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次日上午,DNA檢測結果出爐,證實在液力機械總廠被焚燒的屍體正是羅哲,那麽問題來了,這是針對羅哲連環縱火的一個懲罰嗎?凶手怎麽會知道羅哲的犯罪行徑?到底是誰對羅哲如此恨之入骨?

當然,最後的問題,應該逃不出一個範圍——羅哲作案六起,致六家旅店出現火災,燒死住客五人、燒傷一人,同時還有一名消防員在救援中犧牲,所以從作案動機角度講,受害旅店的經營者乃至縱火累及的死傷者的直係親屬和主要社會關係,都有可能成為犯罪嫌疑人。

案情論證會上,支援小組和專案組的思路基本達成統一,殺死羅哲的凶手一定與係列縱火案有交集。但總體來說,範圍還是比較大,陳海峰希望韓印通過分析凶手在作案中的行為證據,盡可能將範圍再集中一些,或者能給出個特別提示也可以。

其實,陳海峰不提議,韓印自己也會說。因為儀式化的殺人手法從來就不是突發奇想,它是一種與凶手的生活經曆或者挫折以及信仰密切相關的、日積月累形成的妄想,所以韓印認為:羅哲被殺一案,儀式化的殺人過程與最終的焚燒屍體,是兩個層麵的行為體現。就像他前麵對顧菲菲講過的,後者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是一個直接的報複行為;而前者則是對長久以來壓抑心理的一個宣泄。也就是說,韓印所要特別指出的是,凶手對於火的憎恨由來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青少年乃至幼年時期。還有一點,韓印認為凶手患有強迫性的疑懼心理,體現在凶手用鐵鏈將羅哲綁在水泥柱上的動作——鐵鏈足足繞身綁了5圈。正常人不會這麽煩瑣,因為當時羅哲已經在安眠藥的作用下陷入深度昏迷了,就算謹慎,兩三圈也足以把人牢牢綁住了。而凶手在疑懼心理的作用下,思維方式是這樣的——首先他覺得綁3圈並不完全保險,綁4圈呢,更不行,因為4諧音為死,代表著不吉利,對具有強迫性疑懼心理的人來說,4是他們做任何事都忌諱的數字,必須得越過去才安心,所以就有了最後的5圈,也就是所謂的數字強迫症。

“數字強迫症?”韓印話音剛落,杜英雄便急不可耐地嚷嚷著說,“我知道是誰殺的羅哲了,是李誠銘!”

“你說的是那個誠銘旅館的老板?”顧菲菲愣愣地問。

“對,就是他,這小子還蠻神秘的,包括第一次去現場走訪,還有這次去落實安裝監控攝像頭的事,都沒見到他本人,隻與他叔叔有過接觸。”杜英雄使勁點點頭,緊跟著解釋說,“重點是第一次走訪,我印象很深,他那個樓總共4層,據他叔叔說,是李誠銘覺得4不吉利,所以把整個4層都改為5層來標記,這應該就是韓老師說的數字強迫症吧?”

“也不一定吧,其實這種做法在旅館業中也不鮮見。”陳海峰接話說。

“沒關係,起碼是一個方向,咱們可以先圍繞這個李誠銘做一個全麵深入的調查。”韓印明顯傾向於杜英雄的說法。

“戶籍資料顯示,李誠銘不是本地人,他是在13歲時從石山市遷入本市李德鬆戶口中的。”艾小美很有眼力見兒,及時從電腦中搜出相應資料。

“對,李德鬆是他叔叔,說是李誠銘的父母早年因意外雙雙身亡,他後來把李誠銘收養了。”杜英雄補充道。

“不會是他父母的死與火災有關吧?”顧菲菲適時問。

“這好辦,我現在聯係石山市兄弟單位,證實一下有沒有這種案例記載。”陳海峰說。

……

大概過了一小時,陳海峰回到會議室,將一個文件夾放到顧菲菲麵前,說:“還真讓你說對了,確實有那麽個案子,喏,這是剛剛傳真過來的案件資料。”

顧菲菲趕緊打開文件,韓印等人也湊了過來,看到:

案件發生在14年前,當年李誠銘和爸媽一家三口住在石山市大湖區一個非常老的居民區中。案件起因是這個老社區被重新開發,由於對拆遷補償條件不滿意,李家始終拒絕搬離,中間經曆了頗多周折,直到整個單元樓中隻剩下他一家人在住。

