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景策也沒打算隱瞞,他坐在季春和對麵,開始認真對待這個問題,“皇後與朕夫妻四載,向來做得很好,可無論是朕還是她,現在的場麵皆不是對方所願。”

“哦?”

薑景策凝視著她那看似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淡淡好奇與幾分遊離的神色,心頭的戒備如同春日冰雪,悄然融化。他說:“四年前,朕為了取得永定侯府的支持,才娶了皇後為妻。成親當日,皇後便與朕開誠布公,她說,‘臣女是永定侯的女兒,也是自己。所以為了家族和殿下的偉業,臣女願意嫁進來,可同時,我想請求殿下,如若有一日,世家再也無法成為您的助力,請您看在永定侯府全力幫助殿下的份上,許臣女和離,這樣,永定侯府就再也不具有威脅殿下的能力了。’”

聽聞此言,季春和的神色不禁柔和了幾分,陷入了一抹淡淡的思緒之中。她微微出神,她與皇後交往不深,隻是有過一麵之緣,想不到這個端莊華貴的女子,竟然有這樣長遠的眼光和寬廣的胸襟,能拿的起眼前的繁華,也能適時地放手擁有的權利,這樣的魄力,遮能讓人欽佩。

若不是······她真想和她成為朋友。

薑景策的目光深邃,落在季春和身上,似乎能看透她心中所想,緩緩開口:“事已至此,你是否能告知,為何非得在此時,對自家下手?”他的話語中,既有探尋也有不解。

薑景策深知季春和在春家那錯綜複雜、步步維艱的處境,對於她終有一日會選擇報複,他一點也不奇怪。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會是現在?

她剛回國,根基不穩,朝堂內外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隻要她犯一點錯誤,就會招來千計萬計的罵名。況且,她現在擁有的權利,並不足夠讓自己全身而退。

季春和不再微笑,她轉頭看向閃閃星光,“沒什麽原因,就是不想再忍了而已。陛下,你我二人,互相利用的太多,真心夾在中間,已經看不清也微不足道了。”

薑景策明顯一愣,他沉默了好長一會兒,才歎息道:“阿和,你太聰明,這樣不會讓你幸福的。”

季春和不在乎這些,她看著薑景策嘲諷道:“那陛下呢?您幸福了嗎?”

她那雙蠱惑人心的眼睛望向他,語氣平淡,像是朋友間尋常的問候,“陛下少時風華絕代,逍遙自在,可也不是全然自由,仍舊會被儲位之爭所桎梏,後來陛下掌握了權勢,可以大展宏圖,可您仍需要平衡朝堂勢力,就像是您引為知己的徐子玉,他和陛下倒是惺惺相信,可還不是會逼著陛下做您不想做的事?”

薑景策心中一緊,他雖為帝王,卻並不能隨心所欲,可這樣,已經是君臣最合適的距離了。

薑景策的目光落到季春和的腳腕上,他微微一頓,問道:“你的腳,還能跳舞嗎?”雖然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喜歡舞蹈,但與她相處的過程中,他還是敏銳地發現了她對舞蹈的鍾愛,要遠遠強得過古琴的。

“那夜,陛下不是看到了嗎?”季春和回答。

那天晚上,季春和在樹下起舞,可她的腳在陳國的雪地裏早就跪壞了,她多次起步,卻次次跌倒,她再也不能跳舞了。

那天晚上,薑景策就默默站在牆角,看著她一次次地起舞,一次次地摔倒,直到天色漸明,他才離去。

這些季春和都知道,甚至那天的舞蹈,就是跳給他看的。

曾經他見過自己為他翩然起舞的模樣,而現在她的雙腳卻再也無法再舞一曲,這是她的傷疤,她要他看見,要他記住,她的痛苦是為誰而留。

季春和承認,自己不是一個會默默舔舐傷口,讓別人不再愧疚的人,她偏偏要得到他們的愧疚,這是他們該得到的情緒,不是嗎?

隻是這些,她不會讓薑景策知道。

“陛下,其實我很喜歡跳舞的,可因為我娘是舞姬,京中貴女又以在人前搔首弄姿為恥,覺得舞蹈是下賤的舞姬才做的事,所以我從不敢表露自己的喜歡。”

“我知道。”

季春和搖搖頭,笑道:“陛下不知道的。貴人們的喜好,就是京都的風尚,如果連貴女都以習舞為恥,那麽所有的人家,都不會再出現跳舞這件事。我很喜歡跳舞,之前在陽城,我最喜歡去看那些漂亮姐姐跳舞,她們的腰肢那麽柔軟,腳步那麽輕盈,就像不染世俗的仙女一樣,可她們明明跳得那麽好,最後還隻能淪為有權有勢人家的玩物,沒有人在乎她們的動作是多麽艱難練就的,他們隻看到了那是一個可以任他們擺布的女人的軀體而已。”

薑景策看著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看似釋懷,卻仍有不甘的季春和,心中莫名一疼。

他的阿和,一直都是這樣,她總能看到世間的苦難,卻無法釋懷。她的痛苦別人隻能聽到,卻無法為她排遣。

“陛下,我在陳國,獨自生活過半年的!”

那時陳國新皇登基,季春和和靜安王一起,駕車前往封地。那時候季春和剛剛擺脫陳國太子的糾纏,也與靜安王產生了一些革命情誼。

靜安王是個心軟的人,他願意成全季春和,他給了季春和萬貫家財,任她自由離去。

季春和那時自知回到楚國無望,而她在陳國的仇人也早已死的死,殘的殘,她心無掛礙,索性帶著錢財,找了一個偏僻的小鎮隱居起來。

她易了容,和當地的百姓融為一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平靜幸福,她本以為她的餘生就要這麽過去,卻沒想到,陳國皇帝的馬車卻駛來了她的門前。

前一日,她還倚窗望月,聽著樓下草叢中蟈蟈的叫聲,翌日一早,裝潢華貴的馬車就堵在了她的小樓門口。

她又被接了回去,她在馬車上坐了兩天兩夜,又被安排進皇家的寺廟,她費盡艱辛才終於打聽出了此次意外的緣由——原來是她的舊情人要以退兵為代價換她回國。

其實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是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