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北小區與陽光花園毗鄰,實際上兩個小區原先都屬於西州市東部的一個舊城區,不過陽光花園開發較早,而中北小區因牽涉一個國營大型水泥廠整體搬遷問題,直至不久之前才完成小區建設工程。因此,這個區域路況雖不算差,但基本上沒什麽人,來往車輛也不多,監控攝像頭也還未投入使用,可以說很難找到目擊者。選擇在這樣一個地段作案,對劉春海來說是很明智的。

據私家偵探進一步交代:他是在三天前接到這單委托電話的,委托人表示自己的妻子有外遇,希望私家偵探能幫他拍下妻子與情人約會的照片。不過奇怪的是,委托人並未透露他妻子的背景資料,也不需要私家偵探做貼身跟蹤,隻是讓他把手頭上其他案子停掉,保持手機通暢,隨時等待召喚。委托人還特意強調,他妻子的情人有相當厲害的背景,這單案子可能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叮囑私家偵探要隨時保持警惕,一旦發現異常狀況,要盡最大努力逃走。當然,既然是高風險的委托,必然會有高額的報酬,委托人表示會預付一萬塊錢,等案子成功完結後,再付兩萬塊錢。私家偵探雖心裏有些忐忑,但看在錢的麵子上還是硬著頭皮接下了案子。可他哪兒想得到,昨夜當他接到委托人的短信召喚,以最快速度趕到麗苑西餐廳之時,竟然會成為一起綁架案的幫凶……

艾小美追查到與私家偵探通話的電話是一個臨時的手機號碼,沒有開啟GPS功能,首次通話時距離最近的發射塔位於武昌路附近,那裏與耿昊所住的小區隻隔著兩條街。同時查到,預付給私家偵探的一萬塊錢也是通過武昌路周邊的一個ATM自動存取款機,用現金直接存到私家偵探的信用卡賬戶上的。調取ATM機監控錄像,存款人戴了帽子和口罩,無法看清容貌,想必也就是劉春海了。該號碼第二次使用,即昨夜發出短信指令時,距離最近的發射塔位於麗苑西餐廳附近的一座大廈上,這個發射塔也覆蓋了昨夜的案發區域。手機目前處於關機狀態,但以上種種跡象顯示,劉春海似乎一直潛伏在耿昊周邊。

痕檢科連夜對車輛和車禍現場進行勘查,由現場提取的輪胎印跡以及耿昊車身尾部的撞擊痕跡來推斷,劉春海作案時駕駛的應該是一輛國產黑色小型轎車。就著這樣一條線索,艾小美對昨夜於案發前後出現在中北小區附近幹道被交通監控拍到的車輛進行了鑒別,初步鎖定一輛牌照為“SXD4558”的黑色轎車。警方報案記錄顯示,該車於一周前被盜。

隨後,全市大範圍搜索嫌疑車輛的行動即刻展開。至清晨6時許,在距離案發現場5公裏的一個巷口處發現嫌疑車輛。車上留有血跡,但人去車空,顯然劉春海在此更換了車輛,線索至此完全中斷。

現在是上午10點整,距離顧菲菲和耿昊失蹤已將近12小時,如果是尋常綁架案,應該說還在偵查的黃金時間內,問題是綁架者是一個身負多樁血案的連環殺人狂,尤其從他先前毫不拖泥帶水的作案風格來看,恐怕二人已是凶多吉少。

小會議室裏,艾小美和杜英雄均一臉焦急,對著白色分析板比比畫畫著。兩人剛剛將已知線索都記到白板上,希望通過直觀立體的觀察,尋找出劉春海可能留下的破綻。張世傑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紅著一雙眼睛,啞著嗓子不斷地通過對講機向前方各搜尋小組喊話。韓印還是一貫的模樣,臉色沉著,坐在一大堆卷宗前。在他看來時間還有,他相信劉春海會最大限度去享受折磨顧菲菲和耿昊的快感,否則昨夜何必要將二人從撞車地點擄走,直接殺掉不就一了百了了嗎?

