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隻是覺得哭到後麵,連淚水都流盡了。

月光透過玻璃溜進來,灑在我麵前的地板上,留下斑駁光影。

我有些恍惚。

第一次,周圍安靜的安靜能讓我跟著慢慢平靜下來,我開始結合母親所留下來的這封信,思考我過去的八年裏,發生在我身邊的人的生活。

我也有去想過我的生活,隻是太過雖然無味,看似很長的一段時間,做過的卻來來回回都是那幾件事,包括我身邊的人,我自己掌握的,也無非是單調的幾樣。

我甚至都在想,我失去的可能不是聽與說的能力,而是與生活相搭的橋梁。

我與周邊的生活像是隔了一條河,以前我隻站在河的這一頭,憑自己的主觀臆想去給河對麵的生活下定義,如同井底之蛙一般,現在看來,我所看到的,隻不過是浮在表麵上的那層假象。

我開始試著拋棄我原有的認知,去思考我身邊的人這八年真正該有的生活。

我重新認識了我的父親,我的奶奶。

即使在這封遺書裏,我的母親讓我不要去怪。

可怎麽能不去怪。

母親拋下一切陪他來到這裏,可麵對奶奶的蠻橫無理,他卻一再忍讓。

他不是凶手,但也絕對不無辜。

我的奶奶……

我突然想到葉可姐姐帖子中曾用過的那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不理解,同樣身為女性,她為什麽會如此排斥女性。

“沒用”,“廢物”等詞讓她用來形容在女生身上,我不禁疑惑,她也是那麽看自己嗎?

事實太過讓人無力,我好像誰都該去責備,可現在的臉連對著奶奶大聲呼叫的能力都沒有,隻會滑稽的流著眼淚,揮舞著雙手。

我雙手緊緊環住膝蓋,額頭抵在膝蓋上,已經發脹的眼眶再次流出眼淚。

我無法與真相釋懷,甚至因此而抱有怨恨。

我恨生活在我母親身邊的所有人,包括我。

我有什麽資格去指責我的父親,那些年的我,不也是不管不顧的將自己的情緒發泄在母親身上,隻顧自己的心裏得到疏解。

而母親,獨自承受了周圍所帶給她的所有壓力。

我們都一樣,自私又肮髒。

我緊緊攥起拳頭,十指陷進掌心,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氣,隻覺得隨著時間的流逝,掌心逐漸傳來刺痛感。

“我該怎麽做?”我在心裏向薑靜遠祈求道。

知道真相後,我反而更無力,空有一腔怨恨,卻無處發泄。

稍有冷靜之時,大腦便又會被自己弱小而帶來的無力感侵占。

但我無比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法,我想報複。

“狠一點就是把這些發到網上去。”薑靜遠的聲音也有些冷,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一些怒氣,接著,他又緩緩歎出一口氣,“至少還能提醒一下其他女孩,在決定為愛不顧一切遠嫁時,看看那個人是否值得,生活裏沒有那麽多浪漫,所以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現實。”

我看著被我放置在一邊的兩張A4紙,我爬起身來,緩緩移到床邊,拿起手機。

那晚,一則新的故事在貼吧炸開。

我將其轉發到我的朋友圈,空間以及微博當中。

沒過多久,我看到我空間裏,已經有人轉發。

又會是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

……

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微涼,我便出了家門。

經過昨天一晚上,我的思緒已經穩定了不少。

至少,我能平靜的和薑靜遠聊聊天。

想到我昨天晚上,幾乎就是單方麵對著薑靜遠發瘋,我毫無顧忌地宣泄著我的情緒,他都收了過去,然後安慰了我一晚上。

在我說自己沒用廢物時,我聽到他說,“佳佳,我還等著你帶我去看世界呢。”

我的心真的就因為這一句話平靜了下來。

我又一次深刻意識到,我的生命,與一道有生命的聲音,緊緊地聯係在一起。

從此,我不止是我。

雖說八月底的天氣有些熱,但清晨的氣溫還頗為涼爽。

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風掠過我身邊,似乎是帶走了我昨晚積攢了一晚的困倦。

街角的老張家油條早就開張了,現在已經有了兩三個顧客,圍在一張桌子上,我看他們說著笑著,應該是發生了極好的事情。

隔壁不遠處的美容店也拉開的門簾,漂亮姐姐踩著高跟鞋,頭發輕輕往後一甩,看到有路過的小姐姐時,便熱情洋溢地往對方手裏塞了一張卡片。

記得之前不知道在哪看到過,他們都說,我生活的地方是這個城市最有煙火氣息的地方。

我以前不明白。

現在也未能完全理解。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自己的學校門口——立陽市第二中學。

還沒到開學時間,學校裏略有一些冷清。

“這個學校其實挺良性化的。”我在心裏主動對薑靜遠提起道,“每個年紀都會設置一個自強班,裏麵的學生,都是像我這樣的人。”