之後,就如人們經常在新聞上看到的那樣,整個樓被斷水、斷電,有人在樓道裏拉屎、撒尿,半夜製造各種刺耳的噪聲,變著法打電話辱罵嘲諷,等等。總之,各式各樣的威脅騷擾手段接踵而至,對李家一家人造成極大的心理負擔。尤其是李誠銘的父親李德民,他是一名公交車司機,晚上睡不好覺,心裏又總壓著煩心事,白天出車就容易走神,以至於隔三岔五地出事故。後來公司實在忍不下去,隻能將他停職。

沒日沒夜地遭到騷擾,工作也快沒了,加之同一時期妻子又得了場重病,種種折磨和摧殘,令李德民的精神負荷日益加重,直至患上重度抑鬱症,產生自殺的念頭。在一個午夜時分,李父放火燒了自己的房子,企圖與家人同歸於盡,最終釀下與妻子雙雙被燒死的慘劇。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消防員拚盡全力,救出兩人的獨子李誠銘。

火災發生後,石山市警方對現場進行了縝密的勘查和分析,對李家的社會關係和與拆遷公司發生的矛盾衝突都進行了深入的走訪和了解,最終還原出上述所載案件真相。同時,盡管拆遷公司並未直接參與李家的自焚事件,但石山警方認定其使用違法手段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對相關責任人做了刑事追責……

分析羅哲一案的行為證據,綜合早年間李家自殺性火災事件,李誠銘作案嫌疑巨大。其借助殺人儀式表達精神訴求的方式,實質上也是一種犯罪標記行為,而儀式化標記行為的核心意義,是凶手潛意識中需要將個體的殺人行為合理化、崇高化,這是一種大腦的認知反饋機製,也是由人到魔的蛻變。所以,盡管眼下沒有任何直接證據,韓印還是提議立即傳喚李誠銘,不然這種人放到社會上分分鍾都是一個危險因子。然而,李誠銘消失了!

最後見到李誠銘的是他的叔叔李德鬆,時間是前天深夜,也就是羅哲被焚屍那晚。據李德鬆回憶:

前天晚上10點多,李誠銘回到旅館,情緒異常亢奮,一掃近來諸事不順的陰鬱。這段時間他也確實太倒黴了。先是經營得好好的旅館無端被燒了;接著又是保險公司拒絕理賠(之前他曾為旅館買過一份財產損失險,但保險公司以購買險種條款中不包括人為縱火為由拒絕賠付,來來回回談判了很多次,最終對方還是堅持不予理賠);然後在保險金賠付徹底無望那天,其實也就是杜英雄初次走訪誠銘旅館那天,原本在旅館幫助李誠銘管理賬目的女友,竟帶著賬上剩下的一筆錢不辭而別。當然,她其實早已開始計劃跑路的事,隻是她要完全確認李誠銘真的山窮水盡才最後實施。

當時,李誠銘看似心情舒暢了很多,李德鬆也跟著高興,但不知為何,李誠銘突然提起父母被燒死的事,還一個勁地追問李德鬆當年放火燒他家的有幾個人,那幾個人最後怎麽判的,他們是否是石山本地人,當年那家拆遷公司叫什麽名字。

李德鬆頓時就慌了。原來,關於當年那次事件,李德鬆並未告知李誠銘實情,一直聲稱是拆遷公司雇了幾個地痞將他家房子點著的。他那時的想法很單純,擔心李誠銘記恨他爸爸,也擔心孩子覺得有那樣一個瘋子爸爸而抬不起頭。

麵對追問,李德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李誠銘越問口氣越急,情緒也越來越激動。見他一副急紅了眼的架勢,李德鬆生怕他回老家石山市惹事,一時無措,便說出事件真相。沒承想,李誠銘更加惱火,不分青紅皂白痛罵了李德鬆一頓,隨後跳上自己的車加大油門開走了,至今家也沒回,手機也關機,差不多兩天,音信全無。

李誠銘的失蹤,也讓韓印有種危機四伏的感覺。

韓印告訴眾人:當一個人靠著複仇信念而生時,絕對無法接受所謂的事件真相的反轉,反而會更加堅定長久以來他認定的事實。尤其當他經曆了保險公司的拒絕賠付,經曆了女朋友的背叛,經曆了叔叔前後不一的說辭,他不會再選擇相信任何人,隻會偏執地認為所有人都在欺騙和背叛他。如果說先前他的報複目標是某個個體或者某類群體,那麽現在他會報複全社會。也許李誠銘就此將會由一名使命型殺手,轉變為屠殺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