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點左右,西州市麗苑西餐廳。

顧菲菲在公司裏的掩護身份是行政助理,但包括耿昊朋友在內,整個公司沒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她在那兒就是一普通員工,每天都有一大攤子工作要應付,沒有任何優待。

公司最近接了個大項目,顧菲菲也得跟著同事們一塊兒加班。下了班已經是晚上8點多,加上中午也沒怎麽得空吃飯,這會兒餓得是前胸貼後背,也顧不上招呼耿昊,狼吞虎咽把先上來的副菜和湯吃得幹幹淨淨,跟著又結結實實吃了一大塊牛排,直到上甜點時才空出嘴和耿昊說話。

“咳,沒想到,一個小白領也這麽累,真是幹什麽工作都不容易!”顧菲菲打趣一句,向四周警惕地掃了幾眼,壓低聲音衝耿昊說,“今天有可疑情況嗎?”

“待會兒去酒吧坐坐?”耿昊並不接她的茬,抿嘴笑笑,賣著關子說,“今天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怎麽?有什麽特別?”顧菲菲訝異地追問道,“劉春海真的露頭了?”

“不是,你想哪兒去了,腦袋裏除了案子,還有沒有點別的?”耿昊使勁緊了下鼻子,假裝失落的樣子說,“你真的不記得了?我們第一次相遇就是在7年前的今天啊!”

“噢,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這麽多年了!”顧菲菲愣了一下,隨即輕描淡寫地應道。但顧菲菲心裏極其懊惱,她其實也有所察覺,耿昊似乎越來越享受眼下這場“戲”,看來是想借著誘捕行動的機會,重新對她發動戀愛攻勢。這當然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先不說她從來就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單說情感,她心裏如今除了韓印,根本容不下別人。她隻是把耿昊當成一個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親人來看待。不過她也不想把氣氛搞得太尷尬,便趕緊把話題岔開:“別說咱倆了,都老皇曆了,說說你和劉雨琴吧?你們倆怎麽認識的?你怎麽會在登記當天又反悔了?”

“這個嘛……好吧,你要想聽,那我就說說。”耿昊支吾地說道,表情略顯尷尬,遲疑了一陣,才接著說,“我和雨琴認識其實很簡單。那時我從國外回來,辦了一家智能家居公司,雨琴也剛大學畢業,應聘到公司做銷售。”

耿昊又頓了下,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但轉瞬即逝,似乎提起劉雨琴他的心情還是蠻複雜的:“雨琴算是那種你看第一眼便會被吸引住的女孩,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眼睛長長彎彎的,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小酒窩,很乖巧、很甜美。初次見麵我對她印象蠻好的,後來接觸上一段時間,發覺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並且各方麵品位都不錯,她對我也頗有好感,於是我們自然而然開始交往。後來公司運營出了狀況,項目立意過於超前,市場越做越窄,沒能融到足夠的資金,雖然死撐了一陣子,但最終還是以結業收場。那時經常有人上公司討債,別人欠我的又要不回來,三角債每天把我搞得焦頭爛額,情緒特別不穩定,經常無端地發火。可能就是這樣,我們起衝突的次數越來越多,加之我事業失敗,她覺得跟著我沒什麽希望,得不到她想要的生活,便和我分手了。從此雖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卻再也未曾聯係過,但緣分似乎仍然未盡,終究還是在異國他鄉相遇了。

“先前跟你提過,我有過一段時間的寫作‘瓶頸’期,鬱悶了一陣子,後來索性四處旅行。那次去法國,竟然偶遇雨琴,公司派她去出差。許是他鄉遇故知感覺格外親近的緣故,又或者是法國隨處可見的浪漫氣息感染了我們,總之相遇的那一刻,先前所有的不愉快頃刻間都釋然了,後來幾天我們結伴同遊,回國後便決定要重新在一起。

“當然,我必須承認,跟雨琴複合,乃至後來相約要在新書完稿之後登記結婚,是有一點點衝動。或者坦白講也有虛榮心作祟的成分,覺得自己功成名就了,可以趾高氣揚地令彼時無法留住的女人重回懷抱,心裏麵很是有種成就感。然而事到臨頭,當真正要去麵對這段婚姻,才發覺雨琴似乎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廝守一生的人。那時,我腦海裏不住地浮現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就是你——顧菲菲!”話到最後,耿昊加重語氣,眼眶也微微泛紅,眼睛裏充盈著某種期盼,直直地望向顧菲菲。

顧菲菲沒料到耿昊兜來兜去竟又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很是無可奈何,便趕緊把目光避開,轉頭向落地窗外望去。

