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塵很了解梧桐,知道他平素看起來沉默寡言,實則是因為性子謹慎。

他在書房中時,應是不會無緣無故提起皇後殷卿芷的練字往事的。

隻是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與梧桐說自己的情況,隻能裝傻充愣糊弄過去。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清晨。

經過一晚上的發酵,朝中重臣聯名上奏疏,要求麵見皇後的消息,已鬧得朝野皆知。

都城街頭巷尾,也多了幾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小乞丐,跟蒲公英灑種子似的,將這件事傳遍了每一寸土地。

到中午慕清塵帶著小良上街買筆墨時,議論這件事的人已經隨處可見了:

“哎你們聽說了沒?皇後娘娘這麽久沒動靜,上麵終於在找人出手了,聯名上書要求見皇後娘娘呢!”

“聽說了聽說了,這些大人前些日子就已經做過這事了,隻是當時知曉的人不多罷了。而且我聽說啊……”那人聲音小了些,“聽說上次上書幫皇後娘娘說話後,被貴妃吹了些枕頭風……然後啊,那些大人便被栽上了些有的沒的罪名,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得全家下獄流放了呢!”

“是啊是啊,不少人都在說這事,還有些不懂事的小姑娘,誇皇上衝冠一怒為紅顏,是真癡情人嘖嘖嘖……”

紛紛擾擾的議論聲,讓慕清塵走向筆墨店麵的腳步微頓。

側目看去,輕易便能瞧見,是路邊一個搭了涼棚的簡易腳店裏,一群打尖兒的食客在閑談。

腳店中許多人並未多看他們一眼,顯然也早就習慣了眾人對此事的議論。

“二少爺?”

小良畏畏縮縮跟在她身後,見她站在原地發呆,小聲提醒。

慕清塵聽得他的聲音,回過神來,迅速低垂眼瞼,擋住眼底全部思緒。

然後,也悄無聲息進了那家腳店,在角落中尋了位置坐下。

與她和小良隔了一張桌子的,便是方才在議論上書事件的人。

這個位置,剛剛好聽得清,也離得遠。

她招手要了壺茉莉花茶,又給小良要了盤點心,便不動聲色聽起那些議論聲:

“其實我之前就覺得奇怪……照理說皇後娘娘才是正妻啊,且陪著陛下從潛邸到如今,一路艱辛險阻如何說得清?怎麽這兩年,風向突然變了,都在誇貴妃好了?”

“說到底那些隻是皇上的家事,說得再多都和咱們這些平頭百姓沒關係。倒是那些不畏強權堅持上書的大人們,真真是忠直賢臣啊!隻是如今為皇後娘娘說話,事情鬧得這樣大,隻怕已是狠狠得罪貴妃了。陛下寵愛貴妃,恐怕……”

“難得朝中有這麽多一眼就看得出的好官在,可惜……太可惜了,要被一個不識大體的女人給毀了。陛下若繼續縱著她,長此以往,咱們裴國還怎麽與魏國他們一爭高下啊?”

瞧著幾個說話的,是行腳商人。

他們雖是在抱怨,卻也曉得分寸,在這樣人多鬧騰的腳店裏,不敢說出太過分的話。

慕清塵聽了全程,心裏不由有些佩服慕博濤了。

不愧是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的老混子,治病救人的本事沒多少,揣度人心的本事著實不錯。

消息交給乞丐與行腳商人傳,也能做到傳得快、效率高。

最重要的是,如此散出去的內容,算是給裴靖嘉留了臉麵。

旁人說起他昏聵的行為,也隻當他是為貴妃所惑。

裴靖嘉處理起這件事來,便能有許多餘地。將來秋後算賬,興許也能手下留情。

整件事的焦點被集中在了貴妃身上,這次慕博濤算是將貴妃徹底得罪了個幹淨。

說不準,他這次還想借輿論之手,讓裴靖嘉徹底處置了恨上他的貴妃……

一盞茶的功夫裏,慕清塵心中已經略過了無數個念頭。

不過沒有一個念頭,是為裴靖嘉和韓簌鴛處境擔心的。

不僅不擔心,她還非常樂見其成,想看看裴靖嘉在民心向背和韓簌鴛間,會選誰。

……

皇宮,貴妃居所、海棠宮。

“眼下……是白天,還是晚上?”

韓簌鴛額頭布滿汗水,麵色憔悴蒼白,蜷縮在華美精致的床榻上。

遠遠看去,她宛如即將破碎的青花瓷,脆弱而美麗。

伺候的宮人們都站得遠遠的,即便心中膽怯,也難免為貴妃的美麗所傾倒。

“回娘娘,眼下剛過午時。”

新調來的小宮娥心無城府,小聲回應,同時心中也在好奇——貴妃娘娘這般嬌弱美麗,已是天仙般的人。可外界所有的傳言,都隻道皇後娘娘是第一美人。

她入宮時日尚短,不曾見過皇後,猜不出比貴妃都漂亮的美人,究竟是何模樣。

於是,一時心馳神往,分了神,便也錯過了貴妃第二個問題:

“皇上來了嗎?”

足足一刻鍾的時間,那小宮娥沒有半點回應。

殿內其餘人,頓時臉色煞白。

外界一直在傳,自貴妃被刺中毒後,得皇上偏疼,一直住在唯有皇上才能居住的宸宮中。

不少小姑娘說裴靖嘉癡情,便是為著這些。

其實少有人知道,早在十日前,貴妃就已經被裴靖嘉的人趁著夜色,送回了自己的宮殿。

而且自那以後,再沒來過海棠宮。

“貴妃被刺殺中毒”這樣的大事,也在毒性得到控製、事件過去多日的情況下,漸漸消弭於眾人眼中。

如今,大概也隻有在海棠宮伺候的宮人,以及維持著貴妃性命的那位小太醫,還記得貴妃仍身中劇毒。

貴妃的毒,說來是被控製了,但實際還是存在於體內的。

那位能控製毒性的小太醫,經過多日竭盡全力的治療,也已黔驢技窮。

如今貴妃娘娘,不僅要日日躲在沒有半點光亮的宮殿中,還會時時心悸、眩暈。

更重要的是,由於毒素累積,五日前,她每日還會突然間心髒絞痛。

那種痛,痛徹心扉,自胸口處蔓延全身,好似每一寸經絡都在抽搐。

起初兩天,貴妃還能忍,但現在每次心髒絞痛時,她都會在尖叫掙紮時發怒。然後叫來隨侍的宮娥,或掐或擰或打,以此宣泄心中憤恨,試圖轉移痛苦。

她的脾氣,也越發的喜怒無常。

昨日夜裏,便有個宮娥,在貴妃心髒絞痛發作時,被生生打死了……

“沒聽見本宮的話嗎?!”韓簌鴛大叫。

她尖刻的聲音,好似枯枝在銅鏡上刮擦,直讓人汗毛倒豎打冷戰。

與那種脆弱嬌柔的臉,完完全全成了兩個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