當然,即使這樣,也不意味著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作為側寫專家的韓印,很想以自己的專長,為搜捕行動找出一條捷徑來。犯罪心理側寫籠統點解釋,其實就是通過對犯罪行為的科學分析,來推斷出犯罪人的各種背景信息。當然這其中也包括個性、喜好,因此側寫專家們都秉持著一個觀點——行為反映個性。那麽反過來說,個性決定行為,就是說每個人的個性差異導致的行事方法也會大相徑庭。所以從昨夜案發到現在,韓印一直試圖通過全麵剖析劉春海的個性特征,結合目前掌握到的有關他的所有犯罪信息,加上他的視角和思維方式,去“繹想”他會選擇的逃竄路線和方向,以及他認為安全並具有一定心理舒適度的藏匿之所。

……

此刻,韓印已經反複翻閱過劉春海的背景信息和犯罪資料,對每一個犯罪環節都逐一加以剖析,卻並沒有摸索到任何可以縮小搜捕範圍的方向和思路,反而心裏麵的疑惑越來越多。而當他試著把這些疑問串聯起來去審視,一個大膽的想法陡然從腦袋裏冒出來:劉春海真的有能力做出這麽一係列驚人的案件嗎?他會不會是一個被精心塑造的“替罪羊”?

單純從目前的局麵上看,劉春海顯然已經識破警方的“誘捕計劃”,也應該清楚警方的警力布置狀況,包括陽光花園的主監控區以及保護小組的動態,所以他才會利用私家偵探引開杜英雄等人,從半路上劫走顧菲菲和耿昊。這也就意味著犯罪升級了,迫害和折磨耿昊已經無法滿足劉春海的欲望,他需要一個更大的平台——與警方對抗,來尋求更高級別的控製感和成就感。這倒也符合畸變心理發展的過程。

但是,為什麽劉春海能夠掌握警方和耿昊以及陳楠的動態,而警方捕捉不到他一絲一毫的影子呢?如果非要找出一種理由,那就是有可能劉春海在耿昊的手機或者隨身物品中置入了定位工具。那麽現在耿昊整個人都被擄走了,這一設想肯定是沒法證實。不過即使真是這樣,劉春海想要順利完成昨夜的行動目標,也需要很多個巧合來促成。

綜合昨夜案情,劉春海采取了伏擊的策略。也就是說可能早前通過幾次跟蹤,他熟悉了耿昊與陳楠一貫的晚餐地點、路線和環境,然後根據這一路線製訂出綁架方案。當昨夜耿昊和陳楠再次按此路線就餐,劉春海覺得時機成熟了,避開交通監控,從小路將車開入中北小區附近設伏,然後再把私家偵探召至餐廳對麵引開保護小組,最後坐等慌不擇路的耿昊進入他的埋伏區域完成作案。這算是一個比較合理的邏輯,就眼下的線索來看,也隻能這樣推理,不過他怎麽就能保證私家偵探可以成功引開保護小組?更為關鍵的是,他怎麽就能確定耿昊一定會按原路返回呢?

當然,就結果來說,劉春海成功了。這裏麵可能有運氣的成分;也可能因為長時間的跟蹤,他摸準了耿昊的脾氣和秉性;或者他本身的判斷能力、規劃能力以及執行能力,的確非常出眾。那麽回過頭再來審視他前麵的四起入室作案,也同樣可以說是非常成功,沒有任何目擊者,在複雜的作案過程中幾乎未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痕跡,還一度利用耿昊成功模糊了警方的辦案視線。總之,如果這所有的成功犯罪,真的都來自劉春海的話,那他簡直太強大了,稱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然而,韓印從辯證的角度來審視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卻驀然發現了邏輯上的漏洞——如果劉春海真的這麽神通廣大的話,他怎麽會把自己作為罪犯的形象如此完整地暴露給警方呢?韓印似乎感受到一隻看不清麵龐的黑手,在劉春海背後將他一點一點地推給了警方……

首先,通過買書的民工,將跛腳特征暴露給警方;接著,在奸殺耿昊經紀人前,故意與做賊心虛的**者發生碰撞,借此強化凶手跛腳的形象;然後,又將素描肖像畫遺留在作案現場,表麵上看是用來傳遞下一個被害者的信息,實則是想暗合劉春海擅長繪畫的技能;再然後,在奸殺劉雨琴一案中,刻意以過度殺戮的行為方式,顯現出凶手與劉雨琴之間存在交集,讓警方由此順藤摸瓜將視線鎖定在劉春海身上;最後,利用劉春江的口供,交代出劉春海與於作國在精神病院是有可能近距離接觸的,借此消除劉春海是如何掌握當年懸案中凶手隱秘動作的疑問,從而坐實劉春海犯罪的嫌疑。

那麽,如果說讓警方把劉春海作為凶手是有人精心設計的,那這個人必定要非常熟悉劉春海。當然,以熟悉程度來論,他哥哥劉春江肯定是第一人選,不過他早早地就被證實與案子無關;其次應該是劉雨琴,但她作為被害者更不可能是幕後那隻黑手。那還有誰呢?

