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苒第二天就回醫院銷假了。

院長問她怎麽不多休息幾天,她義正言辭的說自己作為一名戰鬥在第一線的醫護人員,本來就應該以病人為重。

這句話遭到了一旁海棠的暴打和白眼。

“對了院長,我前幾天聽鹿鳴說他們部隊最近缺了三個軍醫的位置,現在正在從各個單位選拔軍醫啊?”海棠出去之後,冉苒狀似隨口的問了一句。

“有什麽要求嗎?”

“文件我也前幾天才收到,好像是說要中尉以上的軍官,有經驗的都可以提交申請吧。”院長忙著翻看新的文件,頭也不抬的說到。

“您覺得像我這樣的專業,是不是特別適合特種部隊啊?”

聽她這麽一說,院長從案頭抬起眼,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神經外科一般研究人體神經係統以及其他與之相關的結構損傷、炎症、腫瘤或者一些遺傳代謝障礙、功能紊亂的疾病。主要接觸到的,也都是由於外傷導致的腦部、脊髓等神經係統的病症。是適合特種部隊,但不是最適合的。”

“那您覺得像我這樣當初以全校前十的成績優秀畢業的神經外科主刀醫生,是不是特別適合特種部隊啊?”冉苒狗腿的笑到。

“你把心裏的那個小算盤給我收回去。”院長推了推眼鏡,“下半年你就能評副主任醫師了,這時候走太可惜了吧。”

“您這是答應了?”

“你的確很優秀,但是……”

“別但是了,我這就回去打報告!您啊,就準備放人吧。”說完,冉苒一蹦一蹦的就躥出去了,留下院長無可無奈何的搖了搖頭。

從院長辦公室下來之後,海棠就去買早點,冉苒也正好到了巡房的時間。

“苒苒今天早上回來了哦。”海棠今天沒有班次,她靠在冉苒辦公室的門邊,遠遠地看著又來打卡報到的陸司丞從電梯走了出來,眼底染滿了笑。

見到陸司丞些微往裏張望,她忍不住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回到沙發上,吃著自己的早飯,“不過她剛剛從院長辦公室銷完假就去巡房了,估計過一會兒就會回來。”

得到滿意答案的陸司丞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問道,“我可以在這裏等她嗎?”

“當然可以啦。”她怎麽會輕易錯過多看兩眼陸司丞的機會呢!

“謝謝。”

海棠偷偷地越過塑料袋,瞄了他好久,“我前幾天給你留的電話,你打了嗎?”

麵前這個男人還真的像冉苒說的那樣,就連坐在椅子上喝水,都像是一把鋒利地匕首,閃著筆直堅韌的寒光。

“我們之前就認識。”陸司丞放下水杯,朝海棠禮貌地笑了笑。

還真的是一個不笑就很冷麵嚴肅,一笑起來就會春暖花開的男人啊!

冉苒這回是撈到寶貝了!

“我們苒苒可是不輕易留電話給陌生男人的,看來你們關係很好咯?”海棠笑的像隻狐狸似的。

陸司丞似乎很滿意海棠的話,溫溫的嗯了一聲。

冉苒巡房回來的時候,陸司丞已經喝完了第二杯水了。

“冉醫生,在你休假的這段時間裏,這位陸先生可已經連續來神外等你七天了。我想,可能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找你喔。”

邱海棠立刻起身帶上早點往門外走去,在路過冉苒身邊的時候,忍不住湊到她的耳邊,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小聲的’說道,“我就不,打,擾,你,們啦。”

說完,立刻憋著笑的走了,還順帶替他們帶上了辦公室的大門,擋去了小護士們往裏看熱鬧的八卦眼神。

“你還真的過來等啊?如果我今天不來,你不是又白跑一趟。待會兒你的巡值醫生又該對你進行思想教育了。”

冉苒放下手裏的記錄本,轉頭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的喝了兩大口,“我們科室要不要順便給你也發一個全勤獎呀?我可以跟主任去申請一下的,說不定就是一頓大餐錢呢。”

“那你晚上想吃什麽?”陸司丞突然問到。

冉苒被問的莫名其妙,“好好的問這個幹嘛?”

