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筵殿的正殿停放著成化帝的梓宮,而供案上的靈位已經刻好廟號和諡號。
宮女和太監跪在這裏哀嚎不絕,外麵突然而來的一場秋雨平添幾分蕭索之感。
古人認為人死後三天內要回家探望,因此子女守候在靈堂內,等待死者的靈魂歸來。
朱祐樘作為人子,自然每日都要呆在幾筵殿守靈,而朝堂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亦要來到幾筵殿前致奠。
這場國喪既要齋戒,還要每日一大早前來這裏哭喪,加之期間各種喪禮,對於身體無疑是一種考驗。
朱祐樘平白無故得了這麽一個皇位,現在麵對這一點辛苦自然還能忍受,故而亦是老老實實跟興王等弟弟輪番守靈堂。
跟很多人所誤解的曆史不同。朱見深並不是一個糊塗的皇帝,而萬貴妃亦並非殘暴的後宮貴妃,在朱祐樘的後麵還有十個弟弟。
現年最大的弟弟是十一歲的興王朱祐杬,最小的弟弟則是去年剛出生的申王朱祐楷,可謂是人丁興旺。
得益於這些弟弟的存在,故而可以讓其他弟弟幫著守靈,反倒分擔了朱祐樘守靈堂的重擔。
八月的雨透著絲絲的寒意,冷得外麵的大臣瑟瑟發抖。
幾筵殿的偏殿是休息之所,這裏一應俱全。
朱祐樘回到這裏暫作休息,這跪了一上午雙腿亦是十分的困乏,黃盼顯得忠心耿耿地替他捏腿和梳理血管。
“新君,請用茶!”禦馬監掌印太監梁芳送來茶水,顯得小心翼翼地道。
朱祐樘接過熱騰騰的茶盞吹了一大口氣,正要將茶水往嘴裏送,門口便有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
“太子殿下,節哀順變!”
來人是周太後的弟弟慶雲侯周壽,現在擔任錦衣衛同知,隻是臉上並不見多少悲痛,甚至眉目間帶著一抹喜意。
朱祐樘將周壽的興奮看在眼裏,隻是對方是自己的舅老爺,背後是現在手掌軍營兵權的周太後,顯得不動聲色地抬手道:“慶雲侯有心了,請坐!”
“太子殿下,咱們不是外人,那本侯便直說了!寶坻有一片肥地是未稅地,約莫五百頃,還請太子將那塊地賜予本侯!”周壽的眼睛閃過一抹貪婪,便直接進行討要。
所謂的未稅地,並不是文官集團被朝廷免除賦稅的田地,而是朝廷為刺激生產而給予複耕或開荒者“永不起科”的承諾。
以北直隸為例,在大明遷都之時,周圍還顯得十分的荒涼,但如今被開拓出來的肥田是越來越多。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上水利係統的完善,這些田地的“產值”是越來越高,已然具備了相當高的經濟價值。
到了如今,這些沒有入冊的田地毅然成為國親國戚和勳貴所掠奪的對象,他們先向朝廷奏討,而後將在那裏耕種的百姓攆走即可。
朱祐樘知道周太後這個弟弟是以貪婪著稱,隻是不好直接拒絕,便放下手中的茶盞道:“今以父皇喪期為重,孤尚末登大寶,此事後續再議!”
“太子殿下,本侯並非讓你即刻行賞!今跟你提及此事,待登上大寶之時,還請成全本侯!”周壽對那塊地是勢在必行,顯得十分通情達理。
朱祐樘心裏自然是抵觸這種強搶民田的事情,便再度進行強調地道:“此事孤暫且記下,今國喪不宜行賞,到時再議!”
站在旁邊的梁芳亦是看不慣這個貪婪的小老頭,而今更不是討賞的時候,不由得輕輕地咳嗽一聲。
“我姐姐所言非虛,太子至孝!此事是本侯說早了,咱們不是外人,到時再議!”周壽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當即顯得十分親昵地道。
“新君,慶雲侯暫時向先帝討要那塊地,但先帝不允!”梁芳看著周壽興高采烈地離開,當即便透露道。
“嗯,孤知道了!”