韓印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放到桌邊,閉上眼睛用雙手揉著兩邊的太陽穴,此刻他的大腦中正極力追溯著出現在整個案件中的每一個身影留下的線索……終於,當一個人的形象在他腦海裏飄過的時候,他猛地睜開雙眼,隨之眼神中透射出一股複雜的情緒——異常冷峻,似乎還帶著一點點惆悵。

接著韓印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他拷貝了一份當初張世傑審問耿昊時的聲音片段,然後直奔欣樂社區,找到住在93號樓裏那位因老伴恰好在家而幸運躲過奸殺劫難的王阿姨,請她和老伴聽一下這份審訊片段。不過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老兩口隻能說聲音有點像,但不能完全確定。也就是說,兩位老人家並不否定,這就給了韓印很大希望。

第二件:離開欣樂社區之後,韓印立馬去了健身俱樂部,找到耿昊經紀人田霜的情人、健身教練東子。他要對東子做一次認知訪談。此種方式,韓印在先前的辦案中已經運用過多次。他讓東子放空大腦,情緒完全鬆弛下來,利用心理暗示引領東子回到當初在田霜家樓道口與嫌疑人碰撞時的場景。通過啟發和描述,希望東子能回憶起一些響聲、氣味,或者已經被視線所及但又未被大腦關注的信息,等等。

果然,雙眼微閉的東子,敘述出先前並未提及的一個細節:“我和那個戴著運動帽的男人在樓道口撞了一下,他個子比我高,身子撞到我肩膀上,有一個輕微的踉蹌。我回頭瞥了他一眼,他正一瘸一拐地向樓梯走去。他身子先是向左邊歪的,感覺左腿是瘸的,不過踏上樓梯台階時,他身子又開始向右傾斜,又讓我覺得他瘸的是右腿,實在很莫名其妙。”

東子不能理解的細節,恰恰是韓印最需要的,它不僅僅表明那個跛腳男人是正常人假扮的,更重要的是顯示出假扮的這個人是一個“左撇子”。為什麽這麽說呢?劉春海是右腿有殘疾,左撇子的人在正常步伐頻率下刻意模仿他當然沒問題,但如果因為某個突然的動作打破了節奏,他第一時間會本能地選擇以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接著去模仿。所以在與東子相撞後,那個戴運動帽的男人,最初走路的姿態顯示出的瘸腿是他的左腿,直到他踏上樓梯台階時,才意識到搞錯了瘸腿方向,於是趕緊做了相應的調整。而耿昊正是一個“左撇子”,這一點早在咖啡廳的那次約談時,韓印就留意到了……

韓印回到支隊大院,眼見杜英雄和艾小美正站在門口議論著什麽,韓印上去打招呼,問兩人在幹啥,兩人說正要給他打電話,韓印便將兩人拉到一旁僻靜處說道:“我覺得咱們現在排查的方向和目標可能都是錯的,咱們要找的不應該是劉春海,而是耿昊!”

韓印稍頓一下,見兩人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驚訝,以為他們沒聽懂自己的話,便加重語氣說:“耿昊才是這一係列案件的作案人,他很可能聽劉雨琴提過劉春海的經曆,甚至也許正是因為他從劉雨琴口中得知劉春海曾經跟於作國住過同一所精神病院,並且兩人在入院時間上也有重合,才有了完美的作案靈感和替罪羊,於是策劃了這一係列匪夷所思的犯罪!”

韓印話音剛落,杜英雄和艾小美迅速對了個眼神,隨即艾小美語帶興奮地說道:“咱們想到一塊兒了,我和英雄剛才討論了半天,也認為耿昊有很大問題!”

