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雲英去了帷帽,抖掉鬥篷上的雪,在婆子的攙扶下走進廳堂。
一旁的丫鬟寶心走上前取下雲英外罩的孔雀藍鬥篷,露出裏麵鵝黃織錦出風毛夾袍,那夾袍緊緊的裹著她的身段,十分妖嬈。
老夫人眯著眼打量雲英,抽了一口水煙:“回來了?今兒枯榮寺熱鬧嗎?”
雲英盈盈笑著:“熱鬧呢,可惜幹娘您沒看著,雲英特地給幹娘您供了一盞福壽燈,保佑幹娘多福多壽。”
艾老太太笑一笑:“你也是有心的,我讓你去請一副多子多孫符,你可是請了?”
雲英臉上如染了胭脂一般,羞怯的點頭。
老夫人笑起來,伸手過來:“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有幹娘在,早晚你都是你峙逸哥的媳婦,來,給你幹娘瞧瞧!”
雲英掏出一個紅絲線穿著的銀鎏金小牌。
老夫人看了看,笑笑的又還給了雲英:“現在求了,留著你以後用就好!這去寺裏祈福的事情,我往後也會另派人去的,你生得這般好模樣,若是被不相幹的男人瞅見了,小心被人惦記上。”
雲英笑一笑,乖覺的道:“是!”
老夫人將她的手握住:“就知道你是個最老實聽話的,以後幹娘會好好疼你的。”
雲英垂了頭跪謝:“謝謝幹娘。”
老夫人滿意道:“好了,你也累了,下去洗個澡吧!”
雲英有些奇怪,大冬天的才出去了一個白天,怎麽就要用得著洗澡了?一雙大眼睛仰視著艾老夫人,透著懵懂。其實心裏在打鼓,莫不是這老太太知道了些什麽?
老夫人原是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心虛的笑起來:“……我看你去了那麽遠的路,風塵仆仆的,那寺裏各色人等都有,一不小心就沾了那些人的晦氣,當是要洗洗才好才是。”轉身就對丫鬟寶心道:“去給二小姐備水。”
“是,老夫人。”
峙逸默默走進廳堂,屋中除了兩個婆子再無旁人。
峙逸皺眉問道:“老夫人呢?”
小丫鬟支支吾吾道:“夫人有些倦了,在內屋休息呢,囑咐爺來了,就到內屋去見她。”
峙逸點點頭,自己就往裏間去了,掀開簾子一陣熱氣撲麵而來,香氣隨之四溢。
雲蒸霞蔚的霧氣之中,一個美人兒正坐在浴桶之中,長發濕濕貼在臉上,皎潔的肩乳半露在外麵,一雙純真的眼睛懵懂的看著他,一瞬不瞬,雖有驚慌之色,隨之而來的卻是了然。
峙逸有一瞬間的恍神,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隻覺不好,猛地轉身,就看見兩個婆子正上來關門,峙逸飛起一腳踢在門板上。門板往後一震,一個婆子跌撲在地:“哎喲喂……”
峙逸看也不看她一眼,抬腳就走,毫不停留。
門外等候的艾維聽見聲音,覺得不對,衝了進來,就見峙逸麵色不好的疾步走了出來,正要往裏頭去看個究竟,卻被兩個婆子死死攔在外頭:“……艾管事您可千萬進去不得啊。”艾維何等聰明,心中已然猜出了大半。轉身追了出去。
峙逸雙手背在身後疾步走著,艾維半天才追上了他。兀自還在喘氣:“爺……”
峙逸白著麵孔,一聲不吭,半晌忽而爆發:“叫她滾,現在就叫她滾。”
艾維猶豫:“可是老夫人那邊……”
峙逸沉默了會子,到底沒再說話,眼神甚是嚇人。
雲鳳正在小廚房一邊忙活,一邊同廚娘說笑,忽而就見到那廚娘肅了臉色,默默離去。
雲鳳正待回頭,就感覺道有人從後頭緊緊貼住了她,雲鳳太熟悉這個懷抱的味道,回身一笑:“回來了啊!”
