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冬裏又下了幾場大雪,眼看著年節也近了,宮中府中應酬一時驟增。

艾峙逸忙得腳不沾地,一旬在家吃不上一頓飯。

縱使主人不在,艾府門前依舊熙熙攘攘,每日裏前來走動的人都擠破了門。

看著流水一樣的賓客,積山一般的禮品,艾老夫人一麵高興一麵卻犯了難。

若如平時一般,僅僅是些內府事物,素琴一人便可應付周全,隻是這些年艾府一年好過一年,這對外的事情,縱使有艾老夫人從旁指點,素琴也是捉襟見肘、紕漏叢出,到底是個丫頭出身,雖然仔細,到底缺了些氣概。雲英有幾分伶俐,無奈她的身份,不過是一旁幫襯著些,上陣不得。

艾老夫人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去西屋請蘭璿。蘭璿笑吟吟的一番作態,說什麽宮裏王府裏走熟的門子還得應酬著,大姐兒年紀隻有這麽小,娘家裏母親又傷了風……來來回回諸如此類,諸般推脫。

老夫人心知她是刻意拿大,估計是等著談條件,心裏恨得牙癢,臉上就懶得陪笑臉,一邊聽著蘭璿說話,一邊眯眼打量這屋裏陳設。

這西屋她也不常來,卻也知道是個富貴洞天,尚書千金用真金白銀同過人趣味堆積出來的金碧輝煌的所在。

且不說旁的,那紅珊瑚樹邊上的那幅七彩水晶珠簾,就不知道要多少花費,他們艾家不過尋常官宦人家,過上好日子也就是近兩年的日子,這樣認真花錢,叫她一個老人家看得心裏疼痛不已。

抱著這樣肉痛的心情,艾老夫人再一一掃過這西屋諸物,更加鬱悶,就連蘭璿身上那件翠鳥毛織錦花絲長衫都刺得她眼睛疼起來。

待蘭璿停了話語,老夫人才笑起來:“知道你年輕輕的又是個能幹人,不容易得很,隻是如今家裏也遇著難處了,沒得法子,我這個老婆子也隻能腆了臉皮來求你了,你且說你有什麽要求,我做娘的想辦法給你辦到便是。”

蘭璿盈盈一笑:“母親說得哪裏話,本是一家人,這麽見外做什麽?”

艾老太太冷冷一笑:“我倒是說句不見外的話好了,我老婆子也是個過來人,奉勸你不要做得太過了,峙逸什麽性子,你也是清楚,你既然嫁進艾家,就要為艾家出力,那秀雅在我身邊呆了這麽多年,也是個靈光人,你若是一直這麽撒著手,哼哼,你小心這屋裏現在雖然是有身份的都沒本事,保不齊什麽時候有本事的就有了身份了!”

艾老夫人若不是惱極,也不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近乎威脅了。

蘭璿心裏本是瞧不起艾老太太,心裏雖刺得慌卻也根本就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笑起來:“婆婆教訓得是,媳婦哪裏會說出這等渾話,我本就是艾家的人,豈有不出力的?隻是我隻有這麽一條要求,還望婆婆首肯。”

“你說出來便是。”

“也不是旁的,所謂一個人做事有一個人的風格,母親如今既把操辦節慶這等大事托付與兒媳,兒媳即使再忙再累也是卯足了勁兒要往好處去做的,母親覺得兒媳這話可對?”

艾老夫人知道蘭璿素來是說人話不做人事,敷衍道:“是這麽個理兒。”

“既然如此,兒媳就懇求婆婆,這段時間家裏家外收支盤賬,送禮請客都一應由我說了算,如何?”