“賄賂主治醫生。”他盯著她,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此刻眼底依然寫滿了直白和坦率。“上次沒吃成的麻辣小龍蝦和芒果冰激淩還吃嗎?”

“你現在還不能出院。也不能吃辣的,更不能吃冰的。”冉苒戳了戳他硬邦邦的手臂。

“所以,我這不是來賄賂我的主治醫生了嗎?”說的理直氣壯的,每個字都端端正正的讓人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你的主治醫生現在告訴你了,駁回請求,不接受賄賂。所以,請這位病人務必遵守醫囑,才能早日康複出院。”

陸司丞揉了揉她的腦袋,“這位不想這麽早出院……”

“黨和人民需要你。”冉苒說。

“那你呢……”他靠著桌沿,歪著腦袋盯著她。

冉苒一怔,窗外初夏的陽光帶著灼熱高溫的照過她的臉頰,燒的腦子裏咕嚕咕嚕的不斷冒泡,以至於根本無法思考。

忽然,關緊的門從外麵被推開,一個小護士滿頭汗的跟冉苒說到,“冉醫生!ICU的那位戰士的視力問題突然惡化,主任請您馬上到手術室安排手術!”

聽到小護士這麽一說,冉苒連忙放下手裏的水杯,卻在準備出去的時候一把被陸司丞抓住胳膊,“拜托你一定要保住他的眼睛。”

她沒有回答,隻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匆匆跟著小護士跑了出去。

……

七個小時後,手術室的燈滅了。

冉苒穿著深綠色的手術服從手術室裏走了出來,滿臉的倦色。

“他怎麽樣了?”一直等候在外麵的陸司丞一把拉住冉苒的胳膊,原本波瀾不驚的眼裏卻寫滿了著急和不安。

“你的戰友已經被送回了ICU,隻是…”拉下掩在麵上的口罩,冉苒微不可見的歎了一口氣。“因為腦出血,血塊壓迫了視神經……”

靜謐的走廊上隻有漸漸沉重的呼吸聲,陸司丞緩緩地鬆開冉苒的胳膊,有些脫力的垂到腿旁。

“很抱歉,我們沒能保住你戰友的眼睛,他,他,他……”

“你知不知道眼睛對於一個狙擊手來說有多重要!”突然爆發的情緒在空****的走廊上顯得都有些刺耳了,如同倒灌進的寒風,烈烈而響。

“可是能夠活下來,難道不是更重要的嗎!”一時間冉苒也有些崩潰,抬起頭就吼了回去。

她當然知道眼睛對於每一個人的重要性,也知道一旦他失明了,就必定會離開特種部隊,甚至會退伍。所以,她更加忘不掉病人的血沾在她手心裏的感覺,溫熱的像是長滿了刺,紮的她生疼。

隻是從做醫生的那一刻起,她的使命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的讓人活下去,不論身份,不論意義。

因為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

也是生而為人的義務。

長廊上又恢複了安靜,仿佛剛才的大吼大叫隻是一個不經意的幻覺。

他們彼此站在對麵,又不看彼此,隻是一言不發的站著。

陸陸續續從手術室走出來的醫生們都步履匆匆的離開了,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冉苒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地向陸司丞解釋起了剛才的手術緣由。

“病人因為顱內二次大出血送進手術室,所以病情很危急。在手術的過程中我們選擇了盡可能的保住他的性命,做了止血和清創的工作。對於最終沒能避免失明這件事,我作為醫生,也感到很抱歉。”

說完,冉苒客套的點了一下頭,拉起口罩越過對麵的人離開了這個讓人有些窒息的環境。

她走的很快,留下還穿著病號服的陸司丞背對著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如同一棵永遠都不會倒下的樹。巨大的落日穿過走廊盡頭的落地玻璃,越過熙攘的塵埃落在他的肩膀上,閃閃發光。

