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印與顧菲菲等人會合後,按照慣例,首先聽取青泉警方介紹辦案進展。
“其實也談不上有什麽進展,追查快遞源頭,和預想的一樣,是個死胡同。快遞員隻是接到電話到指定地點取了快件,根本沒見到郵寄人,對方的手機號碼也是個臨時號碼,無從追查,隻明確一點,打電話的是個男的。”支隊長張振東,50多歲,中等個頭,一頭接近於光頭的板寸,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精幹。就這麽三言兩語地說完手頭上的情況,自己都覺得有些尷尬,好歹也幹了近30年的刑警,很少遇到現在的案子,根本無從下手。所以麵對著一群無論是年齡還是資曆都差得遠的年輕人,他也不得不放低姿態,語氣極為客氣,說:“你們是專家,又是總局派來的領導,你們說這案子怎麽辦,咱就怎麽辦,我全力配合。”
“既然快遞指明要‘5·14’專案組接收,而且快遞內容顯示出與李笑笑失蹤案以及‘5·14’大案都有關聯,那麽咱們就先從兩方麵入手……”顧菲菲與韓印交換了下眼神,顯然關於辦案切入點的問題兩人早已討論過,所以張振東有意把主動權拋給支援小組,顧菲菲便毫不客氣地接下來,“我們需要重新梳理與‘5·14’大案相關的所有資料,同時希望與李笑笑家屬做一些溝通。”
“調閱資料倒沒問題。”張振東咂巴一下嘴說,“不過家屬方麵有難度。”
“孩子父母不都是警察嗎?他們應該願意配合我們吧?怎麽,他們不做警察了?失聯了?”杜英雄一連串地問道。
“恰恰相反,因為我跟他們接觸太多了,他們家的事,說來話長。”張振東一邊搖頭,一邊深深歎口氣說,“李成義和寧新40出頭才有了笑笑,很不幸孩子患有自閉症,也因此夫妻倆包括兩邊老人都格外疼孩子。出事那天是周日,寧新有任務出差了,老李帶孩子上美術興趣班。課上到一半,老李接到傳呼,說有緊急任務,讓他立即回隊裏。他算了下,讓孩子爺爺奶奶來替他接孩子下課,時間應該足夠,便往家裏打了電話。他打完電話就往隊裏趕,兩位老人也從家裏出來接孩子,可誰知路上塞車晚到了會兒,也就晚了5分鍾,孩子就不見了。隨後,先是姥爺姥姥埋怨老李家沒照顧好孩子;接著是爺爺奶奶埋怨媳婦,說孩子得了這種病早就說了兩口子不能都忙,得有一個人辭職專門照顧孩子,媳婦偏不聽,舍不得那副所長的官位,一直拖著;媳婦這邊再把氣撒到老李身上,說什麽任務怎麽能比孩子重要;老李反過來再埋怨父母,說讓你們倆打車來,偏舍不得錢坐公交車,結果耽誤了時間。總之,一大家子天天打羅圈架,互相埋怨,也各自懊悔,最後真的是分崩離析了。老李夫妻倆離了;爺爺奶奶自責得沒法待在青泉,搬到外地女兒家去了;姥爺姥姥那邊和老李像仇人似的,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更慘痛的是,孩子出事三年後,寧新因過勞猝死在工作崗位上;六年前老李到年齡退休了,結果患上阿爾茨海默病,逐漸地什麽也記不得了,連我們這些老戰友都不認識了,身邊也沒個親人照顧,隻能住進養老院。”
“真的是太慘了。”艾小美吸了吸鼻子,有點哽咽地說。
“唉,隻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也許隻有毀了自己的人生,才能讓他們心裏對孩子的愧疚少一點。”韓印也感歎道,隨即話鋒一轉,“我們還是想見見李成義。”
“沒問題,啥時都行,現在去也可以。”張振東幹脆地說。
“那好,咱現在就去。”韓印說。
同心養老院。
張振東帶著韓印和顧菲菲走進來時,李成義坐在床頭正望著窗外,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吸引,抿著嘴看得津津有味。聽見響動,他轉頭衝三人笑了笑,接著又事不關己般地繼續望向窗外。隨行的小護士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有人來看他了,他這才轉過整個身子一臉癡笑地打量起三人來。
張振東也走過去,把手裏拎著的水果放到床頭桌上,然後握住他的手,語氣親昵地問:“老李,能認出我不?”
見李成義仍癡笑不語,小護士像對待孩子似的打趣道:“李大爺現在可狡猾了,知道自己記性不好,怕讓人笑話,就憋著等別人先說明身份,對吧,李大爺?”
眾人都被逗笑,小護士滿麵春風地出了房間,韓印也跟著出來,客氣地叫住她:“護士小姐,請等一下,能和你聊兩句嗎?”
