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轉暗了,朦朦朧朧的像罩上了一層紗。坐在辦公桌前填寫目錄表的劉剛隨手打開台燈,借著側麵投過來的燈光,張雨田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了。他不禁伸手橫向裏摸了摸肚子,從上午一頭紮進貴賓室裏和大虎小寶兩人較勁開始,到中午坐在飯桌上分析案情,再到審完大虎這個嫌疑人,溜溜的將近十個小時自己竟然沒覺得餓。他轉過臉看看埋頭組卷的劉剛,心想就算自己不吃也得顧著點夥計呀,他揚手拍拍劉剛說:“得了兄弟,不用弄得過細,許多材料還要以後補充呢。看你今天挺辛苦的,哥哥我請你吃飯。”

劉剛邊給案卷封著線扣邊說:“師傅,我是您徒弟呀,我得請您吃飯。”

“你倒是跟得挺快。我什麽時候答應收你這個徒弟了。”張雨田搖著頭說,“手底下麻利點,這是城鄉接合部出門連個車都不好找,回到市裏還不定幾點鍾呢。”

“沒事師傅,我開著車呢。一會兒我先拉著您找個好飯館請您吃飯,您要是看我順眼就收我當徒弟,以後跟著您學業務。正好還能把您送回家。”

“嗬,你小子夠牛的。”劉剛的話不由得讓張雨田在心裏感慨了一下,自己幹了這麽多年天天還騎著自行車上下班呢,眼前這個口口聲聲喊著自己師傅的小民警,駕駛的交通工具比自己先進許多。

汽車一路駛過滿是雜草的狹窄小道,開進公路後走到繁華的市區,張雨田選擇了一家“雲南過橋米線”的小門臉兒叫劉剛停車。兩人走進屋裏找了個幹淨的桌子坐下後張雨田對服務員說:“來個兩人鍋,魚、菜、肉、火腿、蝦丸所有的東西都雙份。”

“師傅,咱就吃這個?”

“你想吃嘛?”

劉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看電影電視劇裏麵刑警辦案不是捧著碗麵,就是啃麵包餅幹當飯吃。您這樣的我頭一次見。其實我還想找個好飯館請您大吃一頓呢。”

張雨田擺擺手說:“電影電視劇裏麵刑警辦案還天天住高級賓館吃龍蝦鮑魚呢,不都是編的嗎。合著你小子想當刑警就是為了把吃方便麵這課補上呀。要是這樣我勸你別幹了,隻要是當警察在哪兒都能達成你的願望。”

劉剛連忙搖著手:“師傅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誠心誠意地想請您吃飯,拜您為師跟您學功夫。”

“你武俠片看多了吧,怎麽聽著像影視劇裏的台詞呢……”

不一會兒服務員就將盛滿各種蔬菜、肉類的推車推到兩人麵前。將各種食材投放好以後,拿起碗雞湯澆到鍋裏。張雨田伸手製止住還要說話的劉剛,拿起筷子指著湯鍋說:“別說我不給你機會,現在我考考你應變能力。”

“師傅您說我聽著呢。”劉剛惘起眼眉盯著張雨田。

“把架勢收了,別那麽緊張。又不是讓你跟我搶飯吃。”張雨田用筷子點著湯鍋說,“剛才服務員放進去兩大片火腿你看見了吧,我下麵說的你可聽好了。隻許你下一回筷子把其中的一片給我夾上來。”

劉剛舉起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僵住了,兩隻眼睛衝滿滿當當的一鍋米線相開麵了,他沒想到張雨田會給自己出了這麽個看似容易,卻幾乎無法辦到的難題。“幹嘛呢,咱們是吃飯,沒工夫等你調查研究。一分鍾,夾不上來別再提拜師的事。”張雨田用筷子敲著碗邊說,“等你看到明天黃花菜都涼了。”劉剛不服氣地在鍋邊上試了幾次,最後無奈地放下筷子朝張雨田說:“師傅,您這道題沒解。這一鍋湯湯水水米線菜葉的你讓我怎麽給你夾呀。”

張雨田嘿嘿兩聲說:“功夫不到家吧,這和哥倫布立雞蛋是一個道理,其實就是層窗戶紙,不過變換個捅破的手法。”說完抄起盤子上的湯勺,一勺一勺地先盛滿自己的碗,然後又拿過來劉剛的碗把湯盛滿。鍋裏露出了沉在下麵的米線和肉片,張雨田拿起筷子伸進鍋裏,夾起片火腿放到自己的碗裏。劉剛瞪大眼睛看著張雨田說:“師傅,就這麽簡單呀……”

“看著簡單,找到正確的方法難呀。”張雨田端起碗來喝了兩口湯,“這和搞案子是一個道理,就拿今天的案子來說吧,看似是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可如果再細致地推敲,就會察覺還有線頭甩在那裏等著我們去發現。”

劉剛機靈地跟上一句:“您從這個案子中發現什麽了?”

