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亮,整座紫禁城在晨曦中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午門前廣場,文武百官奔喪而來,按參加早朝的順序在此列隊。在禮部官員那裏領取犀角帶斬縗服後,當即朝著乾清宮的方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管是為了彰顯自己忠君的人生理念,還是害怕虎視眈眈的科道言官逮到小辮子,這個時候都會努力擠出一滴眼淚,實在不行隻好是擠大腿內肉了。
倒是有不少真哭的!像吏部尚書李裕已經得知清流派要推舉王恕接替自己的位置,想到自己馬上要卷被蓋回家,心裏像是塞了一團麻般。
盡管聖人教導“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但品嚐到權力的味道後,哪可能還會有什麽聖人。那些口口聲聲的清流,其實還不是千方百計往上爬,真正的聖人壓根不會參加科舉。
跪在地上的翰林院學士徐溥倒是想笑,但知道這個時候還不到開心的時候,故而是硬生生給憋住了。
啪!啪!啪!
兩名身材高大的宮廷錦衣衛手持著一丈長的大長鞭出現在宮道兩側,站在文武百官前麵的空地上,顯得手法老練地揮舞著那根大長鞭。
這種皮鞭又粗又長,鞭梢兒用專門的軟皮製作,上麵還塗著一種特製的蠟,致使每一鞭抽出都能產生令人頭皮發麻的響聲。
在響鞭聲中,那扇封塵多年的午門正門徐徐打開,一輛玉輦從禦道中駛出。
坐在玉輦上麵的自然是朱祐樘,朱祐樘仍舊身穿孝服,但臉色顯得不苟言笑,整個人已經有了幾分皇者之氣。
雖然早些天便意識到自己將會獨自麵對滿朝文武,隻是獨自麵對三千餘名官員,亦是感到了一絲壓力。
若隻想做一個糊塗皇帝,那麽與世無爭便能在這個位置衣食無憂,但想要獨掌天下無疑會有很長的路要走。
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榮送出遺詔,內閣首輔萬安宣讀遺詔道:“朕以菲薄,紹承祖宗丕業二十有三年矣,宵旰憂勤,圖臻至治,惟恐有孤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彌留,殆弗能興。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所幸繼統得人,宗社生民有賴,吾雖棄世亦複奚憾焉!皇太子佑樘聰明仁孝,德器夙成,宜即皇帝位,中外文武群臣其協心輔理……欽此!”
……
這份遺詔並沒有經由文官之手,而是朱見深在世的時候,由當朝首輔萬安手書,朱見深親口擬定的。
朱見深既沒有誇大自己的功績,亦沒有檢討自己執政的錯誤,但十分明確將皇位傳給太子朱祐樘。
“臣等奉詔,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對於新帝的人選早已經明確,自古還沒有皇帝駕崩而不能繼位的太子,而今看到事情並沒有變故,於是紛紛進行跪禮道。
禮部尚書周洪謨站在文武百官前麵,又是高聲唱道:“新君在此,還不行禮!”
