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亥時禦花園。

白洛瑤去將北堂修從寢殿裏推上輪椅,帶了過來。

北堂煜與荀鶴,身形挺拔的站在亭中,兩人正在談著什麽。

“來了。”

他薄唇微抿,示意荀鶴看向。

北堂修幾乎顯得有些迫不及待,白洛瑤將他推到亭子外麵時,他已經自己從輪椅上下來,扶著些一旁的柱子,走上亭中。

夜晚的月色朦朧,樹影斑駁。

荀鶴穿著一身白袍,戴著白衣連帽,緩緩轉過身去,放下白帽。

北堂修趔趄的走上台階,直到他的身前。

“十……十七弟。”

他的嗓子因為被火熏,而沙啞非常。

荀鶴的容顏已經變化,北堂修根本認不出他來,眼前的人反複是一個陌生人。

但他而後的鳳凰胎記,在月下顯得更加明顯!

北堂修雙手抓住他的胳膊,道:“果真……是十七弟麽?”

這一聲稱呼,隔了十年之久。

荀鶴與他的兄弟情誼並不是很深,但此刻見他瘦骨嶙峋,周身已經呈現病態,不免感到幾分憐憫。

“正是我。三哥。”

他扶穩了北堂修,帶著他坐到亭子裏的橫板上。

北堂修喘著氣,仰望著他,說道:“十年裏,為何不回來找我?為何不回宮。”

終究是兄弟,雖不同母,但卻同父。

荀鶴嘴角有一絲苦澀,回頭看了一眼北堂煜與白洛瑤。

“十七弟,我跟你九哥在附近轉轉,你們聊!”

白洛瑤離開亭子,就守在外麵。

北堂煜耳力非常,除非出禦花園,不然在此還是能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管離得近不近。

荀鶴便坐在北堂修的身旁,想了許久,才開口道:“三哥。小的時候,我跟你雖不親近,但也深知你的性格溫良,內心不壞。”

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就算恨皇室中人,也不會恨他。

北堂修道:“或許吧。隻是那個時候,我自身無力相助你。我是旁觀者,在受害者的眼中,便是幫凶。”

荀鶴被綁的那一年,北堂修十七歲。已經是風華的少年郎。

“三哥不必太過介懷了。那時的情況,你要是幫我。你便會與我一樣,成為皇後的宿敵。隻因在皇後的眼中,大皇兄才是他親生的嫡子。”

而他跟其他的皇子,都是不親的養子。無可厚非的事實!

北堂修心頭釋懷,說道:“記得當年,父皇本來是將皇位給你的。皇位早已內定,你在我們心目中便是下一任的儲君。可是好事多磨,卻被皇兄頂上。”

這些,都是當年皇後的陰謀。

荀鶴笑說:“做皇上,真的就好嗎?三哥,你體會到好了麽?”

此言,深深的問到了北堂修的心底。

他低垂著眼,喃喃道:“……是啊,當皇帝,當真就是最好的結果麽。”

人人都想做皇帝,想手握權勢,掌控所有人。將他們玩弄在鼓掌之中。以為當上皇帝後,就不用再受製於任何人,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臉色。

可是當登上皇位的時候,才發現。還不如做個普通人,更加自由快樂,無拘無束。所謂的權勢,都是枷鎖。聲名、地位,一切都是枷鎖!

北堂修又道:“可是,十七弟。我們別無選擇。就像是現在的境地一樣。南漠國的百姓、大臣,所有純善的人,他們都是無辜的。假如擇選一個手段卑劣,心底陰狠的人做儲君。十七弟,你覺得良心可安?”

眾所皆知,現在那些皇子殿下裏,沒一個好貨色!

不是蠢,就是無能,就是壞。

根本不適合做皇帝,假使坐上皇位,也很容易被皇叔拿捏,當作傀儡皇帝一般!

北堂修需要的一個敢於跟皇叔勢力對抗,不讓他得逞的人,坐上這皇位。

“十七弟,我們比誰都恨皇叔。皇叔爭權奪勢,要是被他得手南漠,我們所有人都別想好過。你若想保護好自己與想保護的人,就拿起這手中的權勢,與他相抗!”

就像他一樣,從未真正想要做皇帝。

卻被強行硬塞了位子!

荀鶴道:“三哥,這些話。九哥跟嫂嫂已經勸過我了。我聽進去了。”

北堂修的眼睛微亮,道:“真的麽?”

荀鶴點了點頭,代表同意。

南漠的毀滅與生存,就在於一念之間。既然沒有更合適的人,隻能是他自己!

北堂修伸手,拍了拍荀鶴的肩膀,說道:“日後三哥不在,一切都交給你了。這欠你的皇位,終究是要拱手讓給你了。”

此刻的內心,卻是無比的踏實。

不遠處正在賞月的白洛瑤,微微靠在北堂煜的懷裏。

“你說,我們想要扶持十七弟上位,是不是能一帆風順?”

