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緊急搜捕李誠銘!

機場、車站、碼頭、商場、酒店、大型廣場等人群密集的場所,為搜捕區域的重中之重。便衣進場,安保安檢升級,特警駐守外圍隨時待命。同時,對李誠銘的社會關係和社會交往展開深入細致的排查。尤其,警方希望先於李誠銘找到他女友的下落,否則以他的精神狀態,女孩必然凶多吉少。

很快,首先傳來了李誠銘所駕駛車輛的消息。車是在東郊一處深水湖橋上找到的,車裏未留下李誠銘去向線索。一度有人認為其有可能畏罪跳湖自盡,但附近有村民稱半夜就已經看到車在橋上,而警方通過銀行調閱其隨身攜帶的信用卡信息時,發現隔天早上8點40分許,該信用卡在市內一處ATM機上有過兩次取錢記錄,共計一萬元整,監控攝像頭拍到了戴著長舌帽和口罩的取錢人,其體貌特征與李誠銘很像。

從時間點上看,李誠銘郊外棄車,隨後返回市內蒙麵取現時,警方還未將他列為犯罪嫌疑人,所以不太可能是畏罪潛逃,更像是孤注一擲。汽車目標太大了,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的,警方追查起來很容易上手,所以他必須拋棄,最起碼要保障他在實施屠殺襲擊計劃之前不被盯上。

一轉眼,全城搜捕在緊張密集的狀態下已持續了近72小時,李誠銘仍是無影無蹤,各路警員逐漸陷入茫然和困倦期。而就在這天的傍晚,負責監聽追蹤手機的艾小美,突然在定位係統上發現了李誠銘手機的GPS信息,也就是說,李誠銘開機了。隨即艾小美監聽的另一對象李德鬆的手機響了,並由監聽器中傳出李誠銘的聲音,隻說了兩個字“保重”,便留下掛機的嘟嘟聲。不過手機並未關機,足以讓艾小美捕捉到精準的GPS方位信息。

手機定位顯示,此時李誠銘正置身於靠近城市西郊的一個小旅館內,杜英雄和陳海峰立馬召集人手迅速奔去。一路狂飆,不到半小時便殺到目標方位。陳海峰亮出李誠銘照片,旅館老板承認他幾天前入住,當時聲稱自己身份證丟了,願意多出房費,平時也不需要打掃,老板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住下,房間現在還未退,但人好像一早就出去了。

聽過老板的說辭,陳海峰抬手指指自己,又衝樓梯指了指,示意自己帶著幾名警員在附近警戒,讓杜英雄帶著另幾名人手跟著老板上樓查看李誠銘住的房間。

老板用房卡打開房門,裏麵亂糟糟的。被子枕頭都扔在髒兮兮的地上,**堆滿黃色的方形紙盒子,旁邊的桌上放著一部手機和一個簡易的焊錫工具,還有幾撮黑色粉狀物非常惹眼。杜英雄走過去,用大拇指和食指撚了撚粉末,又放到鼻子下聞了聞……

幾乎與此同時,刑警支隊大門口,一輛灰色麵包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從車上下來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

猶如一出反轉劇,案件的走向超乎所有人想象。

杜英雄憑經驗辨別出床頭桌上的黑色粉末為火藥殘留,而堆在**的黃色盒子從外觀印刷上看是用來裝鬧鍾的,有警員提示一共是9個盒子,裏麵都是空的,杜英雄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了——李誠銘這是在自製定時炸彈,而且竟然做了9枚!

留守支隊的韓印接到杜英雄的電話,也充分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如果9枚炸彈在鬧市中引爆,後果簡直無法估量,可以說不亞於一次大規模的恐怖襲擊。韓印立刻讓顧菲菲聯係市局領導,必須不惜一切力量,動用所有資源,盡快找到李誠銘,才能從根源上製止炸彈引爆。沒承想,就在顧菲菲剛拿起電話還未撥出號碼時,一名專案組警員帶著一股疾風闖進辦公室,此時他應該尚不清楚有定時炸彈這碼子事,所以一進門便如釋重負地嚷嚷道:“李誠銘來自首了……”

審訊室中,李誠銘被銬住手腳鎖在審訊椅上,目光從容、神色淡定,偶爾會扭頭望望側麵牆上的電子顯示屏。

審訊室外間,韓印、顧菲菲、艾小美以及江華市市局領導等,正隔著專用單向玻璃窗注視著他。大家都不明白,事態如此緊急,韓印為什麽不立即著手訊問,而是把李誠銘單獨晾在那兒。