艾老夫人聽她這話,隻當蘭璿是一時豬油蒙了心,天真的以為這年節上幫忙管管家裏迎送,就能真的掌家了,也不想想她同素琴兩個這些年為艾家操碎了心也不過是幫著峙逸拾掇家裏雜務罷了,還不如艾維在峙逸心裏親近。

艾老夫人遂一笑:“往年間素琴幫著你做這些事兒不過是怕你累著,做娘的從旁指導你不過是看你年輕,如今你都做了娘的人了,我又有什麽是不放心的呢!”

老夫人從蘭璿那裏回來後,心情大好,到底也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又覺得自己做了件聰明事兒,便將蘭璿這事兒同素琴說了。

素琴心裏卻擔心起來,峙逸雖對她尊重的很,卻自成年之後便極少去她那兒睡,這一兩年更是一次都沒有,她原本隻能仗著老夫人的寵愛連帶著管管家裏的大小事務,下人才這麽對她有幾分尊重,如今老夫人身邊多了個比她自己更會討喜的雲英,管家的事情也被蘭璿一並撈走,日後她在這個家又有什麽用處呢?

這麽想著,心中不免焦急,一麵給老夫人捶著腿一麵道:“西屋奶奶雖然能幹,但從小嬌生慣養,從不把銀錢放在心中,辦事一昧靡費,雖然效果極佳,到底是奢華了些。”

老夫人抽了一口水煙,拍了拍素琴的肩膀:“你當我老婆子想不到這些啊,不然往常怎麽都派你盯著她呢?哼哼,等到時候你交賬給她時,什麽都不要說,讓她自己甩手去幹便成。”

素琴認真想起來:“按理說今年爺給家裏過年的錢足有五萬兩,可是艾維說外頭錢莊緊張得很,加上李穆李少爺又要支借,讓家裏省著點,開年就要支出去兩萬兩。照西屋奶奶那造錢的能力,我看這五萬兩怕是不夠啊!”

老夫人冷冷一笑:“你也太老實了些,家裏雖然一年比一年體麵,到底也容不得她那般往海裏花啊!那兩萬兩銀子的事情,你先封上下麵人的嘴不要說,等到她真的鬧了虧空,你就說你交代過下麵的人了,她不知道是因為她自己弄不清形勢,沒算計。反正她娘家有的是錢,你還怕花空了她不成?”話一說完,猶覺得不過癮,湊過身子同素琴道:“她壓在西屋那兩三個妝奩箱子,從來都沒見她開過,裏頭曉不得有多少銀錢呢,區區幾萬,她能拿不出來,就說她房裏那珊瑚樹……我一輩子還沒見過幾隻比那大的呢……”

素琴這才明白老夫人分明是打的蘭璿陪嫁的主意。不由心裏一凜。

伺候了老夫人上床,素琴心事重重,怎麽都睡不安穩,第二日起早了去東屋找了秀雅,才把一番心事訴說開來。

秀雅獨自玩著手裏的骨牌,漫不經心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往日裏覺著那老夫人把你當親生女兒對待,如今你年紀漸長不說,樣樣兒都比不上那周雲英,看著老夫人連兒媳婦的嫁妝都謀算,難免心寒,擔心以後下場慘淡,對不對?”她年紀雖然比素琴小,卻有一雙冷眼,看事情自然要比素琴透徹得多,艾老太太是怎樣的人,她早就看清楚了,也早料到素琴會有這麽一日。

素琴歎了口氣:“怎麽不是呢!到底還是你懂我。你從前勸我要個孩子,我不聽你的,如今真是……以後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若是真是那蘭璿管了家,她也不是個能容人的,曉不得要……若是從前,我還能護著你,如今我自身難保,若是哪日少爺膩味了你,我們……我們該怎麽辦才好啊……”

素琴說著說著,淚都下來了,她這些日子在東屋,從未見過艾峙逸給秀雅過什麽好臉色,隻當他是圖她年輕姣好的身體,秀雅對峙逸也不甚上心,看著艾峙逸的眼神還帶著一股莫名的恨意和恐懼,本就沒有什麽感情的兩人,照這麽發展下去,散夥也是遲早的事情。