“臣等叩見新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麵對玉輦上的朱祐樘,當即便再度行禮道。
朱祐樘看著黑壓壓跪在自己麵前的文武百官,看著他們向自己稱臣,亦是不由得感受到了權力的味道。
隻是想要真正讓這些人臣服,僅僅依靠這個身份自然遠遠不夠,而是要有打一個巴掌賞一個甜棗的手腕。
朱祐樘並沒有開口,跟旁邊的禦馬司掌印太監梁芳交流了一個眼色,梁芳當即便安排玉輦返回紫禁城。
“臣等恭送新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以萬安為首的文武百官看到玉輦返回紫禁城,當即又是進行跪禮道。
朱祐樘不可能先帝剛過世便登基稱帝,但他們作為臣子自然要第一時間表明立場,堅定要擁立朱祐樘為帝。
文官集團之所以能成為每個王朝中的中堅力量,正是他們對正統的那份絕對維護,從而換得正統繼承人的肯定。
盡管朱見深已經成為過去式,但國喪的儀式卻是一點都不會馬虎。
咚咚咚……
午樓的鍾聲不間斷地響了起來,傳遍了整個北京城。
城北柏林寺的鍾響了,城東隆福寺的鍾響了,城西崇玄觀的鍾響了,全城的鍾在這個時候都響了起來。
按大明的國喪製度,京城內的寺觀在此期間每日都要一起擊鍾三萬杵,代剛剛駕崩的成化帝“造福冥中”。
自今日起,整個大明王朝正式進入國喪。
通政司八百裏傳郵將訃告和遺詔發布全國,將從省會、府城、州縣、鄉鎮和村落,全國都要進入國喪。
各地的衙門要朝北而拜,包括各地的藩王每日都要如此。
京城的衙門全部停止運轉,同時全城還要進行嚴格的齋戒。整個京城禁屠宰半個月左右,故而從今日開始,很難吃到新鮮的肉。
成化帝的茂陵早已經修建完畢,隻是皇帝入葬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通常都要選一個黃道吉日,而這期間的間隔往往長達數月之久。
由於敲定了成化帝的廟號和諡號,朱見深經過小殮和大殮後,便可以入梓宮裏了。盡管八月的天氣轉涼,但太久產生屍腐味便不美了。
民間停屍的地方叫靈堂,隻是皇家這裏則稱為幾筵殿。
明朝的幾筵殿通常選在別稱白虎殿的仁智殿,這裏處於紫禁城的外朝區域,是位於武英殿北麵的一處僻靜的宮殿。
這座宮殿的匾額用白布蓋住,門前的樹掛上靈幡、白旗等,而殿中擺放的供案上放著酒饌等祭奠物,中間則是成化帝的靈位。
文武百官來到殿中,不論是真情還是假意,此刻都要進行哭喪。除了文武百姓和勳貴外戚,在京三品以上的誥命夫人亦要前來。
朱祐樘盡管成為新君,但現在每日都要在靈堂中披麻守孝。
即便再如何心急,都不可能老皇帝剛死,他就要即刻登基。特別現在還屬於和平時期,故而更要走一個流程。
東南角的東宮,這裏同樣掛起了白幔,連同院中的樹木都沒有落下。
雖然人人都身穿喪服,但眉宇間還是夾帶著一絲興奮。隻要太子登基,那麽太子府便成為曆史,而他們回皇宮的身份自然水漲船高。
正堂房的檀香嫋嫋而起,一個膚白貌美的女子正對著銅鏡梳理頭發。
一頭黑色的青絲在兩名宮女的巧手下,慢慢地盤成一個精致立體的高髻發式,前插一根百鳥朝鳳金釵便是插步搖,耳垂掛著圓潤的珍珠,毅然便是高貴的美人形象。
雖然是要披麻戴孝,但長裙緊身,腰間整著青帶,一抹白色的錦緞纏繞著胸部,這女人的本錢亦是她的武器之一。
現在老皇帝已經過世,太子繼位在即,整個太子府最歡喜的人自然是即將母儀天下的太子妃張玉嬌。
張玉嬌今天難得早起,心情還顯得很好。在梳理好發型後,便親自動手,對著銅鏡開始給自己上妝容。
跟時下明朝所盛行的濃妝不同,她一直都是淡妝繪麵,追求的是淡雅素淨,這亦是為何能將朱祐樘一度迷得神魂顛倒的原因之一。
“太子妃,現在國喪不許上妝容的!”旁邊一個年長的宮女看到張玉嬌在畫眉,當即便小心地提醒。
張玉嬌畫眉差點出錯,臉色頓時一斂,目光卻是透過銅鏡落到宮女小紫身上。
小紫當即上前,還不等那個宮女反應過來,當即便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道:“當真放肆!來人,將她關起來餓三日!”
“是!”侯在外間的兩名太監當即進來,不由分地將這名哭哭啼啼的宮女拖走。
半柱香後,經過一番精巧的淡妝,張玉嬌毅然已經是“膚若凝脂,皎若朝霞”。
她對著鏡子端詳著自己,嘴角微微上揚,卻是相信此次進宮必大放異彩。至於那位多日未見的太子,必定會跪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