韓印心裏何嚐不急,隻是他太清楚了,此時此刻的李誠銘,人格已經偏執到誓與整個世界為敵的狀態,不是你坐到他前麵說出一套大道理或者諸如心理醫生引導病人的說辭,他就能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供出放置炸彈的方位。他成為現在這樣的人,不是一朝一夕的,可以說所有的人格障礙都是“頑疾”,需要找出根源才有可能在瞬間激發人的本性。

尤其眼前這場對峙,事態嚴峻、時間緊迫,是不容有失的。不能盲目上陣,不能讓李誠銘占得上風,也絕不能給予他錯誤的刺激,否則連他自己也會迷失,會更加封閉自己,也就意味著從他嘴裏很難得到真實的信息了。

韓印心裏正焦灼著,杜英雄和陳海峰從城外小旅館緊趕慢趕終於回到隊裏。陳海峰當然不明白韓印的心思,要求立即展開審訊,韓印倒也沒攔著,隻是提議杜英雄和他一起。實際上,他也在等陳海峰,他相信陳海峰能坐到支隊隊長的位置,經驗能力自然不在話下,隻不過在麵對心理畸形的犯罪人方麵經曆比較少,韓印有意讓陳海峰和杜英雄在中間做個緩衝,如果兩人打不開突破口,自己再親自上陣。

“您覺得我們有多長時間?”杜英雄走到審訊室外間門口,轉頭衝韓印問。

“李誠銘剛剛在裏麵時不時地會看下時間,先前的資料顯示:14年前他父親放的那把火,在晚間11點半到12點之間,也許他在等待相同的時間。”在眾人的注視下,韓印抬腕看看表,“現在7點一刻,我估計最多還有5小時,炸彈就會引爆。”

審訊室中,杜英雄和陳海峰在審訊桌背後相繼坐下,李誠銘抬眼掃了兩人幾眼,表情並沒有特別的變化,仍舊很淡然的樣子。

其實這場審訊,對峙雙方彼此心裏都像明鏡似的,關鍵就一個——9枚定時炸彈的安放地點。所以一開場,陳海峰的問題便圍繞炸彈展開:“我們在你住過的旅館中,找到一些火藥殘留和鬧鍾的外包裝,你是在自製定時炸彈嗎?”

“對。”李誠銘回答得簡潔又幹脆。

“做了9枚?”陳海峰又問。

“對,是9枚。”李誠銘重複著炸彈的數量,表示很肯定。

“你想用它們做什麽?”陳海峰逐漸引入問題核心。

“對不起,我不想說,到時間你們就知道了。”李誠銘聳聳肩膀道。

隻幾個來回,問話就僵住了,陳海峰並不在意,他也隻是想試探李誠銘在這個核心問題上會做何反應,而李誠銘絲毫不做遮掩,就這麽直來直去地表示“我確實做炸彈了,但我就不告訴你用途”!這說明他所秉持的信念是非常堅定的,完全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那就說點你願意說的。”杜英雄適時跳出來接力問道,“羅哲是你殺的嗎?”

“是我殺的。”李誠銘繼續坦然地說。

“因為他燒了你的店?”

“對。”

“你怎麽知道是他幹的?”

“哼,說起這事,挺丟臉的。”李誠銘訕笑一聲,用帶點自嘲的語氣說,“事情很簡單,我女朋友卷了我賬上的一筆錢跑了,我滿城轉悠到大半夜也沒有找到她,後來我想到她經常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微博和QQ,覺得那上麵也許能找到她的蛛絲馬跡。可是不巧,電腦之前被我摔了一下,無法開機了,我心裏又急,就想起給我安裝監控探頭的羅哲。他曾經跟我說過,電腦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正好我手裏有他的名片,就直接照著上麵的地址找到他店裏去了。

“那天晚上他好像吃了什麽不衛生的東西,一直鬧肚子,給我修著電腦,不時還要去蹲個廁所。有一趟他蹲的時間挺長的,我有點無聊,順手打開他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看到屏幕上是一個靜止的畫麵,我點了播放鍵,結果就看到一段著火的錄像。我越看越不對勁,錄像裏被燒的分明就是我的店,然後我看到那播放器裏還有好幾段播放記錄,名頭都標著時間和旅館的名字,我頓時明白過來,敢情這小子就是燒了我們那麽多家旅館的罪犯,想必我來之前,他正在回味他燒我們店的場景呢!”

