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墨弦緩緩將西域進宮的葡萄美酒,沿著杯沿,慢慢的倒入荀鶴的杯盞中。那紫的如紫金花一般的顏色,看起來神秘又迷人,聞起來的味道更是清冽酸甜。
“先生在汴京。怕是沒有嚐過這西域美酒吧?”
他學著西域人倒酒的方式,並不滿杯,而隻是倒至三分之一的度,笑著抬放到眼前。
荀鶴行了謝禮,接過杯酒,放在鼻息間輕聞。一股葡萄釀的美味味道,在氣息之間纏繞、流連,他隨著這濃濃的酒味,細品於唇齒之間。
一番饒有滋味的品嚐過後,荀鶴看著杯中輕晃的酒水,笑說:“果真是美酒。”
北堂墨弦沒有飲,隻是將目光長遠的方向在場婚宴的那些人,頓時覺得他們都不過是個凡夫俗子的酒鬼,鮮少有金雞獨立之人。
他將眼神收回,對荀鶴說道:“先生既然身處汴京,又是如何來到京城,並投身於淩王府,甘願當一名閑散的門客?”
荀鶴沒有過於留戀酒水。對於他而言,清茶才是正道。
他隻將一杯西域美酒飲完,再兀自倒起了淡淡的茶,一邊倒,一邊開口說道:“其實,這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並非在下主動去投身於淩王府。”
北堂墨弦微微擺正坐姿,似是洗耳恭聽的想聽聽這其中的故事。
荀鶴便開始說道:“七日前,在下在汴京的酒樓裏吃酒。無意間偶遇正來汴京城遊玩放鬆的淩王爺與淩王妃。起初,在下並不知他們的身份。後來,便想著既是汴京城之人,又與他們攀談甚切,便打算帶著兩位一起環遊汴京。在下的屋子破爛,王爺與王妃卻不嫌棄,甘願入住,我心底不勝感激。隻是所居住的附近山林的賊人眾多。
“有一日,我無意間撞到了一賊人強女之事,便即刻去報官。隻是那強人未得逞遂沒有被關太久。發出後便滋事報複。一夜,在下險些遭遇磨難,幸得王爺出手相助。王妃擔憂在下會繼續被人行刺,索性便邀請在下棄了草木屋,隨他二人去京城王府落腳,美意好罩著我一些。我便想著,孑然一身,天下之大,何處不為家,便答應了下來。由此,成為了淩王府的門客。現在想來,也是唏噓。在下很是感恩王爺與王妃的照拂。”
荀鶴刻意斂去了從中引人起疑之事,並試圖將事情的目的變成再正常不過之事,以此來隱瞞他的動機,與此事的單純之度。
北堂墨弦的套話與試探,皆看在他的眼裏。荀鶴悄然無息的便躲了過去,遊刃有餘的編出了這樣一個半真半假的故事。
“……原是如此坎坷之事。先生可無礙?”
北堂墨弦的麵上看不出什麽,不知有沒有看過此事,隻是裝作關切,出於禮儀問詢兩句。
荀鶴隻是笑著說,自己並無大礙,幸得王爺王妃仗義出手相助。現在想來,許是天意安排如此。若非他們二人,自己早已是刀下魂。
這一句話,卻是真的。
若不是九哥與嫂嫂那夜擊退北堂奕的殺手,為他解毒,他恐怕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他這再生的命,是九哥跟嫂嫂所給予的。
北堂墨弦微微了然,道:“既是如此。煜兒與淩王妃,倒成了先生的救命恩人。先生確實應當回報。”
他再度舉起杯盞來,為遮掩試探的目的,對荀鶴說道:“為先生這份知恩圖報的精神,我再敬你一杯。”
荀鶴忽而咳嗽了幾聲。北堂墨弦皺眉,問道:“先生這是怎的了?”
殊不知,這是荀鶴在示弱。聰明的人為何容易早死?那是因為,過剛易折。自作聰明的人,往往會遭人嫉恨。適當的裝傻示弱,方能保全性命。
“多謝皇叔關切。在下隻是常年身子抱恙,病弱之軀而已。”
他說著,捂著袖口中的帕子,對著一旁咳嗽了起來。咳嗽的時候,故意在掩蓋的帕子中,咬破自己的大拇指,讓鮮血漾在絲帕中。
北堂墨弦見荀鶴拿下手帕,一看那鮮豔的血紅之色,有些詫異。這會兒,心裏便有些底了。
“倒是我思慮不周。先生既是咳疾,不應當讓你飲酒。不若,我派宮中的太醫,給先生看看如何?”
