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戒備森嚴的棲鳳宮裏。

慕清塵和梧桐，前後腳進入。

慕清塵是從狗洞裏鑽過來的，梧桐是從牆頭翻過來的。

至於為什麽不用輕功，帶著慕清塵一起翻牆頭，梧桐給出的理由是——

“棲鳳宮戒備森嚴，宮牆高聳，比逸王府府牆高出不少。帶著你翻牆，動靜太大，恐引人注意。”

可慕清塵看著他那正氣凜然的樣子，內心隻有一種感覺：

他、在、裝！

偷懶就偷懶，還找那麽多似是而非的理由。

虛偽！

慕清塵理了理散亂的頭發，還從發冠中揪出了一根幹草。

然後，她瞪梧桐一眼後，大踏步向前走去。

梧桐幹巴巴地接受了她的怒視，沒有任何表示，隻跟在她身後一起往棲鳳宮深處走。

走進去這一路上，慕清塵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並未如何。

但梧桐，以前在殷卿芷還得皇上寵愛時，他便是棲鳳宮的常客。

即便每次來，都是扮作不同身份的人，可皇後娘娘每次都能一眼認出易容後的他。

是以偶爾他事情不多時，還會特意易容後，到皇後娘娘身邊轉悠，期待她認出自己。

那個時候，棲鳳宮人來人往，陽光普照。

院中花草都被皇後娘娘打理得很好，隻走到大門口，都能聞到淡淡花香。

院中還種著一棵有百年樹齡的銀杏樹，高大粗壯。

皇後娘娘偶爾會不顧身份，跳到那棵銀杏樹頂端，眺望整個皇宮，暢想皇宮外的精彩。

每每這時，梧桐都會在樹下抬頭，欣賞她驕陽照在她臉上時，她臉頰那層泛著金光的絨毛；欣賞她做自己真正喜歡之事時，那會心一笑；欣賞她向往自由的靈動模樣。

每次看到皇後娘娘這幅模樣，梧桐都覺得她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這些久遠而溫馨的回憶，在之後梧桐遇到危險時，總會浮現心間。

記憶裏皇後娘娘的笑容，也仿佛鍍了一層屬於陽光的顏色。

可現在……

梧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昏沉月色下，以前燈火輝煌的棲鳳宮，此刻昏暗得仿佛地府。

以前皇後娘娘精心打理的院子，眼下雜草叢生，滿是泥土和蟲子。

而那棵高大的百年銀杏樹，也隻剩下一個被砍伐後圓圓的樹墩。

這樣死氣沉沉宛如地獄的地方，怎麽可能是皇後娘娘的住處？！

皇後娘娘那麽矜貴的人，以前梧桐總覺得便是將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拿給她用，也配不上皇後娘娘。

可現在，她正在遭受如此這般的對待……

她怎麽忍得了在這樣的地方生活？

前方，慕清塵本是專心致誌地走路，想早點走進宮殿裏，讓梧桐看到自己的屍體，徹底死了心，才好早點回去睡覺。

當然，她也擔心不小心踩到泥窩裏，弄髒了鞋。

前陣子的大雪過後，又是連著多日大晴天，讓積雪化了不少。

棲鳳宮太久沒清理的院子裏，此時已是滿滿的泥窩。

她走著走著，猛然察覺來自身後的細微腳步聲，不知何時消失了。

她詫異回身，發現梧桐正跟中了邪般，愣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

“怎麽了？”她歪頭，“是有什麽不對嗎?”

梧桐聽到她的聲音，才稍稍回身，實現從整個荒涼破敗的院子掃過。

半晌後，他才淡淡道：

“我們進來許久了。”

“嗯，是啊。”慕清塵漫不經心點頭。

棲鳳宮怎麽也是曆朝曆代皇後居住的地方，是除了宸宮外宮裏最大的宮殿了。

從牆根到院子中央，正常走都尚且需要些時間呢，更何況他倆還要挑著能走的路走。

這一通下來，如此寒風中，慕清塵額頭都隱隱出了層薄汗呢。

她惦記著早點回去睡覺，自然沒留意到梧桐話中深意。

梧桐聽到她的回答後，突然低下頭，定定看著她。

漆黑的眼眸中，洶湧著慕清塵看不懂的波濤。

他眉頭緊皺，尋常冰冷的聲音，這次是顯而易見的焦急：

“我們進來這麽久，以皇後娘娘的耳力，該聽到了。可她並未出來查看，也不曾在屋裏有什麽動靜……”

說完，他抬頭，看了眼稍遠的宮殿。

沉吟一下後，他又補充一句：

“而且，夜色深沉，皇後娘娘似乎並未點燈。”

慕清塵聞言，恍然大悟。

確實！

如果假設一個活人生活在這裏的話，確實有太多痕跡，會讓人覺得不對勁。

她是這世上唯一知道棲鳳宮中沒有活人的人，所以從進門起，就沒覺得哪裏不合適。

一個死人的地方，合該是如此模樣。

眼下慕清塵看著梧桐麵對著皇後居住的宮殿，腳步似猶豫似躊躇的模樣，糾結了一下後，決定鼓勵他：

“橫豎已經到這裏了，進去看看吧。皇後娘娘失寵後，日子過得一定不好。也許沒人來看她，她也懶得計較是誰進來，這才不出來查看來這是誰吧？

而且，皇後娘娘都失寵了，棲鳳宮裏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隻怕她一日三餐都艱難，怎麽舍得點燈？”

“是啊……”

梧桐聽到她的解釋後，全身緊繃的肌肉，終於稍稍放鬆了一點。

也隻是稍稍一點而已。

他咽了下口水，深吸一口氣後，重重點了下頭，仿佛為了堅定自己的心，同時重新肯定慕清塵的話：

“沒錯！皇後娘娘一定是不想搭理進棲鳳宮的人，又不舍得點蠟燭，才會行為有些怪異的！”

慕清塵看到他那重新充滿希望的樣子，心有不忍。

她張了張口，試探著發聲，奈何一個字都沒能說得出來。

已經到門外了，此刻給他希望，恐怕才是最殘忍無情的傷害。

於是她閉上嘴，默默跟在梧桐身後，決心與他一同麵對自己的屍體。

兩個人調換了位置，一前一後，繼續向前走去。

這次他們誰都沒再說話，隻懷著各自的心事，沉默地向前走。

很快，就到了宮殿門前。

在能徹底看清宮殿殿門的那刻，慕清塵就察覺到梧桐腳步暗暗加快了不少。

等他們站在大門前時，慕清塵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加快速度。

棲鳳宮，皇後居住的宮殿，那扇高大巍峨的漆紅雕花木門，在寒風蕭瑟到能凍死人的冬夜裏……

是半開著的。

門檻前、門縫裏、乃至視線不可及的宮殿更深處，都有不少尚未融化的積雪。

隻這一點，就可以想象到這扇門究竟被打開了多久，以及……裏麵的人，究竟有多久沒有靠近過這扇門。

又或者可以說，裏麵的人……究竟有多少日沒有動過了……

數月一動不動的人，真的還能是活人嗎？

慕清塵眼皮微跳，她看到梧桐落在門框上，想要用力推門的手……在瘋狂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