“我發現……”張雨田停住了湧到嘴邊的話題。自己發現什麽了?他不由得想起和戰奇、範廣平、邢更年他們幾個人在飯店桌子上擺起的那個現場,還有那幾個解不開的疑點。審訊中大虎隻承認和外界有聯係也供認了幫凶,可是現場裏的那個手機信號為何隻字不提呢。同時大虎並沒有說出給外界發過綁架現場的照片,那麽網絡上傳播的照片又是誰幹的呢?張雨田將這第三個疑點在腦中閃回了好幾遍,始終無法說服自己。

“師傅,您怎麽不說話了?”劉剛小聲地問了一句。

張雨田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回答似的吐出了句話:“要是能找到被劫持的人質就好辦了。”

“師傅,被劫持的人質咱們都有身份登記能查詢的。”

“地址可以瞎編身份證可以造假,當時那種混亂的場麵沒有時間核實真偽。”

“咱可以查錄像啊。”劉剛緊跟上說道,“我記得當時人質出來的時候,市局技術大隊和咱們刑警隊的人都錄像了。”

這句話真如醍醐灌頂一樣讓張雨田立時興奮起來,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把碗勺連同盤子震起來老高,然後指著劉剛說:“好小子,我收回剛才說的話,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徒弟了!快吃,吃完開車跟我走。”

坐在劉剛車裏的張雨田撥通了戰奇的電話,沒等對方開口他搶著問:“你怎麽不接我電話呢?我在路上馬上回刑警隊,你在隊裏等著,我要去資料室查資料。”誰知道戰奇沒好氣地說:“接個屁,電話讓人家管製了一個下午。”張雨田從電話裏聽出了戰奇的鬱悶,連忙追問是怎麽回事。在他反複的詢問下,戰奇才把受冤枉的事情說了個大概。並告訴他自己現在已經被萬政委停職反省等候調查了。這件事真是出乎意料,張雨田急忙問道:“師傅沒替你說話嗎?”戰奇唉了一聲:“別提了,師傅因為這件事還和萬政委鬧得不愉快,萬政委說讓他管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不要再插手其他的事情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張雨田不禁攥緊了手機。

“你還不知道呢,師傅已經提副處長了。但不再分管刑偵業務了。”

“可是這個案子還沒完呢。”張雨田對著話筒焦急地說道,“哪有幹了一半就換人的呀。”

聽筒裏傳來戰奇詫異的聲音:“你說什麽?案件不是已經結了嗎?我聽邱毅說你審了大虎一個下午,他全撂了還供出外麵接應的同夥。邱毅他們已經去抓人了。王處長還說要給你請功呢。”

“哎喲……”張雨田不由得喊出聲來,“我的大哥啊,當時訊問室裏有一個算一個都戴著帽翅呢,摸摸腦袋都比我大,哪能輪得到我說話。再說了就算有機會張嘴也沒人聽我的呀。”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案子還有線頭?”

“至少是咱們中午分析的那些疑點沒弄清楚。我現在想去資料室就是去查人質的情況。”電話裏的戰奇沉默了片刻,少頃才說:“你先找找牧園,她也許能幫你盡快把資料調出來。我過會兒到隊裏。”說完就撂了電話。

張雨田對著手機上牧園的電話號碼直愣神兒,他不是不想打這個電話,而是不知道接通以後怎麽說。現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經有近三年的時間裏沒打過這個電話了。平時在單位裏就算是對麵遇到牧園,他都會選擇盡快走過,甚至不打一聲招呼不留下一個笑臉。雖然兩個人以前曾經在一個辦公室裏,雖然他曾經在心裏深深地愛戀過牧園,可當他在某一天鼓足勇氣準備約會牧園的時候,對方卻開心地告訴他,邱毅已經向自己表白了愛慕,她和邱毅戀愛了。

