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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幾天,方心寧心裏仍有有一種說不清的沉重。自從大學畢業,至今已經奮鬥了四年有半,可讓季家接受自己的事仍舊那麽渺茫。

來到校長辦公室,方心寧向程校長匯報了團隊方麵的一些工作和打算。麵對自己的老師,麵對這樣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者,他很想從程校長那裏得到一個明確些的答案。他把跟季梅婷的事講給程老師聽,但把自己說成是自己的一個同學了。他想:如果明說是自己,定會讓老師替自己擔心,而一些切中要害的話,老師也不便說出口。

“一個副市長的女兒看上了你的同學?”程校長說,“說明你這個同學相當出色呀。”方心寧補充道:“不,當時她爸爸才是宣傳部長。”程校長問:“你這個同學呢?”方心寧說:“我……跟我差不多吧,農村的。”“就是嘛。恐怕……”程校長欲言又止。

方心寧忙問:“恐怕什麽?”程校長說:“好事注定要多磨,隻要不怕困難,肯定會有好的結果。要不我說說我那會兒吧,或許對他有些幫助。我年輕那會兒,成分不好,找媳婦挺難的。我上過幾年學,大隊裏——後來叫‘村’了———就安排我去當了老師。那時我們和鄰近的一個大隊共用了一所小學。那個大隊的民兵連長有個女兒,叫王玲,也在這所小學裏當老師。因為經常在一塊兒,一來二往,我們就好上了。她常常給我帶些吃的到學校裏去,還經常幫我洗衣服。”他呷了一口水。

方心寧迫不及待地問:“後來呢?”

程校長說:“後來,我們的事傳到她爹的耳朵裏去了。她爹堅決不同意我倆在一塊兒,找了我們支書,把我從學校撤回到生產隊。在生產隊裏,我和壯勞力們一起出工,犁地,掏糞,推土,割麥,什麽粗活累活都幹。有一天,王玲偷偷地來找我,要我帶她跑出去偷偷登記結婚。那時咱成分不好,哪裏敢?她就哭。她爹不知聽誰說了,帶人來把她給捉了回去。”

“那再後來呢?”方心寧問。

程校長說:“她爹找了個人家,把她嫁了。後來,國家恢複了高考。我們支書和我是本家,把我從學校撤回到生產隊後,老是覺得對不住我,就想辦法讓我去參加了考試。我考上了,上完學,分到我們鎮中學裏。在那裏,我認識了學校附近的一個農村姑娘,就是你現在的師母。”

方心寧問:“王玲呢?”程校長說:“她丈夫是個泥瓦匠,當時比較富裕,可不久因癆病死了。她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她兒子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在省城安了家。她現在跟他兒子住在一塊兒。”

方心寧說:“你這樣一說,我——我這個同學可就沒什麽希望了。”方心寧這樣說著,心裏在為自己感到悲哀。他不想在自己的身上複製程校長的經曆。

“時代不同了,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論,可婚姻大事畢竟不是兒戲,你還是勸他慎重一些的好。人人都在追求愛情,但我們更需要婚姻,不幸的是,二者又常常不是一回事,所以,大多數人要麵臨這樣那樣的抉擇。你師母沒文化,但老實厚道,過日子是個好手,裏裏外外的活兒從不讓我沾手,真是吃飯都端到嘴邊上。三十歲結婚,三十一歲得子,”程校長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笑,“如果這就是幸福的話,那我很幸福,是一種很踏實的幸福。”

方心寧說:“你的故事畢竟是個喜劇。”

程校長說:“有時想起來,覺得對不住王玲。要是當時我也主動點兒,說不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你想想,一個大老爺們,還沒個姑娘主動……”方心寧說:“可是,如果你和王玲結了婚,又會是什麽樣的結局?不過是在那裏下一輩子苦力,或者再好一些,民辦教師轉正了,仍然在村小學裏教一輩子書。”程校長說:“那誰能說得清?這也許就叫命吧。”

這時,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教育局反饋關於雁回嶺村遊學一事的調查結果。經教育局認真調查後確認,前段時間有人反映的泰雲學校某老師組織學生為自己的親戚捐款之事純屬子虛烏有。

教育局對校外活動如此重視當然是沒錯的。有一年,辛縣某學校在組織一次郊遊活動時,發生了學生意外死亡事故,因而局裏為此下文,要求凡有學生集體外出的活動,必須先申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許多學校為了回避責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幹脆不再組織學生校外活動了。

雁回嶺村之行,成了值得方心寧永遠珍藏的記憶。

方心寧把司文金反映的情況告訴了程校長。聽了他的描述,程校長沉思片刻說:“我知道是誰了?”

方心寧問:“誰?”

“任南德!”程校長說。

方心寧並不認識任南德,也不想知道他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難泰雲學校。但程校長講的故事,卻讓方心寧思考了更長的時間。程校長的“命”還不錯,可自己的呢?

他給季梅婷發了個短信:我是否應該主動到你家去拜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