窗外不遠處,保護小組的吉普車,靜靜地停在街邊,車窗緊閉,顧菲菲心裏最清楚,那裏麵憋著兩個大男人。其實這麽多天下來,最憋屈的就是英雄這個組,由於人手不足,他們白天在陳楠公司附近轉悠,晚上還得負責在耿昊住處周邊巡視,差不多一整天都要窩在鐵皮盒子似的車裏。時下天氣又悶又熱,出於謹慎考慮,他們也不能開空調,車裏麵的燥熱和異味簡直無法想象……

顧菲菲凝神張望著,卻見衝向她這一側的副駕駛車門被推開,緊接著看到杜英雄從車裏走出來。他舉著手機貼在耳邊,晃晃悠悠走到車尾,然後將身子放鬆地靠在後備廂上,似乎正和誰悠閑地通著電話。須臾,一輛貨車從車邊經過,他突然放下手機,反身回到車裏,車子隨即微微晃動幾下,看起來應該是發動了引擎。果然,車子啟動開來,緩緩地掉過車頭,突然一個加速,斜著向街對麵衝過去,瞬間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一個刹車,車身橫在一輛黑色轎車前。那黑色轎車似乎也有所防備,迅速一個倒車,緊跟著猛地向左一打方向,伴著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響,車身貼著保護小組的車尾衝了出去……

“啊!難道那黑色轎車裏的人是劉春海?!”顧菲菲不禁叫出聲來。

就在顧菲菲在西餐廳大快朵頤之時,韓印和張世傑卻毫無胃口。在張世傑的辦公室,從食堂打好的飯兩人一口未動,而且一個皺著眉頭抖著腳機械地叼著香煙,另一個則心事重重地揣著手來回踱著步子——兩人在焦急等待著DNA比對結果。

七八個小時前,韓印將從張雯家裏找到的那兩張帶有血跡的百元人民幣送到痕檢科,要求技術人員立即采集樣本做DNA檢測。結果若能與“3·19”係列案件中首個被害人的DNA比對同一的話,那麽就可以確認張雯為該係列案件的凶手,也就意味著該案終於成功告破。

數年未解之懸案,如今即將迎來一個明朗的結果,可想而知,作為當年案件偵辦核心成員的張世傑,此時的心情會是多麽急切和忐忑。且不說可以了卻一樁夙願,單從功利角度說,作為整個辦案團隊的領導者和將支援小組請至西州的決策人,張世傑算是為西州市公安局立下奇功,從而也相對緩衝了眼下的案子對他本人和整個市局的壓力和負麵影響。韓印的目標則相當單純,而且自始至終都是一樣,尋求案件真相,還被害人以公道,令犯罪人接受法律的公正審判,就是他想要做的!

終於,張世傑辦公桌上的座機鈴聲響了起來,他立馬掐滅手中的香煙,隨即抄起話筒放到耳邊。幾秒之後,他猛地撂下話筒,用拳頭重重捶了下桌子,興高采烈地嚷道:“對上了,DNA完全符合,案子破了!”

韓印未顯出有多激動,這也是他一貫的作風,總是會壓抑自己的情感,當然也是因為這個結果對他來說並不意外。所以他隻是輕籲了一口氣,衝張世傑微微笑笑,便一邊從褲兜裏掏出手機,一邊向門外走去,他想將喜訊在第一時間跟顧菲菲分享。

隻是,手機剛拿到手中還未撥號,卻先接到一通來電。接通之後,韓印聽到電話那端傳來杜英雄哽咽的聲音:“韓老師,顧姐她,她出事了……”

晚上10點45分,西州市,中北小區。

尖厲的警笛聲此起彼伏、由遠及近,很快,數輛警車蜂擁而至。車剛停下,車門迅速打開,韓印、張世傑、法醫以及痕檢員相繼跳下車來。

現場位於一個丁字形路口,耿昊的私家車撞在正對麵的一堵高牆上,右側車頭被撞得凹進去一大塊,大燈至風擋玻璃處撕裂出一道大口子,風擋玻璃碎裂,主副駕駛氣囊均彈出,車裏的人不知所終。

韓印和張世傑沉著臉默默看著法醫以及痕檢員在損毀的車體中采集證據,杜英雄和另一名負責保護任務的警員,都耷拉著腦袋唯唯諾諾地站在一旁。

少頃,張世傑使勁白了杜英雄一眼,又瞪著自己的手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嚷嚷道:“純粹是廢物,好容易把劉春海盼出來,竟能在眼皮底下讓他把兩個大活人擄走,都幹什麽吃的!”