“噢,是嗎?”韓印先是有些意外,接著便饒有興致地問道,“快說說你們是怎麽分析出來的。”

“其實也沒有多複雜,我們隻是運用比較原始的偵破手段,由案件原點開始重新審視案件,尋找突破‘瓶頸’的辦法。然而,當我們縱觀了整個案件,便隱隱有種感覺: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因耿昊的新書而起。”杜英雄信心滿滿地說,“對於這一指控我們沒有任何證據,但顯而易見,確實是耿昊的那本新書,讓多年前的疑案再一次成為社會的熱點話題,也讓專案組注意到他對‘3·19’案的認識,加之郵寄到支隊的光盤上有他的指紋,便讓專案組有了拘傳他的理由。然後借助這樣的一個契機,耿昊主動將顧姐牽扯到案子中來;又隨著案件發展,出現了凶手是針對他作案的相關線索,他便由嫌疑人轉為被害人;而通過網絡郵件事件,他提出以自己做誘餌抓捕凶犯的建議,從而催生出所謂的‘誘捕計劃’;還有晚餐的地點,也是他選擇的;他最後跟顧姐一起失蹤了……如此羅列下來,我和小美發現,整個事件中,每一個環節都有耿昊的存在,這絕對不是一種巧合,更像是精心設計的。另外,耿昊的身高也符合東子和方大民的指認。”

“還有,我回想起一個細節,也讓我覺得尤為可疑。”艾小美補充道,“在排查耿昊的社會關係時,我和顧姐曾詢問過他是否有仇家。他起初一口否定,可當我們提到劉雨琴的名字時,他態度立馬發生轉變,忙不迭地說出宋平和一個所謂的粉絲曾與他鬧過矛盾。而當我們順著這兩個方向去查的時候,劉雨琴便遇害了。所以仔細想想,耿昊匆忙中拋出的嫌疑對象,是為了引開我和顧姐對劉雨琴的關注,為他自己贏得殺害劉雨琴的時間。”

“分析得不錯,咱們運用的方法差不多,隻是關注點不同而已,我是複盤了劉春海在整個案件中的行為線索,通過排除法推導出耿昊來。我見過東子和王阿姨了……”韓印大致將自己的分析思路說了一下。

“可是我們想不通他作案的動機,是針對顧姐嗎?”艾小美皺眉問,“耿昊目前狀況非常不錯,事業處於巔峰狀態,很難想象有什麽刺激性因素能令他做出如此荒唐和變態的舉動。尤其他和顧姐分手多年,就算當年可能分得並不愉快,也犯不著做這麽荒唐的事情來報複吧?”

“我是覺得應該跟你們顧姐有關。”韓印遲疑一下,抬手扶了扶眼鏡框,臉上現出一絲尷尬,用少見的支吾口氣說,“可能不僅僅是當年分手的事情,也許……也許他們之間還發生過什麽,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怎麽跟張隊說?”杜英雄撓撓頭,一臉為難地問。

“現在的局麵張隊已經不能完全把控,整個西州警方都動了,局領導親自做指示,不太可能因為咱們這樣抽象的分析,而全盤否定專案組先前所做的一切工作。所以我覺得還是策略點,別急著和盤托出,就跟張隊說讓他們配合咱們再補充調查一點耿昊的情況,看能不能找到線索牽出劉春海來。”韓印凝住神想了想,然後吩咐道,“咱們現在得趕緊再去耿昊家徹底搜一遍,還有他近期所有的活動狀況、通信記錄、財務信息、財產狀況都要仔細地捋一遍。重點是房產信息,包括他家人和親戚的,看他有沒有不為人知的落腳點。再不行,就再迅速排查一遍他的社會交往……”

時間到了傍晚,案情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房產方麵,耿昊的父母和姐姐在本地各有一套房,加上耿昊的住所,杜英雄和艾小美都帶人搜過了,結果並無收獲。不過韓印從耿昊的一個朋友那兒了解到,耿昊當年辦公司時曾有客戶欠了他一筆錢,最終抵給他一棟位於西郊千葉山莊小區中帶院落的別墅。耿昊年前本想轉手給這個朋友,可不知道為什麽又不賣了,至於具體樓號,這個朋友也說不上來。

諸如千葉山莊這類建於城市近郊的別墅區,大多沒有國有產權手續,價格相對便宜,並且房管中心也查不到相應登記。多數購買者都是以投資或者養老性質購買的,當然也有一些不法之徒借機隱蔽財產,所以實際上小區入住率一直都非常低,加之獨樓獨院,隱蔽性強,對耿昊來說是一個極好的落腳點。

另外,杜英雄和艾小美這邊又查到耿昊姐姐名下登記有一部白色日產轎車,針對別墅線索,兩人特意調看了出市區的交通監控,結果確實在監控錄像中發現了該汽車,時間大致在昨夜案發後40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