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水鬼子?”
“姑娘有所不知,這倭人生性狡詐,為了方便偷襲,特地訓練出了一支百餘人的小分隊,善水,善潛伏,善偷襲,殺人於無形,得了手便潛遊在水中,就像是水鬼一般,所以我們都叫這群倭人是水鬼子。”
“原來如此!”殷燃抽出天問劍,逼退一幹水鬼。
這群人凶悍非常,尋常守夜的兵卒根本不敵,很快便被打得潰散不止。
一支求援煙火直衝雲霄,空中隱隱浮現出一個海字。
“姑娘別怕,援軍馬上就來。”
殷燃倒是還好,一柄銀白軟劍在手中宛若雪白遊龍,翩躚又淩厲,水鬼奈何不得,於此同時還需分心去救那些或為水鬼所傷,或命懸一線的海豐軍。
多有掣肘,漸漸地便趨於狼狽。
“怎麽回事,軍中援軍怎麽還沒來!”
不知誰先說了一聲,其餘軍眾忽然紛紛附和,軍心不定,節節敗退,水鬼子囂張更甚。
再這樣膠著下去傷亡反而更重。殷燃大喝一聲,“你們全部後退!”
橫劍於百鬼之前,以一擋百,劍風習習。
天空當中忽然再次綻放出一個煙火,卻並非是海豐軍慣常用的描金淺藍,而是金色字體。
“這是什麽?”殷燃看不明白。
“遭了!軍營出事了!這是倭人的信號煙火。”
原本將殷燃團團包圍的水鬼紛紛向大海中衝去,不多時便徹底沒了蹤影。
除了海灘之上留下的幾具屍體之外,風平浪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水鬼子無名無姓,隻有一個編號,隻是這個編號也不是獨屬於他們的,死了之後,自會有其他人頂上。
軍營所在方向仍是一片寂靜無聲,萬籟俱寂,又或者說是死氣沉沉。
她答應過朝願的,會留在海豐軍營,保護好他的一切。
思及朝願臨行之際她的承諾,殷燃撒腿向海豐奔去,其餘幸存的士卒緊隨其後。
“駱嗔!”等到了軍營,正巧碰上駱嗔率著另一隊兵卒守夜巡防。
駱嗔見殷燃氣喘籲籲,劍上還殘留著鮮血,忙上前問道:“殷姑娘,可是遭遇了刺客?”
殷燃往他身後看了看,一陣恍惚,“軍營無事麽?”
“無事。”駱嗔不明所以,“你們到底是怎麽了?”
“我們遇到了水鬼子,交戰之際,天上忽然出現倭人點燃的煙火,我們以為軍營出了事,便急忙趕回來。”
“說起那煙火,一開始我也以為是倭人來犯,可派兵搜查,卻什麽也沒發現。”
“什麽都沒發現,才最可怕。”殷燃喃喃自語,焦慮地踱步。
“哎呦,殷姑娘,你別團團轉了,轉得我頭暈。”駱嗔道。
說話間,黑夜之中忽然冒出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朝著殷燃等人的方向奔來。
“有刺客!”兵卒紛紛拔出刀劍,隻待來人靠近。
火把明明滅滅,隻照亮了眼前方寸之地。
來人一身血跡斑斑,迎著雪白的兵刃一腳踏進火光之中,湊近一看,才發現他被箭射穿了一隻眼睛,血一直流啊流,淹沒了他的五官。
他用了半條命從海邊跑到這裏,每跑一步,命便少一分,到現在,已經是彌留了。
再也沒了力氣,他跪倒在地。
用盡最後的力氣,道了聲,“倭人來了,倭人來了!就在海上……”
氣絕身亡。
殷燃忽然明白了一切,“我們都中計了!”
也許水鬼子偷偷潛伏在海中並非是想趁機偷襲,而是暗中接應。被他們發現之後索性暴露行蹤,與他們交戰,其後以一計調虎離山,將他們引到軍營,趁機上岸。
駱嗔調兵遣將,準備迎敵。
“多虧有任神醫,前幾日生病的將士們也都病愈,可以一戰。”
殷燃問道:“可要通知朝願?”
“已經派人去稟報將軍了。”
“如今海豐城中也是一團亂麻。”殷燃看向駱嗔,“我今日毛遂自薦,願領一隊軍士上戰場殺敵,為海豐軍效力!隻是不知駱嗔將軍敢不敢用我?”
“有何不敢!殷姑娘武藝高強,俠肝義膽,如今願意幫忙,是瞧得起我海豐軍上下。”
“大人……”兵士來報,“我們的人,出事了。”
駱嗔虎目圓瞪,粗聲問道:“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了何事?”
“前幾日生病的人,都,都四肢無力,提不起刀劍。”
“什麽!”駱嗔雙手叉腰,啐了一聲,“他娘的!”