“當時怎麽沒下手?”杜英雄問。

“主要是沒什麽準備,再一個,我不想他死得那麽簡單,所以隔天晚上做好一切準備才弄死了他。”李誠銘說。

“你從哪兒弄到的炸藥?”杜英雄又把問題迂回到炸彈上。

“從我一個朋友的舅舅那兒買的。他在西郊礦場是專門放炮的,一起吃過幾次飯,他喝多了,提過私下倒賣炸藥的事。”李誠銘說,“那天我找他,說有一個承包修路工程的朋友暫時沒申請到炸藥,想從他那兒買點,他痛快地答應了。後來天黑去交易的時候,我又順便借了他的麵包車,他也大方地同意了。”

“就是你停在我們大門口的那輛?”杜英雄問。

“對。”李誠銘說。

“你用它把炸彈運到各個地點?”杜英雄問。

“是。”李誠銘說。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炸彈如果引爆了,傷害的都是跟你沒有任何幹係的人?”

“那又怎麽樣,我和羅哲,那些旅館跟羅哲,有關係嗎?你告訴我,他為什麽要毀滅我們的人生呢?”

……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覺已過去一個多小時,而審訊室中還在反複拉鋸和迂回,隻要一觸及問題的核心,李誠銘便旗幟鮮明地拒絕作答,如此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就在韓印覺得進退兩難之時,有警員進來報告,稱剛剛110報警中心接到報案,有市民在其居住的居民樓樓道裏整理雜物時,發現一枚疑似爆炸物,當地派出所民警已經到場疏散群眾,特警排爆手也已經上路。

辦案組警員話音剛落,市局領導便都待不住了,留下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薑青山配合審訊工作,其餘的緊急趕往案發現場。不多時,進一步的消息反饋回來,確認發現的是一枚定時炸彈,定時器係鬧鍾製成,引爆時間定在夜裏12點整,基本可以確認為李誠銘所製作的9枚定時炸彈中的一枚。

“韓老師,會不會所有炸彈都是以平民住宅樓為目標的?”艾小美望向韓印問。

“對李誠銘內心衝擊最大的傷痛,無疑是他父親燒了他們自己的家,而此刻他將那些和他家同樣的平民住宅樓作為目標,是他某種心理訴求的映射嗎?”顧菲菲也望向韓印說道。

“就算確認了目標類型,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排除1個,還有8個,全市這麽多開放式住宅樓怎麽定位?難不成要我把全市老百姓都轟到樓外?”見支援小組仍舊拿不出切實的行動,副局長薑青山有點沉不住氣,說話的語氣有些急。

“您別急,我們會想辦法的,我們一定會找出一種模式去縮小範圍。”顧菲菲能夠理解副局長的心情,即便確認了炸彈安放地點,也還要留出排爆時間,時間真的不多了,所以她口中安慰著,再一次將期盼的目光投向韓印。

而韓印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審訊室中的李誠銘,仿佛在用眼睛透視他的內心訴求,其實打從警員進來報告在平民樓裏發現炸彈的那一刻起,韓印大腦便開啟了高速運轉模式……

雖然韓印經常說,所謂的犯罪心理側寫是建立在對犯罪統計和歸納的基礎上,在大數據的基礎之上,加以嚴謹合理的分析演繹,才會做出最後的側寫報告。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需要一定的創造力,用藝術創作的靈感,去開啟一種思維模式,進而讀懂側寫對象的內心——正如顧菲菲所說的,李誠銘父親放火企圖與家人同歸於盡,才是對其幼小心靈衝擊最大的事件,對此,他最直接的應激反應是什麽?是憤怒嗎?是仇恨嗎?為什麽這一次的目標要選擇和他家一樣的民宅?是重演?他想讓全世界經曆他曾經的遭遇,體會他當時痛苦的內心?可是為什麽要自首呢?是挑釁、嘲諷,還是更想讓警方去體驗他那時的心理反應?可是為什麽要給警方留下5小時呢?……不,都不對,是內疚!他潛意識裏是希望警方幫他完成拯救!

沉默了好一會兒,韓印終於收回視線,長出一口氣,轉頭望向顧菲菲說:“你在國外接觸過那種通過情感宣泄治愈心理創傷的戲劇嗎?”

顧菲菲聞言,眼睛一亮,問道:“你是說心理劇?”