她穿著一件火紅的緞子夾襖,袖子老道手腕上,脖頸上帶著一隻金項圈,頭發盤做矮髻,插著一隻小金鳳。
她笑起來梨渦淺顯,甜甜的。
峙逸舒服得忍不住歎息,隻有同雲鳳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是全然放鬆的,不擔心被算計了去。
峙逸懶洋洋的把頭靠在雲鳳肩上:“嗯……你沒事瞎忙活啥啊?”
“我隻是想要找點事情做,你又不讓我繡花,我閑不住。”
峙逸嗤一聲笑了,用手指沾著麵粉點了一下雲鳳的鼻子:“你啊,你把廚子的活兒做完了,廚子倒是享福了,我倒是好,沒人陪了!”
雲鳳紅了臉:“你都多大了,一天到晚要人陪著,也不膩歪。”
峙逸瞬間虎了臉:“你膩歪了?”
雲鳳沒吭聲,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尖。
峙逸見她這麽不言不語的,突然就覺得同她有了距離感,心裏莫名的難受起來:“你在想什麽?”
“沒有。”雲鳳柔順地道。
峙逸皺了眉頭,自那次在書齋之後,雲鳳就變得對他千依百順起來,卻每每有一種心不在焉。這麽想著,遂將雲鳳摟緊了些,貼著她的耳朵嗬氣:“你想要什麽?我給你買來。”他也不是個毛頭小夥子,對付女人還是有一套的,女人嘛,見到那些珠寶首飾、小恩小惠就會死心塌地,尤其是雲鳳這種頭腦簡單的,雖口裏說不要,你把東西弄來了,她反而比那些喊著要的女人還知道滿足,感恩。
雲鳳神色怏怏:“不必了,我什麽都不缺的。”
峙逸見她這個樣子,一股火氣上來了,冷冷道:“每回都這樣,你同我客氣什麽?總是這麽虛偽,有意思嗎?”
雲鳳停了手上的動作,扭頭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本來就覺得什麽都不缺,我為什麽又要騙你?”
峙逸知道她是個擰的,也不同她硬吵,哼了一聲:“那你想怎麽樣?”
雲鳳沉默了會子,最近峙逸也不知道怎麽了,莫名其妙的讓柳媽收了她的繡墩,說什麽不讓她刺繡了,說那玩意兒傷眼睛費神熬身體,他又不是養不活她,看到她繡個沒完就鬧心。
雲鳳咬了咬唇,不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要求,他會應允嗎?
峙逸見雲鳳又陷入沉思,不耐煩的搖晃了一下她,撒嬌似的:“說啊!”
雲鳳舔了舔有些幹的嘴唇:“我想你把……繡墩還了我,成不?”
這原是發自她內心的願望,她刺繡不是所謂謀生或是打發時間那麽簡單,而是真心的喜好,峙逸不讓她繡了,她覺得手癢得厲害,每天都心不在焉。
雲鳳話音未落,峙逸就皺了眉斥責道:“如今天氣這般冷了,你看看秀雅長得那般壯實每日裏都還拿著手爐烘著,你自己一點都不愛惜自己,每日裏要繡花,若是凍了手怎麽辦?”
這分明是借口嘛!
雲鳳苦笑:“我哪有這麽的嬌貴?屋裏地龍火生著,哪裏就那麽容易……”
峙逸前日裏收了雲鳳的繡墩,是有些緣故的。
近日裏胡之康迷上了易經,愛給人算個命什麽的,拉到了他頭上,他想也不想就把雲鳳的八字說給了胡之康,胡之康一算,說這八字奇差,克父母克夫君克子女,還是短壽的,陽壽活不過三十五。
峙逸聽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回來就看到雲鳳坐在那兒繡花,火爐裏碳燃盡了,一雙手凍得發紅,她都似沒知覺一般。
不知道為什麽,見到雲鳳這般專注於除他之外的事情上麵,峙逸就不舒服了,更想著她每日這麽伏案苦繡,對身體也沒有好處。索性就叫柳媽收了雲鳳的繡墩。
峙逸不耐煩的打斷雲鳳道:“你沒事就看看書就好,或是同秀雅打打牌也罷,不要再擺弄那些針線玩意兒了。怎麽……難道你又想讓我不開心嗎?”