他見荀鶴把帶血的絲帕合上,隻聽得人一絲病弱的開口,道:“皇叔不必如此。在下已經是多年的肺疾。看過天底下諸多醫者,都道這頑疾無法以藥治愈。隻好平日裏都注意一些。調理調理,暫且穩定氣血。”
荀鶴仍然咳嗽著,對著桌外的地方,又捂著帕子。這咳嗽的連他的耳廓與脖頸都紅了。
北堂墨弦一看,倒不像是裝的,清聲道:“既如此,先生早先退宴便是,回府了便好生歇息。我也不留先生了。”
荀鶴隻能起身,行了一禮,彎著腰道:“多謝皇叔成全。在下告退了。”
兩人從頭到尾的這一幕,不僅僅是被北堂煜與白洛瑤看見。而且,暗中的北堂奕也發現了這一點。皇帝與太子偶爾瞟來一眼,眾人心知肚明。
荀鶴在回過身去的一刹那,心底默默道:此戲一旦開始,便要演下去,不能再停了。
他帶血的大拇指,用帕子緊緊的止著血,不讓旁人察覺到。
白洛瑤配合著他一起演戲,有意對丫鬟念夏說道:“念夏,先生身子不好,你送先生出宮吧。晚些我跟王爺就回來探望。”
念夏的小眼珠子轉了一圈,十分配合王妃,說道:“是。”
這便幫忙攙扶著荀鶴一些,帶著他走出了婚宴,與其一道朝著出宮的方向走去。
北堂煜與暗中的燎歌對上一眼,霧眠留在原地繼續保護著主上與王妃的安危。燎歌則是去暗中的保護荀鶴的安危。
宮裏頭的詭譎之事諸多,更何況,北堂奕早就知曉荀鶴的身份,要是在宮裏出手,豈不是正得了他的意?
丫鬟念夏在宮道裏走著,小聲問荀鶴道:“先生,你這身子怎麽就這麽差了?”
由於荀鶴演的太像,念夏一時真分不清是真是假。
荀鶴輕笑了一笑,對她低聲道:“念夏姑娘。方才的那些,是假的。”
“……啊?”
念夏捂嘴,不可置信。居然是裝出來的?她還真以為先生有陳年的舊疾呢。
荀鶴知曉這宮裏的四麵八方,都有各自的人的眼線。不能夠多說。但方才的兩句,能夠確認不會被任何人聽見。
“念夏姑娘,我們還是先回到王府再說吧。”荀鶴由著她扶著,邊捂著帕子咳嗽,眼神在周遭暗暗的搜尋著。
念夏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扶著他一起出宮了。
燎歌默默的一路護送著他們,出乎意外的,一路上都沒有人前來刺殺,直到安全的回到王府。念夏連忙把王府的門給關上,左右看了看人。
“十七殿下。”
念夏忽而就要跪下來給荀鶴行禮,荀鶴連忙將扶起,看了眼周圍,低聲道:“念夏姑娘。王妃可有與你說過,現在將我當作普通人看待就好,不可如此。”
她慢慢起身,說道:“奴婢之前冒犯了,所以想跟先生請罪。”
荀鶴笑了笑,原來是為了這個。他搖了搖頭,說道:“若姑娘方才的就算是冒犯,那這些年我所遭遇的那些,又是什麽?”
那些年的生不如死的折磨,不願意令他回想。
有時候人間,就如同煉獄一般。活著與沒有活著的區別,僅僅是在於字麵的意思罷了。
念夏不由得心疼十七皇子這慘淡的經曆,說道:“先生放心,我一定好好保守秘密。方才之後,再也不會那樣了。”
就是因為她發現沒有人在,所以才敢大膽。
荀鶴便對她道:“宮中的事情,我不常知曉。還請姑娘將我之前未知之事,告知於我。方便我相助九哥與嫂嫂。”
他所能知道的少之又少,且九哥公務繁忙,單獨去找嫂嫂談論,又怕九哥會吃味。思來想去,嫂嫂身邊的心腹丫鬟,最是合適告訴他。
念夏如小雞啄米的頷首,說道:“請先生隨我到王妃的房間裏來。”
整個王府裏,機關密室有許多。王妃的房內有一個密室,專門是溝通一些私密,不讓人知曉事情所準備的,很是安全。
荀鶴隨之跟上,便關上了房門。
***
白洛瑤還在宴上,看些毫無營養的美人跳舞、彈琴,這些場麵,不知都看過多少。饒是再美,都已經產生審美疲勞。
此刻隻想早些回王府,看看情況如何了。
“瑤兒。可是乏了?”
北堂煜見人兒一直撐著腦袋,在打瞌睡。似乎隨時都會栽下去。他數次伸過手去,托在她的下巴上,不至於讓她磕到堅硬的桌板。
白洛瑤困倦的揉了揉眼睛,說道:“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你先繼續看吧,我要中途去走走。”
她站起身來。殊不知太子北堂修見她起身,也想與她一起走。
北堂煜注意到這一點,啟聲道:“早去早回。本王的暗衛在暗中,有事便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