……

“你們倆跟我來一趟,快點!”審訊室的門猛地被推開,副局長薑青山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衝杜英雄和陳海峰急促地丟下一句話,隨即急匆匆走掉。冷不丁地來這麽一出,杜、陳二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麵麵相覷過後,隻能懵懂地起身追出審訊室。

李誠銘被莫名其妙地獨自丟下,除此似乎也沒有其他異樣的狀況發生,但僅僅過去5分鍾,先是牆上的電子顯示器突然自動關掉,緊跟著燈也滅了,無門上玻璃的室內,頓時漆黑一片。旋即,門外走廊中響起嘈雜的腳步聲和驚叫聲,隱約還能聽到消防車警報的聲響,而同時,似乎有一種煙熏的味道正從門縫中湧入。又過了幾分鍾,審訊室裏煙熏味越來越濃,門外吵鬧的聲音卻漸漸遠去,黑暗中響起“嘎吱嘎吱”的聲音,顯然李誠銘無法再鎮定下去,隻是被專業審訊椅牢牢鎖住,任憑如何掙紮,他也動彈不得。

李誠銘不由得開始慌了,正在此時,就聽門外有人高喊:“還有沒有人?還有沒有人?”

“有人,有人……審訊室裏有人……”李誠銘顧不上矜持,趕緊回應道。

砰的一聲,審訊室的門被應聲踹開,韓印一手捂著口鼻,另一隻手舉著手電筒,跌跌撞撞地走進來。“咦,真的有人被落下,還被鎖住了,聽我說,外麵著火了,你別慌,我給你取鑰匙去!”韓印用手電照照李誠銘的臉,用最短的語言把事態解釋清楚,又迅速地跑出門外。

幾分鍾後,韓印喘著粗氣跑回來,先是塞給李誠銘一條潑了水的毛巾,接著從兜裏掏出一把鑰匙,把審訊椅上所有鎖扣打開。當然,為謹慎起見,他又掏出一副手銬,將李誠銘雙手銬住。韓印拽著他走出審訊室,大口喘著氣,叮囑道:“咱們現在的位置是8樓,電梯已經關了,我帶你走消防通道,用毛巾捂住口鼻,注意跟著我。”

走廊裏濃煙滾滾,視線模糊,辨不清方向。李誠銘此時已完全清楚了現實處境,他緊跟著韓印的腳步尋找消防通道,但明顯地感覺到韓印的腳步逐漸開始蹣跚,也許是暴露在濃煙下時間太長了,他大腦開始缺氧了。

終於走到消防通道口,可誰知韓印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地,手電筒也從樓梯間的縫隙中摔到下麵。韓印第一反應是想要迅速站起,卻又重重摔了回去,一隻腳崴了,他隻能試著用另一隻腳勉強站起,扶著樓梯把手,拖著傷腿慢慢地往下挪動身子。

身旁的李誠銘看不下去了,示意韓印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攙扶著他下樓梯。如此下到6樓,韓印的意識似乎愈加模糊,身體已漸漸使不上力,基本靠身材瘦小的李誠銘拖行。韓印輕輕拍了一下李誠銘的肩膀,似乎用盡最後一股力量將他推開,隨之癱倒在樓梯台階上。李誠銘俯身再欲攙扶,韓印卻一把拽住他的手銬,另一隻手掏出鑰匙顫顫巍巍地插進鎖扣,幫他解開了手銬。“你……快走吧……別管我了,我不行了……一起走,咱們誰也出不去,快……快走吧……”韓印氣若遊絲地說道。

李誠銘整個人卻僵住了,眼睛驚恐地瞪著費力喘息的韓印,似乎突然陷入一個熟悉的情景。“著火了,爸爸、媽媽,快跑啊……”“起來啊媽媽……”“爸爸你說話啊……”“我不走,我要救你們……”“快啊……”“快啊……”“我真的拽不動你,爸爸……”“爸爸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突然,李誠銘雙手抱住頭,仿佛頭痛欲裂。掙紮了好一會兒,才放下雙手,使勁搖了搖頭,又使勁眨了眨眼睛,喃喃地說:“我……我一定能把你帶出去,一定可以……”

說話間,他猛地將韓印背起,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向樓下衝去,嘴裏不住嘟囔著:“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

終於下到一樓,出了消防通道,來到支隊辦公樓的大堂。李誠銘身背韓印,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不知何時,眼睛裏已噙滿淚水。“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他神經質般地叫嚷著,奔向門口亮光處……

刑警支隊大院裏,警車和消防車上的警報燈無聲閃爍著,莊嚴而又緊迫。

李誠銘癱倒在地上,整個人被汗水浸透,哆嗦著身子,淚水大滴大滴地湧出。韓印握住他的雙手,臉上帶著誠懇的微笑,說道:“你做到了,你把我從大火中救出來了。知道嗎?你從來不缺乏勇氣和膽魄,隻是那時你太小了,爸爸媽媽知道你盡力了,他們真的從來沒怪過你,你不必因此再內疚下去了……”

李誠銘跪下身子,使勁握著韓印的雙手,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