就從那個時候起張雨田變得沉默寡言,過了段時間他找到丁瑞成主動要求去遠在看守所的預審隊。這個要求讓丁瑞成很是詫異,因為通常一個單位的內勤都是預備幹部的人選,隻要你踏踏實實地幹好工作以後肯定有升遷的機會。再說當時丁瑞成也很看好這個年富力強、聰明機敏、判斷準確的張雨田,認為他是塊幹刑偵的好材料。誰知道張雨田不僅不珍惜眼前的機會,反而要求去城鄉接合部的看守所,鐵路看守所地處偏遠交通不便,基本上是紮根在農村,去那裏上班等於是發配滄州。丁瑞成開始沒答應,但架不住張雨田沒結沒完地糾纏,甚至為此連內勤的工作都不幹了,天天遲到早退晚來早走。丁瑞成極度失望之下像打發瘟神一樣簽了同意調動的意見,將張雨田如願以償地送進了看守所裏。張雨田這個舉動好多人都不理解,其中包括和他關係非常好的戰奇。其實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這麽做的目的,他是為了躲開牧園,躲開自己暗戀過的女人。

站在公安處宿舍樓下的張雨田猶豫半天還是撥通了牧園的電話。鈴聲響過幾遍後聽筒裏傳來個清幽的聲音:“喂,誰呀?”“是我,大嘴。”說完這句話張雨田後悔得直跺腳,心想怎麽順嘴把自己外號禿嚕出來了呢,趕忙進行糾正,“牧園,我,我是張雨田。”

“嗯,我聽出來了,有事嗎?”牧園的聲音仍舊這麽幹淨好聽。

“有事,你能出來嗎,找你幫個忙查查資料,是,是有關案子的事。”張雨田前期打好的腹稿被牧園的聲音攪得七零八落,匆忙中組織起來的語言完全不似平時那麽流暢,甚至還有點磕磕巴巴。牧園在電話裏答應說“我馬上下樓”,張雨田才想起來最重要的事情忘記問了,牧園的傷勢如何?

公安處的宿舍離辦公樓很近,隻隔了一條馬路。張雨田看見牧園連忙迎上前去,牧園還是像從前那樣穿著利索,隻是頭上戴了個彩線編織的帽子。這是用來遮蓋頭部傷口的吧?張雨田心裏想著嘴上問道:“牧園……你的傷嚴重嗎?”

“沒事,豁個口子縫了幾針。這麽著急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吧。”

張雨田點頭答道:“我需要今天上午解救人質時的視頻資料。也許從這裏麵能證明我的發現,我也知道調這些資料要領導批準,可是現在天都黑了,等不及批準……你看你還有傷,真不應該麻煩你。”

牧園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你怎麽突然學會客氣了,走吧。”轉眼看見緊跟在身後的劉剛,張雨田趕緊作著介紹說:“我徒弟,平海站公安段的民警劉剛。小劉,別愣神呀,抓緊喊老姑。”沒等劉剛張嘴牧園急忙製止住,衝著張雨田道:“你這張嘴總沒個正形,我有這麽老嗎。”

三個人來到內勤辦公室,張雨田讓牧園調出資料後一頭紮在電腦旁反複地觀看著,邊看邊用手不停地抓摸著什麽。牧園看見後走到辦公桌前打開抽屜,從裏麵拿出塊光滑的雨花石悄悄地放在旁邊。這是張雨田和她在一個辦公室時,為了少吸煙養成的習慣,每到他琢磨事情的時候,總喜歡在手裏抓摸點兒東西。這塊雨花石是以前張雨田用過的,俗稱“手撚兒”。當牧園把手撚兒放到桌上時,張雨田猛然覺得有股溫暖直湧到胸口,牧園還記著我的習慣呀,但他壓抑住自己,把眼神從桌麵上收回來,繼續盯著眼前的顯示器。

顯示器裏播放的視頻拍攝得很不專業,鏡頭總是忽高忽低地晃動,人物也在畫麵裏上下抖動,他們幾個人都能感覺到拍攝者當時的匆忙。張雨田看了會兒說這樣不行,不容易記錄和分辨。牧園告訴他有資料,張雨田指著桌上的幾張附頁紙說:“這是誰幹的活兒呀,寫得太糙了,我得重新核實一遍。”說完他扭頭衝劉剛道,“小劉,我說,你拿筆記錄然後核實材料上的姓名地址。人質1,年紀大約四十歲,戴眼鏡留分頭,上身著寬鬆式棕色休閑服,內穿淺藍色襯衣,下身是條牛仔褲,腳底下……是雙黑皮鞋。”張雨田點住暫停鍵用手指著畫麵裏的第一個人。

“材料上顯示該人叫王鑫,家住平海市中區幸福大街38號,四十二歲。職業是教師,此次是想乘車去南京看望大學同學,身份證號……”劉剛拿著紙筆邊記錄邊核對材料上的記載。

“人質2……”

兩個人你說我記一個個地核對著畫麵裏出現的人質,連戰奇進門走到他們身後都沒有發覺。當張雨田說到人質16的時候突然頭向前傾了一下,像是要紮進屏幕裏似的。他急忙按動鼠標反複播放著有些晃動的畫麵,人質16的影像被前後15、17兩個人質交替遮擋著,隻是在移動的瞬間才顯示出模糊的頭像。張雨田反複觀看的就是這稍縱即逝的頭像。看著張雨田笨拙地操作著電腦,牧園忍不住上去推開他的手熟練地調整著視頻:“你是不是要看這個人的截屏?”