縱然他們都知道荀鶴就是當年的北堂赫,但這個半路失蹤又回來的儲君,能否被大臣們所接受。

要是有佞臣從中鼓動,恐怕也會讓朝局不穩。

北堂煜將她摟緊,道:“本王想扶持的人,沒有上不去的人。何況,十七弟是我的手足,本王勢必護他周全。旁人若是敢動他,也得先要問過我!”

白洛瑤嘴角一笑,伸出小手錘了他一下。

就喜歡他這麽霸氣護短的樣子!

“他們剛剛都聊了些什麽,雖然我不愛聽牆角,但好奇心沒辦法阻擋我。”

她歪著腦袋,仰起頭問他。

北堂煜低頭,指腹勾了勾她的鼻尖,道:“想知道麽。親我一下。”

白洛瑤頓時鼓起臉,厚臉皮!

她才不會親呢。

半晌,北堂煜還是不告訴她。白洛瑤心癢難耐,回過頭去看,荀鶴跟北堂修還在聊著,真是讓人迫切想知道聊什麽內容。

“他們都聊了半個時辰了。還好天氣冷,沒什麽蚊子。不然我就要被蚊子咬穿了!”

她帶有些怨念,禦花園裏的花清香,容易招蟲子。

北堂煜示意她吻他,他就告訴她。

“最後一次。瑤兒若不行動,即使你吻了,我也不告知你。”

他淡淡的說,捏了下她的臉頰。

白洛瑤咬牙切齒,耍賴皮!他就是喜歡這樣逗她!

於是,她踮起腳尖,在他的下巴上飛速的親了一口,道:“行了吧?都老夫老妻了,你還這麽不害臊!”

北堂煜溫熱的手,撫上她柔軟的青絲,道:“老夫老妻,嗯?”

他便要讓她嚐嚐,老夫的厲害。

單手握著她的腰肢,北堂煜的唇覆在她的唇兒上,嘴角微彎,似要將她吞入到腹中一般!

“唔……”

白洛瑤推開他的臉,卻推不開。

左右,吻到她渾身發軟為止,才肯將她鬆開。北堂煜說道:“還想麽?”

她喘著氣退離他兩步。

這個老狐狸又開始他的“卑劣”手段了!防不勝防!

白洛瑤惱意道:“這下你親也親夠了,該告訴我他們在聊什麽吧?”

她總不好一直杵在這裏,當個木偶一樣。

北堂煜將她伸手拉入懷中,低啞在她耳旁道:“本王告訴你……”

一陣酥酥麻麻席卷全身,白洛瑤捂著耳朵,她耳朵很是敏感,他磁性低沉的聲音偏偏在她耳邊,真是磨人!

那廂,亭子中。荀鶴與北堂修,正在感慨著小時候發生的事。

“一晃多年了。人總是有蒼老的時候。都說心不老才是真的。可經曆了滄海桑田,經曆生老病死,如此多的閱曆。心如何能不老!”

北堂修直至此刻,方體會到父皇,體會到太上皇的感觸。

隻是可惜,作為皇兄的太上皇。年紀輕輕,因病而被迫退位,又因火燒而死。世事無常!

“唯有珍惜當下。”

一聲幽歎!

荀鶴如今正值十八歲的年紀,本該像風華少年郎一樣瀟灑自若,卻與一個二三十歲年紀的人,在此傷春悲秋,他道:“三哥,你不必如此悲痛。”

北堂修道:“人之將死,自是悲痛。隻有快要亡命時,才會想把平時不想說的話,通通都告訴。這個時候,難免變得有些話多起來。”

因為之後再想說,都說不出來了!

荀鶴起身道:“三哥,更深露重。回寢殿吧。”

可北堂修卻是難得的,不願意走。好容易出來透透氣,找到一個知己說說話。

“再陪我多聊會吧。朕怕看不見明日的日光了。”

他側首對荀鶴道:“朕今日白日的時候,聽聞淩王妃所言,便擬旨了詔書。明日一早,你便過來朕的寢殿拿。提前收好,以防萬一。”

誰也不知,北堂修什麽時候會死。他自己也會提前預防著些!

荀鶴問道:“三哥、皇兄都是這等奇怪的病?連嫂嫂都無法醫治嗎?”

北堂修笑笑,說道:“已經是多年的老頑疾,來不及治了。除非人死能複生。不勉強淩王妃。中此毒之人,都活不過五十歲。頂多五十,有的早早便亡。就像我。”

荀鶴便想,皇叔今年三十多,若他謀得皇位,也是坐不上幾年的。但他有兩個兒子,終究是可以讓他的孩子繼位。

所以,千萬不能讓這樣的局麵發生!

他看向亭子外。

白洛瑤剛聽北堂煜說完,便問道:“那這麽聽來,他們是已經達成一致了?隻要能齊心協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