“噢,您說。”小護士停下腳步。
“李大爺最近一段時間表現怎麽樣,有什麽反常舉動嗎?”韓印問。
“沒有啊,大爺一直很好,他當過警察,據說還當過兵,床鋪啥的從來都是自己整理得井井有條,不用我們操心。為人也特別和氣,平時還能幫著侍弄侍弄院子裏的花草,就是腦袋不好使而已,我們這兒的護士都很喜歡他。”小護士說。
“那他一直這樣,什麽也記不起來嗎?”韓印指指自己的腦門示意說。
“那倒不是,大爺來了兩三年,原先不這麽糊塗,還能記起些事,也就近一年時間吧,開始完全認不得人了。唉,這種病沒辦法,咋治療最終也是這樣。”小護士搖搖頭,惋惜地說。
“你在李大爺那兒見過這個嗎?”韓印亮出一張照片。
“見過,大爺沒糊塗前很寶貝這個,我記得是用個小盒子裝著的,他經常拿出來看。”小護士一眼認出照片上的手鐲說。
再次回到李成義房間,已經是和小護士談完話了,韓印衝顧菲菲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提議張振東帶李成義到院子裏散散步。張振東雖不明就裏,但明白兩人是想把李成義支出房間,估摸著也是與辦案有關,便照著做了。
張振東和李成義前腳出門,韓印後腳趕緊把門關上,衝顧菲菲急促地說道:“護士證實李成義手裏還有一隻銀手鐲,說是裝在一個小首飾盒裏。”
“你懷疑是李成義自導自演?”
“希望不是這樣,先找找手鐲再說。”
顧菲菲和韓印現在越來越默契,從韓印堅持要見李成義,到他找小護士問話,緊跟著又折回來衝她使眼色,她心裏大概就明白韓印的思路了——不難想象,孩子的這種銀手鐲必然是一對,而李笑笑失蹤時隻戴了一隻,那麽另一隻在哪兒?會不會快遞到支隊的就是這另一隻呢?兩隻手鐲李笑笑肯定都戴過,所以在上麵提取到其DNA證據不足為奇,會不會是李成義把手鐲快遞到支隊,想促使案件重啟呢?
養老院裏的房間陳設都很簡單,李成義住的是單間,隻有一張床、一隻床頭桌、一個大衣櫃,所以韓印和顧菲菲很快便翻找完一遍,緊跟著又翻了枕頭、床鋪,也沒發現首飾盒。韓印不死心,單膝跪地掀起快要搭到地上的床單,衝床下打量一眼,便看到一隻藍色的大旅行箱。
韓印招呼顧菲菲,兩人一起把箱子從床下拖出來。幸運的是箱子並未上鎖,裏麵整齊碼放著一些日記本、文件夾、檔案袋……當然也有一個小首飾盒,隻是打開後,裏麵是空的。
“手鐲果然不見了。”韓印把空盒子在顧菲菲眼前晃了晃。
“這些都是與‘5·14’大案相關資料的複印件和辦案筆記,看起來,這麽多年李成義一直在研究這個案子。”顧菲菲隨手翻了翻日記本和文件夾說。
“有明信片之類的東西嗎?”韓印問。
“還沒看到。”顧菲菲又裏外仔細翻了翻箱子,把幾個檔案袋也都打開檢查一遍,然後又低頭斟酌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覺著手鐲不見了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也許是被李成義弄丟了。據我觀察,他的阿爾茨海默病確實已經發展到很嚴重的地步,你有沒有發現他一直在癡癡地笑,那其實就是大腦極度退化,失去自控能力的表象。”
“你的意思是說,李成義早已經不具備策劃快遞事件的能力?”韓印接下話說。
“是這樣的,不過也不意味著你的思路完全是不可能的,也許是李成義身邊的人‘拔刀相助’呢?”顧菲菲看來也並不想全盤否定韓印的懷疑,遲疑了一下,又說,“問題是,就算咱現在知道了手鐲的來源,那明信片從哪兒能搞到呢?”
“對,這的確是個問題。”韓印點點頭,把首飾盒放回箱子中,說,“不管怎樣,先從李成義身邊的人查查看。”
……
三人走出養老院大門時,天已經黑了,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戶散落在院子裏,李成義站在光亮下,依依不舍地目送三人上車離去,盡管他並不清楚他們是誰。張振東一邊開著車,一邊不住地唉聲歎氣:“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或許對老李來說,得了那種病,反而是一種解脫!”
差不多在韓印他們到達養老院的同時,杜英雄和艾小美在支隊一位同人的陪同下,見到了管駿的父親——管浩波。其實管浩波並不難找,快遞事件炒得沸沸揚揚,“5·14”大案被再度解讀,作為當年凶手的父親怎麽可能不知道?當年管浩波就死活不相信兒子是變態殺人狂,這回他似乎覺得找到了把柄,幾日前特地跑到市公安局,胡攪蠻纏地聲稱要起訴市局,說刑警隊當年抓錯了人,他兒子是個替死鬼……
當然,杜英雄和艾小美此行與他鬧事無關,主要是依照韓印吩咐,想從管浩波這兒了解當年管駿和他爺爺相處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