也許,對於有的人來講。

生,不如——

死。

……

沒有吃晚飯就回到宿舍的冉苒衝了一個多小時的冷水澡才逐漸平靜了下來。她睜著眼躺在**,呆呆的看著天花板發愣。

其實今天在手術室裏要決策的時候,她猶豫了。因為臨走前陸司丞的囑托,和病人那雙曾經堅定的眼睛,她竟然猶豫了。

一向把生命視作最重要的冉苒,居然有過那麽一瞬間的猶豫,是不是自己可以鋌而走險一回,也許就會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從小生養在軍區大院裏的她,清楚地知道很多的軍人將這份榮光看的有多麽的重,提早是哪怕一分一秒結束,都會是抱憾終身的大事。

不過最後,她還是沒有下這樣的賭注。

她不能拿他的性命做任何的賭。

她決不能拿任何一個人的性命開玩笑。

冉苒閉上眼翻了個身,把自己用力地蜷縮起來。

……

第二天大清早,冉苒還在宿舍昏昏沉沉的睡著,知道了情況的海棠趕回來的時候發現她洗了澡之後,躲在十七度的空調房裏吹了一晚上,竟然半夜就發了高燒。

她連忙從客廳找了藥,混著水好不容易喂下去,又做了降溫處理,並且給神外的主任發了信息,替冉苒請了幾天的病假。

院長口氣頗為著急,覺得冉苒本來就不應該這麽任性,提早銷假,海棠勸慰了幾句才匆匆掛斷。以至於她在宿舍樓下看到等在下麵的陸司丞的時候,也沒給什麽好臉色。

見到海棠,陸司丞從樹下走了出來。“邱醫生早。”

“原來陸先生呀?您不在病房大樓裏呆著,頂著這麽大的日頭跑到醫生宿舍樓樓下幹什麽?待會兒病的更嚴重了,是不是又得怪我們醫院的醫生沒有好好給您治病啊?”瞄了眼他身上漿洗幹淨的病號服,海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是來等冉苒的。”被海棠陰陽怪氣的嗆的有些莫名其妙的陸司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如果是有哪裏不舒服的話,也得等主治醫生上班啊。”海棠瞥了他一眼,“還是您覺得自己是VIP,就得醫生把命都交代給您啊?”

陸司丞皺了皺眉頭,但語氣還是比較和善的耐心解釋道,“我給她打了電話,但是沒有接通。我就想,過來看看。”

“那就發短信啊,發微信啊,繼續打電話啊,你們不是挺熟的嘛。”海棠這回口氣更嗆。“不是已經熟到什麽話都可以說的那種程度了嘛。”

陸司丞微微眯眼,聲音倒是平靜,“我怕打擾到她。”

“那不巧,怕是陸先生您今兒要等不到我們冉醫生了。”

海棠哼了一聲,冷不丁的說道:“還真不怕您知道,您的那位戰友送進來那天,她已經連續做了三台手術,可是忙到大半夜才回來。後來發現你們是一起來體檢的人,生怕那個突擊隊裏也有你,就隻是吃個飯,手都抖得連筷子也拿不穩,最後情緒失控的在馬路邊大哭才被批回家休假。

好家夥,昨兒為了你這麽個祖宗提前回來銷假,人才剛到,喝口水就又進手術室勞心勞力的搶救您的戰友,在手術台旁邊硬是站了七八個小時,結果好不容易幫他撿回一條命,才出了門兒沒得到您的感謝就算了,擱走廊上大吼大叫的給誰聽呢?

祖國和黨就是這麽教育你跟救命恩人講話的嗎?!真把自己個兒當是什麽玩意兒啊,沒了你地球不會轉了啊!不知道說話會傷人的嗎!誰不想救你的戰友!不想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況且哪個醫生不知道病人的眼睛重要啊!可那到底是眼睛重要還是命重要!自己心裏沒點兒數嗎!指著臉罵誰呢這是!”

這幾年除了大隊長和政委之外,還從來沒有被別人訓過的陸司丞即使知道理虧,臉色也不由自主的暗到極點,“她怎麽了。”

“生病了唄,高燒不退,上不了班。”海棠叉著腰,沒好氣道:“如果你覺得昨天沒有罵過癮,還想繼續罵她的話,改天吧。”

陸司丞當真什麽都沒有再說,黑著臉扭頭就走掉了。

結果他這麽一走,把海棠氣得夠嗆,不由得在心裏問候了一遍他全家。

真是作了哪門子孽!

冉苒怎麽就看上這麽一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