雲鳳原不想得罪峙逸,心裏苦惱,忽而想道大不了他不在她偷著繡就是了,這麽一想,之前的抑鬱一掃而空,笑了起來。嘴裏還裝作試探的問起來:“那……開春了我還能繡嗎?”
峙逸見雲鳳妥協了,心想著在她心裏麵還是他艾少爺最重要了,一高興,抱得雲鳳越發緊了。嘴裏卻還撒嬌道:“那得看本少爺的心情嘞,看你伺候我伺候得怎麽樣!”
錦墨從外間盤賬回來,大老遠就看道錦燕抱著穿得像個球一樣的大姐兒在外頭走動,走過去同大姐兒玩鬧了一忽兒,見屋裏簾子遮得嚴實,問錦燕道:“裏頭坐的是誰?”
錦燕貼著她的耳朵道:“還能有誰,不就是那艾壽家的老虔婆嗎?她一來,準沒好事,也不知道是誰要遭殃了。”
錦墨不說話,見白胖的大姐兒正用一雙純真澄淨的目光打量著自己,笑起來,捏捏大姐兒的臉,逗她道:“大姐兒看啥呢……”大姐兒傻兮兮衝她一笑,薔薇色的嘴唇裂開來,一顆牙都沒有。
蘭璿聽見大姐兒活潑的笑聲從外間傳來,臉上露出短暫而溫柔的笑容,轉臉過來,確實另一番表情,冷冷的對艾壽家的道:“你剛剛說的可都是真的?”
艾壽家的賭咒:“奶奶啊,我就是騙天王老子也不敢騙您啊,原是前些日子您讓我查探東屋的事情,東屋那邊滴水不漏,我原是無從下手,就賄賂了素琴姨奶奶那邊的一個小丫頭,那丫頭也是個貪財的,老奴略使了些手段,她就一股腦的給我說了。
“她說原來那秀雅根本不可能同少爺好上,她根本連男人都不會喜歡。老奴就問她怎麽知道的這麽確鑿,她說這事兒素琴那屋的丫鬟多少都知道一點。
她原是聽以前的丫頭說的,說是素琴姨奶奶從前也同一個丫頭要好,後來有了秀雅,那丫頭還同她鬧過,素琴姨奶奶為了秀雅就把那丫頭給配出去了,誰知這丫頭同男人沒過兩年就跑到庵裏做了姑子。”艾壽家的貼著蘭璿又道:“奶奶知道那庵裏都是些女人,這丫頭既然是喜歡女人的,在裏麵那就是如魚得水了啊……老奴我又去那庵裏探過,說是那丫頭原是庵裏得力的,常有官家小姐、媳婦由她招待在那兒吃齋,夜宿什麽的,曉不得是幹些什麽勾當……”
蘭璿不是沒經過人事的小丫頭,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是有所耳聞,冷冷一笑:“你可是拿著證據了?”
艾壽家的點點頭:“自然是有的。”
蘭璿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我說那素琴平日裏怎麽本分成這樣?想不到她竟是個最膽大包天的,哼哼,也不知道老夫人知道了這事要作何處置。”
心中一番計較,大致將這事情的來龍去脈推算了個七七八八。
雖然心裏早有底,此時心中卻還是免不了妒恨交加,想著峙逸竟不計較素琴這件事,隻為了掩護那寡婦,此時恨不得親手剮了雲鳳。
艾壽家的繼續道:“若真是這樣,那麽老奴估摸著少爺把秀雅放在屋裏,怕是因著拿了素琴姨奶奶的把柄,讓那兩個給東屋的打個掩護罷了!”
蘭璿冷笑一聲:“這我原本就知道了,用不著你說。”
艾壽家的知道蘭璿素來心機深沉,也不問她是如何知曉的,繼續道:“依奶奶看,素琴姨奶奶這件事……”
蘭璿冷冷笑道:“這屋裏這麽多女人,怎麽犯得著我們來牽頭做這等得罪人的事兒……哼哼,你等著看吧,自有人幫我們把這事兒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