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韓印出現在中隊長辦公室,將兩份卷宗擺到姚建桌上。
“怎麽又關注起這兩個案子了?”冷不丁被問起兩件舊案,中隊長姚建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詫異地盯著韓印看了一會兒,才謹慎地說,“你們感興趣的不是紅星巷的案子嗎?噢,難道你們昨晚調閱卷宗就是為了找這兩個案子?”
“那倒不是,準確點說,事前我們並不知道有這樣兩起案子。”韓印笑笑,斟酌了一下,含糊地說,“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帶我去現場看看,順便跟我仔細說說這兩起案子?”
“幹嗎這麽客氣,那有啥不行的,兩個案子我都有印象,是我帶著下麵的兄弟辦的。”姚建估計是特意打探過韓印的來頭,遂顯示出格外的尊重,爽快地說道,“咱這就走,去前進橋。”
撂下話沒多久,二人便驅車離開刑警隊,開了十多分鍾,汽車在一處橋墩下停住。
“喏,就是這兒,當年被害人用破紙箱子搭了個住的地兒,也是第一作案現場,屍體隨後被扔進那個垃圾箱裏。”二人下車,姚建指著橋壁前的一塊空地,又指了指路邊的一個鐵皮垃圾箱說。
稍頓一下,姚建接著說:“材料你應該看過了,被害人從哪兒來、什麽時候寄居在此,沒人知道。屍體上和隨身物品中都沒找到身份證明,屍源協查公告也未得到反饋,隻是據周邊的一些群眾反映,他說話不是本地口音,靠撿破爛換點錢糊口。”
韓印“嗯”了一聲,沒再接話,兀自轉頭四下打量起來。前進橋連接南北兩條城市主幹路,跨越一條東西走向的次幹路,是周邊住宅小區與城市主幹路的交通樞紐。橋的左右兩側,沿著路邊開了一些小店,距離現場最近的,是斜對麵五六十米遠的一個拉麵館。韓印的視線繞了一圈,最終也定格在那小拉麵館的招牌上……
“我記得有一個目擊者吧?”韓印凝神問道。
“對、對,其實也算不上什麽目擊者,”姚建順著韓印的視線望了望,便明白了他的心思,答道,“就是那拉麵館的老板,走吧,過去看看,不知道現在的老板換沒換。”
姚建話音未落,韓印已經抬步走去,姚建緊走幾步趕上,很快便一同走進拉麵館。甫一進門,便有一中年模樣的男人上來招呼,姚建定睛打量一眼,便拽住那人說:“太好了,還是你,咱們以前見過,記得我嗎?”說話間,他從手包裏掏出警官證。
老板瞅了眼證件,又仔細看了看姚建,點著頭說:“噢,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年橋下那收破爛的被人殺了,您找過我了解情況?我還記得您是個領導,快請坐,快請坐,坐下說話。”
“對,是我。”姚建和韓印在老板的熱情招呼下坐到一旁的空座上,姚建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對老板說,“你也坐吧,想再跟你聊聊那案子的事。”
“還沒抓到人啊?”老板有些吃驚,然後說,“其實,我當年真沒看到啥,就是半夜起來上廁所聽到外麵有吵架聲,等我出門看時就沒聲了。加上那晚霧挺大的,我也沒仔細看,尋思肯定又是那撿破爛的喝醉了,自己瞎咋呼,便回屋繼續睡覺去了。”
“死者生前跟你有接觸嗎?他經常跟人吵架?”韓印終於插上話問。
“有那麽一點點交往吧。”老板點頭說,“他大概很早就住在橋下了,五冬六夏都是一身單薄的破衣服和鋪蓋,尤其冬天特別冷時也那樣。有一年我實在可憐他,就送他一件舊棉襖,從那之後他每次見到我都特別客氣地和我打招呼。怎麽說呢,這人平時挺和善的,但嗜酒如命,賣破爛攢倆錢,寧肯不吃飯也得買酒喝,而且每喝必醉,一醉就窩在他那小窩裏瘋言瘋語亂罵一通,要是有路人經過,更是逮誰罵誰,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他都罵些啥?”韓印問。
