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鬱將近八尺的身高,站在瘦小的慕清塵麵前時,宛如一道厚重的牆壁。
他垂眸,打量著慕清塵頭頂的發旋,還有她那不知真假的話。
那張藏在人皮麵具後的臉上,浮現出了幾分思索。
慕清塵站在他擋住月光後投射在地麵的陰影裏,心中無比淡定,著手推開了他,淡淡道:
“王爺先呆著,容下官去查看那幾個人的屍身。”
說完,就垂首去做自己的事了。
其實慕清塵和裴鬱都曉得,四個刺客背後的人已經很清楚了,眼下要查的,是決定性的證據。
若是有直接了當的證據,證明裴靖嘉派遣刺客刺殺朝中官員。
嘖嘖嘖,那裴國整個朝局,都會變得相當精彩紛呈。
就在慕清塵專心找證據,以為裴鬱找不到什麽反駁她的話,準備一道過來的時候。
她聽到那個變態男人,很是突兀地說:
“慕老大人,是三年前升遷入京,成了京官的。早前,一直外放,輾轉在留陽州、重州等地。你自稱是皇後的親傳弟子,是何時成了她的弟子?何時開始學習的?”
這……
慕清塵翻找屍體衣裳口袋的動作,狠狠頓住。
她若是說,自己在皇後處學了三年……
又要如何向裴鬱證明,慕家這麽個小官,能在入京當年立刻就勾搭上皇後娘娘的?
她若是說,自己在皇後處學了不到兩年……
又要如何證明,她將皇後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
慕清塵陷入了兩難中。
裴鬱隔得不遠,將她的所有小動作收入眼底,輕笑:
“怎麽,這個問題很難,慕小大人回答不出麽?”
慕清塵冷睨他一眼,嗤笑:
“我有什麽回答不出的?隻是我方才在想,逸王殿下為何對皇後娘娘如此關心?莫非是想問出些什麽,好從中找出皇後娘娘的把柄,以此拿捏娘娘吧?”
裴鬱鳳眸微眯,將慕清塵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
片刻後,才說:
“你初初見本王時,便充滿敵意。如此看來,這些小情緒,都是殷卿芷教的?”
慕清塵:“……”
他果然就是這樣的人。
話沒說開時,還能裝裝忍忍。
待一切說了個徹底後,就連最基本的都不裝了,甚至直呼一國皇後的名諱。
如此看來,他對殷卿芷,也是憎恨非常啊?
“如此瞪本王做什麽?難不成本王說錯了?”裴鬱接收到慕清塵的目光,嗤笑,“殷卿芷有多討厭本王,你們這些跟著她的人,會不知曉嗎?她對本王下的那些殺手,還要本王一一列舉嗎?”
唔,說起這些,確實是慕清塵心虛一點。
她捎了捎腦後的頭發,笑容多了幾分憨厚:
“皇後娘娘不也是……在其位,謀其事嗎?逸王殿下也該曉得,皇位上的人,對您的存在有多忌憚吧?不然您身為位高權重的逸王,何須整日裝作花天酒地扶不起的阿鬥樣?娘娘既是皇後,自然該為夫君分憂。”
“嗬……”
裴鬱聽到這些,發出意味不明的冷笑。
然後,莫名抬頭欣賞起了天上那輪殘缺的月亮。
皎潔的月光映照在他幽深墨黑的眼底,竟也讓那雙深淵般的眼眸裏,多了些光亮。
“沒錯,她是該如此看我的。”裴鬱喃喃,“這本也是我最初的目的。”
“啊?”
慕清塵不明所以。
這會兒她看裴鬱的樣子,竟覺得他不像是那個叱吒風雲心黑手狠的變態逸王。
更像是一個為情所困、滿腹心事的憂鬱少年。
不過這念頭剛出現一瞬,慕清塵就狠狠甩了幾下腦袋,把它甩出去了。
他?
裴鬱?
憂鬱?
為情所困?
怎麽可能?!
她就是相信母豬會上樹,也不可能相信裴鬱這個人內裏有感情的存在。
傳說當初他的生母瑤妃娘娘並非是病逝,而是在病中容顏不再,失了先太上皇的寵愛。
而裴鬱彼時還挺得先太上皇的心,所以他為了不讓這個再沒有絲毫利用價值的母親拖累自己,便親手結果了瑤妃娘娘。
至於後來先太上皇故去,聽說也是他覬覦皇位,還以為那個位置自己勝券在握,才對先太上皇下了手。
哪知太上皇聰慧,早早察覺了自己這個受寵弟弟的邪惡念頭,提前布置好了兵力。
這才在先太上皇故去當晚,截斷了裴鬱的狼子野心,成功沒讓皇位旁落到賊子手中。
這些在正史書冊中自然是不會被記載的,可市井百姓間也傳了許多年。
這麽漫長的歲月裏,裴鬱從沒一次站出來反駁這些話。
慕清塵從不相信空穴來風,她猜測事實即便沒有市井傳言中的那麽誇張,隻怕也不是毫不相幹的。
所以她從未將裴鬱當做好人。
從前是,現在亦然。
“逸王殿下有賞月的閑工夫,不如幫下官搜搜這些刺客的底吧。”
慕清塵無奈白了演偷懶的裴鬱,長長歎了口氣。
她給裴鬱包紮傷口用時過久,再加上現在是冬天最冷的時候。
寒風吹了這麽久,四具屍體都已經凍得僵硬了。
從四個大冰塊身上翻找東西,實在有些為難現在這個沒有半點內力傍身的她。
裴鬱聞言,回過神來,垂眸看向地上。
片刻後,突然問:
“你搜了這麽久,為何不將他們蒙麵的布摘下?容貌,本就是眼下最容易分辨的線索啊。”
慕清塵翻找的手,再次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