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蔫了多天的劉墅終於緩過神來。人在傷心的時候,或許可以用假意的笑來掩飾,但興奮的時候卻很難隱瞞。你瞧,劉墅在走廊裏又是唱起那幾句:遇上你是我的緣,守望你是我的歌,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我愛你……如果他一點兒也不結巴地唱起歌,甭問,一定是有好事了。
說起來,劉墅還真是有件好事:他終於決定選擇田三菊了。
相親的時候,人的眼光總是高一些,因為在心裏往往早有一個形象在那裏比照著。漸漸地,那個形象被現實打磨,倒是某個曾被自己否定得一無是處的人逐漸清晰起來,又經過仔細的比較,倒覺得還可以遷就,最後至於完全代替了心中早有的“她”。劉墅經過反複掂量,終於感覺出田三菊的好來:她經商有道,娶了她,自己經濟上不會受委曲;她連無後的伯父伯母都那麽照顧,這樣的人會孝敬公婆;她那麽尊重老師,嫁了自己,肯定能做個相夫教子的好妻子。更為重要的是,像田三菊那樣靠經營藥店改善生活改變命運,總比買彩票靠譜得多。雖然表姐還沒給自己回信,可他覺得,隻要自己願意,田三菊應該不會說“不”。
再說田三菊,那絕對是個要強的人,從一所衛校畢業出來,當過農村幼兒園的阿姨,去省城給人做過保姆,在村衛生室裏打過針,這許多年來,也確實長了不少見識。她特別羨慕城裏人,羨慕文化人,總希望自己能有一份文化人做的工作。那個冬天,同村人方心靈要把當老師的弟弟介紹給她,她立馬就答應了。她常去方心靈家,見過方心寧,雖說心裏也還隱隱有點兒在乎他的家庭條件,可日子是人過出來的,自己喜歡的是他這個人,隻要兩情相悅。都不懶惰,小日子一定會越過越紅火。可惜,人家卻把自己那麽看重的相親當做兒戲。自尊受了重創,才讓她下定了決心來到縣城。為了將春光大藥店盤活,她想到了頗懂醫道的伯母。盡管最終她沒把伯母請出來,卻請來了伯母的一個哥哥來。中醫的名聲是病人傳出來的,這好名聲又帶火了藥品的銷售,使春光大藥店在短時間內就取得了很好的效益。
她的心裏一直縈繞著方心寧的身影,抹也抹不掉。當她再一次見到方心寧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事業小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土得掉渣的村姑了。相當有資格與他麵對麵地談談了。
看準的事情絕不放棄。這是田三菊成功的經驗。她又來到泰雲學校,因為她要給泰雲學校製造一個大好的消息——為學校衛生室捐獻藥品。有了這個理由,她的腰板自然硬朗了更多,高根鞋踩在地板上格外響。
辦公室主任劉墅對各種足音最有研究。因為他已漸漸諳熟了學校的接待工作,聽音辨人,熟的能馬上叫出名字,陌生的能立即說出性格。有的人足音輕,有的人足音重,有的人足音裏總透著一種浮躁,有的人不管急行還是慢走足音都讓人聽著穩健。劉墅聽到了高根鞋的“卡卡”聲,他在猜想,現在走上來的這個人。絕不是泰雲的老師,但肯定心事重重。
劉墅留意地向門外瞥了一眼。這一瞥,正好看到田三菊風塵仆仆地走過來。劉墅忙迎了出來,掩飾不住驚喜,說:“你怎麽找來了?”田三菊說:“哦。是你呀,方心寧呢,他在哪兒辦公?”劉墅就有些不解了,但立馬又熱情地說:“你先在這裏稍等,我到他辦公室裏替你瞧瞧在不在。”不等田三菊表態,他早已去了。
“方校長,”劉墅急急地說,“這回你得給我長長眼,幫我相看一下,我表姐給我介紹的那個人,馬上就到。”話音還沒落呢,田三菊已經自己找上門。劉墅拿眼神一個勁地向方心寧示意。方心寧仿佛一下子墜到雲霧裏:這個劉墅,怎麽專門盯上自己認識的女性?
方心寧緩緩合上備課本,向田三菊點頭笑笑。
田三菊不客氣地坐下,說:“我看你們學校裏有衛生室,正好,我想捐一些……啊不,就算是合作吧。我想與你們的衛生室合作,具體方案我還沒怎麽想好,所以就找你來詳細地合計一下。”說著,她一邊看看劉墅,流露出說話不方便的表情。
劉墅很識趣,先回自己的辦公室裏去了。
田三菊重新說:“是這樣,你們學校不是有衛生室嗎?我想向你們學校捐一些藥品,然後呢,我們可以建立長期的業務關係。”方心寧說:“這是好事呀,不過,衛生室的事是任校長負責的,我隻管教學。”田三菊說:“我……想先聽一下你的意見。”方心寧說:“那還用說?我當然是舉雙手讚成了,哪個學校也不會拒絕你這份好意的。”田三菊說:“那我們找個地方具體談談?我請客。”
方心寧麵露難色,推說得跟潘校長匯報了才行。
田三菊說:“你說了就當了,你也是校長嘛。走吧,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她大方地拉起方心寧要走。方心寧忽又擔心劉墅見了不雅,扯掉對方的手,說:“行行行,我叫上劉墅,咱們一塊兒去。”田三菊說:“你是怕我吃了你呀?走吧,誰也不叫,就我們兩個。”方心寧說:“我,我今天約了女朋友,所以我還是……”他憑直覺感到了田三菊對自己表現出了不應有的熱情,要不的話,她是不會用這樣一個借口來找自己的。想到這些,方心寧才說了一句試探性的話。
果然,田三菊表現出十分驚訝的樣子,但很快又平複下來,問:“不是說還沒有找對象嗎,哪裏又蹦出來個女朋友?”方心寧相信自己剛才猜對了,說:“正因為剛認識,所以才不敢耽誤……”田三菊說:“哦,是這樣,既然你有事,那我們後會有期吧。”
沒有更多的客套,田三菊噔噔地離開了方心寧的辦公室。
短短這幾分鍾,方心寧就被弄出一身汗來。田三菊做事風風火火不給人一點兒思考的時間,弄不好露了馬腳,既害別人,又傷自己。
劉墅聽到猶如一陣風的腳步聲近了又遠,知道田三菊要走了,追出來說:“坐一會兒?”田三菊麵無表情地說:“有事。”走了幾步,又轉身問劉墅:“他真有女朋友?”劉墅說:“你是說方老師嗎?喜歡他的人可海了去了,說他沒女朋友,鬼信。”田三菊“噢”了一聲,下樓去了。
這下又輪到劉墅墜到霧裏去了。她可是表姐給自己介紹的對象,有事沒事的來盤問別人有沒有女朋友,是何意思?他打電話向表姐金亞男匯報了這件事,並再三表示自己打心底同意與田三菊的事。金亞男說:“表弟,你放心,隻要你同意了,這事就成一半了,因為這幾天忙,我還沒工夫跟她說。我現在就去找她。”
“什麽了不起,不就是一個藥販子嗎?還這麽神氣。”劉墅又發起無名之火。可實際想一想,要是人家果然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