“你還別說,有一次我還真湊過去認真聽了一會兒。”老板“嗬嗬”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沒啥,來來回回就嚷嚷那幾句。什麽誰誰是**、破鞋,誰和誰亂搞男女關係,還抽自己嘴巴子,說什麽自己是孬種、窩囊廢,活該被戴綠帽子啥的……反正感覺好像是自己沒能耐,媳婦跟人跑了,精神受點刺激。”
由於職業關係,趙小蘭平日的社會交往比較複雜,像那些在她手機通信記錄中隻出現過一兩次的號碼,尤其是她主動撥出的號碼,很可能隻是在向潛在客戶推銷保健品,這一部分人要是逐一排查起來那工作量可太大了。杜英雄和王昆討論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從日常固定通話的幾個號碼查起,當然重點還是要找出與趙小蘭有親密合影的那個男人。
鑒於此,杜英雄和王昆再次走訪趙小蘭生前工作的單位,得知她經常撥打的幾個號碼均來自她的同事,被害當天除去幾個推銷電話外,剩餘的電話也是與同事的通話。相關同事都給出人證,以表明當天她們並沒有與趙小蘭在一起。不過當杜英雄拿出艾小美從雲端下載的照片,她們幾乎同時認出了照片中站在趙小蘭身邊的男人。
這名男子叫蔣濤,是一個從事個體營運的中巴車司機,保健品公司曾經在幾次大型營銷活動中雇用他的車拉載過客戶,他與趙小蘭很可能就是在活動中認識並勾搭在一起的。由於蔣濤有老婆孩子,兩人關係見不得光,隻能在私下裏秘密進行交往,故這段關係外人並不知曉。蔣濤目前被本市一家旅行社長期包車,趙小蘭的同事向杜英雄提供了他的手機號碼。
寧山公園依山而建,園中花草繁茂、綠樹成蔭,是一座天然的綠色公園。
公園24小時免費對外開放,裏麵設有多個涼亭、綠蔭長廊、休閑長椅、健身器材等等,對於住在周邊社區的居民,是個非常好的健身休閑場所。所以公園裏總是一早一晚人比較多,其餘時間停留的大多是打發時間的老年人。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些濃妝豔抹、衣著暴露的女子,開始在公園內出現。她們幾乎都操著外地口音,從外貌上看大都是四五十歲人到中年的樣子,她們以在園內休息或者遛彎的老年人為目標,提供廉價的**色情服務,王彩華就是她們中的一個。
王彩華曾在本市一家食品廠打工多年,後因工廠經營不善倒閉,王彩華便被一些姐妹慫恿開始從事賣**勾當。除去接觸嫖客,王彩華平日社會交往簡單,隻限於幾個同樣在公園裏賣**的同鄉,她們也一起在公園附近合租了一個小平房。據她幾個同鄉反映:王彩華脾氣比較拗,做事有點一根筋,講好了多少錢就多少錢,從不衝客人多要,當然客人少給一分也絕對不行。曾經有幾次,因嫖資問題,她還跟客人起過衝突。
王彩華遇害是在寧山公園西區一座小山坡上的男公廁內。公廁又小又簡陋,兩堵矮牆隔出三個蹲位,衛生環境也特別差。衛生紙扔得到處都是,地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水還是尿,可能為了不讓鞋子沾到地上,有人扔了些磚頭在地上好踩著。公廁外,順著山坡下個十幾級石階,是一條半圓形的岔路,往東或者往西走個四五十米才是園區主路,所以這個區域算是個隱蔽的地界,倒是挺適合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因為死了人,再加上賣**女越來越有恃無恐,大庭廣眾之下四處拉客、強拉強賣,**易時也不避諱遮擋,社會影響極為惡劣,所以市局相關部門聯合派出所、街道,對寧山公園進行了集中整頓,嚴厲打擊賣**嫖娼等違法行徑。至今效果明顯,公園裏的賣**嫖娼情況基本杜絕了。
姚建帶著韓印,在案發現場以及周邊來回走了幾圈,同時將案件相關背景信息做了詳盡的介紹。韓印一路上隻是看和聽,並不多言語,姚建就更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終於出了公園,坐進車裏,姚建手握住車鑰匙,卻並沒有發動車子,遲疑了一下,忍不住以試探的口吻說:“好啦,兩個現場都看完了,該跟我說說你的用意了,你不會認為這兩個案子因為被害人身份低下,沒人在意,所以我們沒盡力查吧?”