隨著牧園的問話一股淡淡的體香飄進張雨田的鼻孔,他有點沉迷,但馬上下意識地緊握住手中的石頭。腦中不停地告誡著自己,這個時候不能分神。“嗯,你能把這個16號給我放大放清晰點兒嗎,我看著這個人眼熟……”

牧園熟練地把圖像定格,截取畫麵後放大並盡量加強了清晰度。張雨田不錯眼珠地盯著這張略顯模糊的圖像,猛然間倒吸了口涼氣,身體微微地顫抖了兩下。這個舉動讓身旁的劉剛很是詫異,他感覺到張雨田攥著石頭的手在發顫,臉上露出種說不清是驚喜還是憤怒的表情,他疑惑地問道:“師傅,您看見嘛了……”

張雨田猛地站了起來,發現身後站著的戰奇。他一把拉住戰奇的手指著顯示器上的圖像說:“老大,你,你,你看看這是誰!”說完沒等戰奇答話一把將戰奇按在椅子上。戰奇盯著圖像仔細端詳了半晌,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宋老三,宋林!”“就是他。他雖然留起了頭發可模樣變不了。”張雨田興奮地在原地跺著腳,嘴裏不住地念叨著:“三年多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沒跑,竟然還在平海,我得抓住他,我得抓住他……”

戰奇知道張雨田的心思,也了解他為什麽這樣激動。因為這個宋林,就是三年前在看守所裏借著突然發生的那場大火越獄逃脫的嫌疑人,張雨田還為此背負著說不清的嫌疑。

宋林當年是一個扒車越貨搶劫鐵路運輸物資團夥的首犯,常年以吃大輪搶劫盜竊旅客財物為生。團夥的頭目是名震周邊幾省的黑道人物“刀客”。這個犯罪團夥開始的時候還是個鬆散的帶有遊擊性質的組織,對鐵路周邊的治安根本構不成威脅,但是當“刀客”異軍崛起稱王稱霸後,這個團夥像是打了雞血似的突然膨脹起來,短時間內形成了有組織有規模的搶劫盜竊集團,給鐵路物資運輸造成了極大的損失。貨主們理賠的保險單像雪片一樣地飄向鐵路運輸部門。而且這個團夥還極會漂白贓款贓物,用非法所得開設了物流公司、物資回收公司、酒樓飯店等場所作掩護。短短的兩三年間就完成了血淋淋的原始資本積累。

時任平海鐵路公安處刑警隊長的丁瑞成,就是偵破此案的負責人。經過分析和調查,他們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團夥身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俗話說得好,“有買就有賣”,促使“刀客”團夥瘋狂盜竊鐵路運輸物資的動力,就是有收贓渠道在背後流通這些贓物。於是丁瑞成和戰奇、張雨田、範廣平、邱毅他們製定了個非常大膽的計劃,頂住上級領導的催促和命令式的督戰,劍走偏鋒調轉槍口狠查收贓渠道。果然,在連續打掉幾條收贓渠道後,這個看似鐵板一塊的團夥出現了鬆動的跡象。盜竊搶劫來的東西出不了手變不成現金,堆在屋裏礙事不說還會成為公安局的證據,放在哪都是個雷。加上刑警隊對已掌握的窩贓地點進行監控,抓住線頭死纏爛打追查到底,很快就掃清了“刀客”團夥的外圍,打掉了他們掛羊頭賣狗肉的幾個公司,劍鋒直指向隱匿在幕後的“刀客”。

“刀客”發覺事情不妙開始卷鋪蓋逃跑,一場曆時近兩個月的追逐戰在“刀客”的殘兵敗將和丁瑞成帶領的一大隊之間展開。雙方你來我往拚腦力,鬥智慧,在南北東西三橫三縱的鐵道線上縱橫搏殺。其中最凶險的一次交鋒,是兩撥人馬在列車上不期而遇,犯罪嫌疑人的刀刺向丁瑞成,在旁邊的邱毅手疾眼快一把推開師傅,刀劃著邱毅的手直刺向胳膊,當時血流如注。經過多次的生死相搏,終於在吉林的防川邊境,這個中、朝、俄三國交界的地方,將要偷越出國境的“刀客”捉拿歸案。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隨著“刀客”的交代,宋林這個人名開始浮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