其餘兵卒聽了在原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將軍在哪兒啊。”
“要是將軍在就好了。”
“我看我們這次是死定了,唉,好想阿爹阿娘啊。”
“你說那個神醫,是不是奸細……”
“那麽殷姑娘到底是什麽人?”
殷燃握緊了拳頭,她挺直了脊背,朗聲道:“駱嗔將軍,我願為前鋒!”
駱嗔掃視一圈,嗬斥道:“統統都給老子閉嘴,咱們真正的敵人,是那些打上門來的倭寇!清點人數,能動的,一炷香之內,給老子在這裏集結!”
花開並蒂,各表一枝。
海豐城中,朝願已經安撫住了難民,救下州丞。
州丞脫險,未前往州府當中安神,反倒是留了下來,與朝願一道安置難民。
“定海侯仁義無雙,憂國憂民,願舉朝府之力填補住賑災救濟的虧空,下官感泣涕零。來日定當報答侯爺。”
“黃大人不也是傾盡家財麽。”朝願並不將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我為王侯,汝為官吏,錦繡膏粱,金台玉箸,不都是來自百姓的賦稅、勞作,供養。如今百姓有難,你我豈有不挺身而出的道理?”
“侯爺說的是啊。隻是這煽動難民作亂之人,該如何處置?”
說道此人,朝願神色忽暗,晦澀不明,隻道:“大人放心,朝某定不會包庇,定會給大人一個交代。”
“如此甚好。”
朝願回到府中,推開了任夢長的房門,吃住飲食皆未虧待他,隻是失去了自由。
他將任夢長軟禁了起來。
聽到門前響動,任夢長回頭一笑,打了聲招呼,“你來了。”
朝願負手而立,“為什麽背叛?給我一個理由。”
任夢長道:“我罪孽深重,非死不能贖罪,隻是我現在還不能死。”
不能死,也不能說。
“與獵雲宗有關?”
任夢長道:“是。”
“難民們中的毒,是你下的?”
“不是。”
“那你事先知道?”
“是。”
“那海豐軍呢?”
“也不是。”
“你也知道?”
“是。”
“那你為何不冷眼旁觀到底?”朝願笑著,一眼涼薄,“海豐城大亂,對你有什麽好處?”
任夢長隻笑不答。
“除了這個,你還做了什麽?”
任夢長笑著道:“還做了許多。”
“許多?你當知我說過的話。”
當日朝願說,亂海豐者,死。
“曆曆在目。”任夢長道。
“侯爺,軍中急報!”門外,來人稟報。
朝願推門而出,問詢道:“何事?”
府中下人已將報信的軍人帶到,隻聽海豐軍人說道:“將軍,十萬火急,倭人夜襲軍營,我軍將士半數失去戰力!”
“眼下如何?”
“殷姑娘自請為先鋒,在海上拒敵,駱嗔將軍為中軍,緊隨其後。軍中上下,有戰力的兵士,包括夥頭軍,都在海上迎敵。”
“備馬!”
“朝願!”任夢長追至門前,卻被兩個看門的府衛攔住。
“你幹的?”朝願沒有回頭,隻是冷聲問詢。
“是……但是這些兵士並無大礙,等天一亮,就好了。”
可是天一亮,海豐城還會安在麽?
“倒要多謝你手下留情了。”
“等一切事由了結,我自當了結謝罪。”任夢長望著朝願離去的背景,淒厲地說道。
朝願步伐未停,任夢長也覺得,與一座城池的存亡比起來,自己或死,或活,都顯得輕飄飄,無足輕重,自己以死謝罪,又怎能抵扣得了枉死的士兵、百姓?
不過是廉價的說辭。
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何況是朝願。因此他並未企盼能得到一個答複。
又過了良久,至少對他而言,有什麽隨風飄**而來。
帶著海水的鹹味,還有未曾開敗的花香,那是朝願給他留下的一句話。
“她會傷心。”
隻一句,如泰山壓頂,讓任夢長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何止是傷心,她會因為他而背負罵名,如今兩軍交戰,敵強我弱,她自請為先鋒,甚至有可能就此丟了性命。
而他呢,他又為了什麽墮入罪惡之冤?
殷燃等人趕到時,倭人前頭部隊已經上岸。
“殺了他們!”殷燃大喝一聲,衝向了倭人。
背水一戰,她不能退。
退了,便有更多人死。
情債能消,賭債能償,無冤無仇的命債卻是萬萬背不得的。
她若退了,人命便成了閻王爺手上的審判簿,萬次刀山火海,千次畜道輪回,也抵不住今生的人命債。
此一戰,不為自己,為任夢長,為海豐城。
倭人戰船幾十,其中隻有一艘插上了軍旗。
隻她一人何能取勝,若不能取勝,退敵也是好的。若不能退敵,撐到駱嗔率軍前來,大震軍心也是好的。
“誰敢攔我!”天問劍一掃,攔路倭人再不能上前一步,如海中魚蝦,在空中翻騰著又落進了海中。
殺出一條血路,她踏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