“不,你誤會了,絕對沒那個意思!”韓印連連擺手,解釋道,“我知道這兩個案子不好破,流浪漢難以和他人產生利益交集,而賣**女又可能與任何人都發生糾葛,作案動機是個很大的疑問。如果科技手段再起不到作用,偵查方向和排查範圍的選擇便難上加難。”
“你這話說得句句都在點上,就那流浪漢,誰殺他幹嗎?能有什麽意義?”韓印一席話,說得既內行,又讓人聽著舒服,姚建像憋了一肚子委屈,終於找到個明白人傾訴似的,一口氣說道,“還有公園這案子,能想到的作案動機,什麽嫉妒、搶生意、搶地盤、金錢糾紛等,各個方向都調查了,嫖客也抓了十多個,偏偏都是死胡同。”
“你有沒有想過,線索其實已經擺在那兒,隻是你們沒發現而已?”韓印整理下思路,接話道,“前進橋的案子,從被害人背景信息來看,他不僅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還是一個酒鬼,並且喝醉了之後還喜歡罵街。從行為證據上看,凶手作案的凶器是取自被害人,而且過程中自己還受了傷,同時也留下了DNA證據,明顯對傷人的動作和結果準備不足,說明這是一次應激性的犯罪。那麽將這兩方麵結合起來,也許可以總結出一種作案動機……”
“你是說,被害人當晚喝醉酒罵街,把路人罵惱了,結果路人拿他的酒瓶把他砸死了?”韓印話未說完,姚建便搶著插話說,“假使這動機成立,橋下有走路的,有騎自行車的,有騎電動車和摩托車的,範圍一樣也不小啊。”
“再說公園這案子,案發在下午5點到6點之間,夏季這個時候仍是大白天,顯然一次有預謀的犯罪不會選擇這樣的時間點,所以我同樣也傾向於認為,這是一次應激性犯罪。”韓印並不接姚建的問題,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道。
“我有點聽明白了,”姚建愣了一會兒,滿眼疑惑地盯著韓印說,“你之所以把這兩個積案挑出來,是覺得它們有可能是同一個凶手所為,不僅如此,你還覺得它們和紅星巷殺人案也有關聯,是這樣嗎?”