朱祐樘重新端起茶盞,輕輕地點了點頭,隻是茶水還沒送到嘴裏,門口又閃進了一道身影。
來人是鴻臚寺寺卿張巒,這鴻臚寺屬於閑散衙門,不過在這場國喪扮演比較重要的職能,正是提供各種喪葬之物。
不過年僅四旬的張巒身份非同一般,正是朱祐樘的嶽父。
守在外麵的太監原本想要攔阻,隻是看到是張巒,又是給退了回去。
“太子殿下,節哀順變!”
張巒的眉目間亦是藏著一抹喜意,亦是裝模作樣地安慰道。
他是北直隸人士,祖父張迪曾任夔州府知事,堂兄張岐是原遼東巡撫,自己則以鄉貢的名義進入國子監,可以說得上是半個官宦之家。
原本以為科舉無望,但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被選為太子妃,而自己因此而被朝廷任命為鴻臚寺寺卿。
現在朱祐樘登基在即,而自己很快便成為國丈爺,到時的身份自然是要水漲船高了,將成為大明王朝最耀眼的外戚。
朱祐樘將張巒的興奮看在眼裏,仍是不動聲色地抬手指著旁邊的座位道:“嶽父有心了,請坐!”
“太子殿下,臣有個不情之請!”張巒剛剛坐下,當即小心翼翼地道。
朱祐樘望著送到嘴邊的茶,卻是突然沒有了喝茶的心思,便抬頭望向張巒道:“請說!”
“此事跟犬子,嗯,就是殿下的妻弟鶴齡有關!他很快便年滿十六,所以臣想請殿下賜婚!”張巒故意將“妻弟”咬得很重,便說明來意。
朱祐樘不知張巒看上哪一家的女子,想要跟誰家結為親家,但自己並不想做包辦婚禮的惡事,特別對張鶴齡的觀感並不好。
隻是對方終究是自己的嶽父,現在還不好自己回絕。
朱祐樘卻是連對象都懶得過問,又拿出剛剛的理由,便將這個請求給搪塞回去。
“此事是臣說早了,回頭臣讓嬌兒再跟你細說,還請務必幫臣這一回!”張巒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當即便連連表態地道。
朱祐樘發現自己就像是一個中了五百萬的幸運兒,而今這些親戚都紛紛找上門來,待自己登基必定還會再來,甚至還會無休止地討要。
原本還想著要重用自己的外戚來掌控朝堂,但看著現在這一張張貪婪的嘴臉,卻是知道這些外戚隻會壞事。
朱祐樘此時已經口渴難耐,決定不再理會進來的又將是何人,又想要向自己討要什麽好處,便堅定不移地將茶水送到嘴邊。
“太子殿下,你安能如此坐態,有失嗣君之賢,忘臣昔日之教導乎?”從外麵走進一個中氣十足的小老頭,卻是當即指責。
朱祐樘停下送到嘴邊的茶水,卻是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顯得不可思議地望向直接說教的小老頭。
來人的身份並不一般,正是朱祐樘資曆最深的太子講師徐溥。
徐溥是景泰五年的榜眼,初授翰林編修,於天順元年充任東宮日講官。成化帝即位,升任翰林侍講,而後又充任朱祐樘的講官。
由於雙親先後過世返鄉守孝,從而失去了入閣拜相的最佳時期。隻是終究是三朝元老,而今已經官至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更是成為朝堂最有聲望的高官之一。
現在朱祐樘即位,徐溥的風頭已經壓過禮部尚書周洪謨,成為時下新朝呼聲最高的入閣人選,甚至是將來的首輔。
朱祐樘愣神好幾秒,隻是亦是清楚跟自己一直以來的唯唯諾諾有關,便讓黃盼停止替自己捏腿,挺直腰板對徐溥不動聲色地道:“孤並沒有忘記徐師教誨,剛剛確實有失體態,不知徐師突然進來所為何事呢?”
黃盼默默地退到一邊,卻是瞧了一眼這個不請自來的小老頭,明明自家太子在這裏歇息,而今闖進來還有理了。
“太子殿下,你可知先帝當年有廢儲之意?”徐溥看著這裏隻有梁芳和黃盼,便是認真地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