夠在美洲大陸順風順水,正是得益於嚴嵩的關照,此次不惜砸下重金舉辦茶會,壓根不是要擴展人脈,而是僅僅報答嚴嵩還有討好鄭華。

“嚴同知果真是一表人才!”

“何止一表人才,人家是咱們大明的棟梁!”

“老夫在這裏敢保證,嚴同知將來必定能入閣拜相!”

……

在看到嚴嵩離開的時候,在場的商賈像是炸了鍋一般,當即便是紛紛議論起來,亦是紛紛羨慕武三郎有這麽強的人脈。

魯員外的關注點似乎不在嚴嵩身上,而是望向遠去的鄭華道:“此人究竟是什麽身份,因何能夠得到嚴同知的親自護送呢?”

僅是一日後,更改航道的東王號來到了位於九州島的東海總督府,而後東海總督府親自派遣艦隊護送兩人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