韓印心情當然更加焦急,但他很清楚眼下不是埋怨的時候,不能自亂陣腳,便淡淡地接下話,說道:“具體什麽情況?”

“今天顧姐下班比較晚,耿昊帶她到西餐廳吃飯。兩人坐下大概20分鍾,我們注意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到了街對麵,令我們生疑的是,司機始終坐在車裏沒出來。於是我假裝下車講電話,借著來往車輛的燈光觀察車裏的情況。那司機戴了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臉,估摸著是個男的,但可以肯定,他當時手裏正在擺弄一部相機。隨後我返回車裏跟專案組的兄弟合計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像咱們預想的那樣,劉春海開始跟蹤顧姐了。據此,我們發動車子,想出其不意將那輛車攔住,但沒想到那車裏的司機反應更快,撞開我們的車子,奪路逃走了!”杜英雄頓了頓,使勁吸了下鼻子,囁嚅著說,“是、是我太大意,當時要是及時匯報,請求支援,就不會中計了。”

“中計?怎麽回事?”張世傑沒好氣地催促道,“先別急著檢討,趕緊往下說!”

“接著就開始追車唄!”杜英雄賭氣似的揚了揚聲,大概是張世傑的態度讓他臉麵上有些掛不住,但隨即又心虛地放低聲音接著說,“那司機車開得不錯,對市區路況也比較熟悉,我們一路追出去差不多10公裏,才找到機會將車子逼停。問題是把司機拽下車來,發現根本不是劉春海。不過他倒也是衝著顧姐來的,據他交代:他是個私家偵探,有人出高價雇他跟蹤顧姐。

“隨後我們返回西餐廳,發現耿昊的車已經不在了,詢問餐廳服務員,說是差不多半小時之前,兩人急匆匆地結賬走了。而那個時間剛好是我們開始追車的時間,我估計是耿昊看到我們這邊出現情況,所以第一時間送顧姐回陽光花園了。我立馬給陽光花園的監視組掛電話,但得到的消息是並未看到兩人回去。我心裏就有了不祥的預感,有點反應過來,剛剛有可能是中了劉春海的調虎離山之計,於是趕緊沿路尋找耿昊的車子,就找到這裏來,一看,果然出事了。

“不過就刹車印跡和車尾剮蹭情況來看,這應該不是意外,估計當時劉春海開車在後麵追耿昊的車,耿昊一時慌亂轉彎轉大了,或者轉彎時被劉春海從後麵頂了一下,汽車失去控製直接撞到牆上。這一下把耿昊和顧姐都撞暈了,失去抵抗能力,劉春海趁機將兩人劫走了。”

“那家西餐廳先前他們去過嗎?”韓印緊跟著問道。

“去過,這陣子他們總在那兒吃晚飯。”杜英雄說。

“這是回去的必經之路?”韓印繼續問。

“應該說是條近路,凡是到西餐廳吃飯,回來耿昊都會走這條路。”杜英雄說。

“對。”張世傑也點點頭,衝遠處指了指,“沿著這條街道向西開到盡頭,再向北拐,再開個十來分鍾就是陽光花園了。”

“也就是說,劉春海利用私家偵探引開保護小組,同時又誘使耿昊和顧組長離開餐廳,然後伺機於半路上將兩人劫持,好一招聲東擊西!”韓印咬著牙歎道。

“他大概發現咱們在陽光花園布下重重警力,所以也隻能用這種冒險的方式。”張世傑抬眼看了韓印一眼,試探著問道,“把各監視點的人都撤了,撒到大街上排查下過往車輛吧,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韓印聽出他話裏有情緒,其實是在責怪杜英雄不僅中了劉春海的計,還一再貽誤排查時機。就像杜英雄自己說的那樣,如果他發現嫌疑目標,在第一時間尋求支援,根本不會發生後麵的事。再說,哪怕你發現司機不是劉春海,能立馬將情況報告上來,那個時候組織警力設障排查也還有用,以劉春海先前在作案中顯示出的謀劃能力,估計他這會兒早逃到事先找好的藏匿地點了。

不過有沒有用都得試試,眼下也沒有別的手段,韓印稍加思索說道:“你看著安排吧!那個所謂的私家偵探呢?”

杜英雄知道後麵的話是問自己的,趕忙應道:“在我車裏銬著!”

“帶回隊裏仔細審審,再派幾個人在周圍轉轉,看能不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聯係交警部門,把周圍能收集到的監控錄像全部拷貝下來,讓小美找找可疑車輛。”韓印一連串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