韓印微微一笑,算是默認。當然,他也知道,僅憑上麵幾句話,很難說服姚建,便將昨夜結合連環案件三要素總結出的三起案件的相似特征,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跟姚建講了一遍……
而姚建默默聽完,仍然好一會兒沒言語,像是在消化韓印的話。末了,卻還是一臉茫然地說:“恕我直言,我想來想去,你這天馬行空的一套理論,讓我感覺有點太想當然了,說來說去也沒個正兒八經的證據,我是不能苟同。講句實在話,其實紅星巷的案子局裏已經認可了我們的辦案結論,要不是王昆這小子整天上躥下跳弄得我心裏也有點沒底的話,案子早移交了。我給你們時間研究這一個案子都頂著很大壓力,你這回又給我整出兩個案子,我是真……”姚建話沒說完,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須臾,抬頭,歎著氣說,“咳,再說句實在的,打從杜同誌一出現,我就知道他是奔著給常安翻案來的,原本我想他可能是了解一下案子情況和辦案過程,盡盡哥們兒義務,找不出啥說道也就撤了,我也正好順水推舟堵住王昆的嘴,沒承想他又把你搬來了。我上網搜了你的信息,來頭不小,我琢磨著你們這回肯定得弄出點動靜才能罷手。我也知道得罪不起你們,這樣吧,你們要真想把三個案子並起來查,我不反對,甚至還可以適當提供一些協助。但我有兩個條件:一、常安2015年一整年都在外海跑船,如果以你們連環殺手作案的邏輯,那麽常安便不符合作案條件,但我想說的是,在你們找到確鑿證據之前,常安我不能放;二、調查暫時不走官方程序,並且越低調越好,真要是弄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到最後再破不了案,那老百姓和社會輿論還不罵死我們,別說我,連局長都得受牽連。”
“夠意思,成交。”見姚建越說越悲壯,韓印故意用帶點痞氣的口吻,調節氣氛說道。
“再說,連環殺手不都是有預謀地殺人嗎,跟你強調這應激性不矛盾嗎?”姚建又皺著眉頭說。
“不矛盾,連環殺手也有個從開始到發展的過程。”韓印拍拍姚建的肩膀,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說道,“對了,我想找一些當年的舊報紙……”
在韓印與姚建達成一致意見的同時,蔣濤被帶進刑警隊的審訊室。
起初接到電話傳喚,蔣濤並不情願,口口聲聲稱跟趙小蘭不熟,又找理由說自己正在出團,遊客都在車上,脫不開身。杜英雄倒也沒強求,不溫不火地讓他先忙,說完事到家裏聊。一聽這話,蔣濤立馬了,乖乖地把自己送到了刑警隊。
“警察大哥,求你們了,想問啥我都說,但這事就別牽扯我家裏了,成嗎?”屁股剛挨到椅子上,蔣濤忙不迭地哀求道。
“哼,你這是承認跟趙小蘭是情人關係了?”杜英雄譏笑一聲道。
“我確實出軌了,但她的死跟我可沒關係,”蔣濤使勁搖著頭說,“我整晚都待在市中心醫院,不信你們可以去調監控。”
“行啊,我們這套業務你還挺熟練,那趕緊的吧,把該說的都說說,你最後跟趙小蘭接觸是什麽時候?”王昆語氣嚴厲地說。
“就她被人殺的那天。”蔣濤一邊整理記憶,一邊慢吞吞地說,“那天下午3點來鍾,我到機場送團,然後給小蘭發微信問她在哪兒,她回信說從單位剛要出來,我提議到金百合洗桑拿,晚上再一起到金百合旁邊那家烤肉店吃飯。可開車往那兒去的半道,接到旅行社電話,讓我再回機場等著,說臨時有個團要接。我又給小蘭發微信,說得晚一點到,小蘭說沒事,她先在金百合附近轉悠轉悠。後來飛機誤點,我接到團送到酒店已經7點多了。之前大概6點半左右,小蘭給我發微信說她餓了,說咱還是先把飯吃了再洗桑拿,還說她先去烤肉店把酒菜點好等我。可誰知我從酒店往那裏趕時又出了岔子,我媳婦打來電話,說丈母娘突然暈倒了,讓我趕緊到醫院去。我隻能跟小蘭發微信解釋說去不了了,小蘭白等一下午,很生氣,說了一堆風涼話,我當時心裏著急,沒搭理她。到了醫院,得知丈母娘得了腦出血,正在做手術,之後我就在醫院一直照顧丈母娘。隔了差不多一個禮拜,有一天碰巧在醫院遇到小蘭她們公司一小姑娘,才知道小蘭被殺了。我怕受牽連,就把她的微信刪除了。”
“你說的金百合,是在促進路道邊那個金百合休閑洗浴中心嗎?”王昆問。
“對、對,是那個,我有那兒的打折卡……”蔣濤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