“那還真是挺好。”薑靜遠笑著說道,“老師們都怎麽樣。”

我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對薑靜遠補充道,“我不在這個班級。”

有很多人勸我去這個班級,包括我曾經的班主任。

隻是我一直不肯,固執的有些可笑。

我總是天真的以為,和正常人生活在一起,我也可以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

但周圍的環境似乎還沒有做好接納我的準備。

“佳佳,你要接受你自己。”

我沒有回答他。

我承認,我厭惡自己。

我厭惡自己身上所帶的缺陷,那是給我帶來痛苦的根源。

“你現在在的班級裏,快樂嗎?”薑靜遠突然問。

“不快樂。”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怎麽可能會快樂,周圍的一切都在排斥我,拒絕著我的融入。

“那咱換個地方試試怎麽樣,說不定就會有意外收獲呢。”他說著淺笑了兩聲,我發現我似乎很喜歡薑靜遠的笑,我總覺得,他的笑聲每次從耳機傳來時,我的內心都會隨之輕輕一顫。

“去試試吧,我陪著你。”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卻又帶來一股力量,直擊我的心底。

八年的堅持,終是在薑靜遠這幾句話下徹底崩潰,我點了點頭,在心裏輕輕“嗯”了一聲。

……

我回家的時候風,父親一臉沉重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昨晚發泄了一夜後,我倒是輕鬆了不少,應該說是十八年以來少有的放鬆時刻。

父親見我回來,立即起身,“昨晚那個是你發出去的?”他用手語問道。

我點點頭。

盡管昨晚發那個故事時,我隱去了真實姓名,但我憑著自己十歲時積攢的那點朋友圈子,將這個“故事”擴散到我生活的範圍當中去。

沒有人不愛看熱鬧。

生活在我周圍的人,即使我隱去了姓名,也自是知道,我說的是誰。

所以我想此刻奶奶周圍,父親周圍,這個小區裏的人,應該都知道了他們做的好事。

就在剛才我回來遇到一個阿姨,薑靜遠說那個阿姨對著我說了一句,“真是可憐的孩子。”

我知道接下來他會說什麽,於是我從兜裏抽出來昨晚寫好的一封信,遞到他手裏,然後又給了他另一封比較厚的,上麵寫著幾個大字“麻煩你,一定要交給我奶奶。”

做完這些後,我便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了房門。

此刻麵對麵跟他們交流,都會讓我膈應。

“哥,謝謝你。”坐在**後,我在心裏誠懇地對薑靜遠表達著自己的謝意。

謝謝他扮演起了我耳朵的功能,將我之前不曾也不可能接觸到的東西傳遞給我,我開始真正的與自己所處的生活接觸。

盡管有些時候知道真相會讓人無力,但知道真相後,整個人都會通透很多。

他沒有幫我的義務,但他卻都做了。

我第一次這麽相信緣分,若不是緣分,得是前期積攢了多少次的巧合,才會在我準備自殺那晚,他剛好出現。

我現在有種感覺,仿佛那晚我將白色藥片扔掉,我的生命不是繼續下去,而是另一種新的開始。

“謝謝你。”我再一次在心底說了這三個字。

耳機裏傳來淺淺一笑,“不用謝,隻是,你現在肯信我了吧。”

他像是在說我之前懷疑他的事,我也不惱,微微一笑,回應道,“早就信了。”

“那現在去做什麽?”他問。

我思考了一會兒,起身從抽屜裏拿出自己的小錢包,“出去買點東西吧,畢竟以後要在學校住了。”

就像薑靜遠說得,我暫時還沒能力脫離這個家庭,所以開學後,我選擇住校。

每兩周回來一次,將這裏當成一個暫時的落腳點。

“好,我給你提供經驗。”

我背起包,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奶奶不知什麽時候來的,此刻正坐在臥室,我再也不像之前那樣懼怕她,而是抬頭挺胸,走出了家門。

她應該是想上前來打我,隻是被父親製止住了。

我給她的那兩張紙上,隻是寫著同一句話——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