秀雅知道素琴心裏諸般顧慮,艱難得很,抿了抿唇低聲道:“你先別多想,這原是個吃人的地方,我總有法子帶你出去的。”

素琴聽她語調似有七八成的把握,不由驚訝道:“你又有什麽法子?你……”

秀雅不耐煩的打斷道:“你先不要問,到那時自然知道。”

小年夜宮裏擺宴,峙逸也收到請柬,蘭璿落力裝扮,峙逸隻是在西屋廳堂裏默默等候,大姐兒還不會說話,剛學會爬,錦燕就招呼著她在峙逸對麵的長塌上爬來爬去。

大姐兒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衫,稀疏的胎毛已經能結成一個衝天小辮,漂亮修長的眉毛中間點著朱紅的胭脂點,趴在那榻上,一邊吮著手指頭一邊打量著峙逸。

峙逸抬頭就看了看大姐兒,她卻不好意思起來,扭捏的爬到一邊,把臉埋在錦燕懷裏。

峙逸嗤一聲笑了。

錦燕連忙把大姐拉起來,嘴裏哄著:“大姐兒,這是你爹,快叫啊,爹爹,爹爹……”

大姐兒隻是不好意思,埋首撮指頭撮得更歡了。

峙逸打量她的五官,眼中多了幾分溫柔:“竟然同我兒時長得一般無二。”

錦燕笑得溫婉,把大姐兒抱在懷中“爺要抱抱嗎?”

峙逸頓了頓,搖搖頭:“不必了。”

錦燕心裏不免失落,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艾少爺徹底冷落了蘭璿,蘭璿又是個極要強的,她怕就怕,以後會苦了大姐兒。

蘭璿此時已然裝扮好了,笑吟吟的走出來,大姐兒一看到她,就依依呀呀的爬到塌邊上湊向母親。

錦燕趕緊過來捉住了她,大姐兒調皮的小手卻夠到了蘭璿的珍珠衫就不放了。

蘭璿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哎呀,我的小祖宗,我花了多少時間打扮的,你可不能一下給毀了。”半天才將孩子的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掰開,好一頓撮哄,才兀自跟著峙逸去了。

一路上二人都相安無事,蘭璿絮絮說著正月裏的安排,要回哪家的禮,請哪家的客,哪位大人好什麽,哪位夫人歡喜什麽……褚貴妃的壽辰也要到了,該送些什麽,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峙逸笑得溫潤,卻有些淡淡的心不在焉:“你安排的周詳,就依你好了。”

蘭璿笑得嫵媚,一臉的不好意思:“我懂得什麽?不過是瞎鬧罷了。”

若是多年前,縱是不愛的,峙逸也會為她這個甜蜜的微笑而刹那失神,可是如今他隻是笑而不語。

蘭璿又道:“如今京城裏有個永熹班,它的戲是極好的,我計劃著初五讓他們來唱一天,圖個熱鬧,你看好嗎?”

“依你吧!”

“母親喜歡禮佛,我想著……”

峙逸到底是應付得有些累了,打斷她:“這些你自己拿主意吧,如若缺什麽同母親與素琴商量著便是。”

蘭璿的笑凝結在臉上:“……你煩我了嗎?”

峙逸默然不做聲。

蘭璿望著車窗外幽幽道:“我們以前那麽好,怎麽就到了今天這一步了?”她本有一雙秀美的雙目,襯著那淚珠一樣的額飾,眼神格外淒楚。

外間天氣本就陰鬱,車廂裏更是晦暗,峙逸坐在蘭璿對麵,幾乎看不到表情,沉默半晌,終於開口:“……不要再想了,我同你……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這句話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冰刃,噗一聲插進蘭璿的胸房,讓她看著自己死去,卻又痛不得怨不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忽而就笑了,笑聲卻比哭聲還要淒厲:“艾少爺……你覺得這由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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