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與南蠻邊境,兩軍分駐界線百、十裏之外,雖為對峙,但實力並非勢均力敵,是以隻要西南軍不動,南蠻軍及其他小國的盟軍亦不敢輕舉妄動。
午後日頭反而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天色變得灰蒙蒙的,陰冷得教人無法伸展脖子,隻想蜷起來,瑟瑟發抖。
帥帳裏破天荒地生了火盆,這讓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不用穿著盔甲抖腿——實在有礙觀瞻。
在暖和的營帳裏隨意舒展四肢,將領說起今日待處理的事宜:
“大帥,今天雙方交換俘虜,南蠻那邊押送的負責人是寸昱。”
寸昱是新的南蠻軍統領,長得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不說,此人還凶殘好鬥,見了血不退反進,簡直就是為了打仗而生——也不知林熙之從哪找來這麽個人形兵器。
好在南蠻軍中也隻有一個寸昱,否則大燕要打贏這場仗,恐怕也費勁。
徐騁在結束的這一仗裏與這個寸昱正麵交鋒過,單挑時差點就成了手下敗將,此時想起寸昱雙眼通紅舉起大刀的狠戾,沒忍住打了個冷顫。
“竟然派了寸昱?他們講和的態度嗎?這是來打架的吧?”
交換俘虜一般不會勞動軍中統領押送,而且派來交涉的應該是使者,南蠻此舉確實有些反常。
而且據說寸昱不但好逞凶鬥狠而且睚眥必報,此戰敗得如此徹底,說不定心有不甘!
“那我們這邊派誰去?”
原本打算讓徐騁押送南蠻軍的戰俘去交換被捉去的大燕百姓,可如今寸昱要親自上場,再讓徐騁去就不合適了。
“對方的統領親自押送,雖說我們是勝方,但為表尊重,一般也會由同等身份的將領…….”
將領說著不由地看向坐在上首的顧墨玧,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發表過意見,可眉間卻從未舒展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秦琰聞言,將目光從顧墨玧緊繃的下頜線收回,打斷將領,“我去吧。”
在場所有人不由側目,燈帶著他的下文。
秦琰給同樣投來視線的顧墨玧露出個放心的微笑,然後對眾人說:
“南蠻毀約在先,致我大燕萬千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如今戰敗,已是理虧,也不必太給他們麵子,我去就行,不用勞煩大帥出麵。”
一語驚醒夢中人,寸昱算什麽?成王敗寇,如今是南蠻求著大燕換俘虜,話語權當然是在他們手上,不能被南蠻牽著鼻子走。
曾在寸昱那裏吃過虧的徐騁當然樂得見他吃癟,聞言很難不讚同:
“沒錯!不用給他們臉!免得又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若非南蠻裝弱躲在背後突然反咬大燕一口,他們怎會連失七城?這若載入史冊,定是他們從軍生涯的恥辱!
顧墨玧沉吟了片刻,也同意了秦琰的提議:
“寸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一切小心。”
有了決策之後,眾將領便各自散去。
秦琰落在最後,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對帳內另一個人說:
“放心,這裏有我,你去吧。”
他剛剛就看出顧墨玧心不在焉了,想想也知道因為月九齡,應該是與殘光昨日突然到來有關。
顧墨玧聞言下意識地看了被撩動的帳簾,眉心皺得更緊了,但這次很快就舒展開。
他毫不猶豫地起身喊緋刀備馬掀帳簾,動作一氣嗬成,隻留下一句:
“我天黑之前回!”
秦琰看著他的身影風一般地消失,不由搖頭一笑——問世間情為何物啊。
*
與此同時,百裏外的白雲寺別院。
月九齡隨林熙之進了屋,才發現這間屋不朝陽,但通風,在南地竟是難得幹燥不濕冷。
可即便如此,她在踏進屋的瞬間還是沒由來地瑟縮了一下。
她下意識打量屋裏的陳設,很簡陋,除去圓桌與木椅,就沒有再多的家具了,屋裏點了許多蠟燭——明明現在是正午,可若是不掌燈,這屋便伸手不見五指。
明明頭頂同一片天,這屋子卻仿佛與世間萬物不在同一個世界,不知是不是在搭建時用了什麽特殊法子。
屋裏也燃著檀香,淡淡的,並不熏人,月九齡跟著她繞過屏風,鼻翼一動,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入目便是一張木床。
瞳孔驀地放大,焦點沒有離開**的“人”,清冷的聲音在死寂一般對屋裏響起:
“這就是你所謂的,在?”
那木**躺著的,是一具幹屍!
月九齡才發現這間屋子不僅遮光,還隔音,身處其中,仿佛置身世外,聽不見外界的一切紛擾,寂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她強製將自己的視線從那具幹屍上撕下來,冷眼看向身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幹屍的男人,譏笑道:
“林國師如果想嚇唬我,活人會比死人管用。”
無論這具幹屍是不是符沁本人,被玩弄的諷刺頓時湧上心頭,燃起了月九齡心中的怒火,惡心的感覺翻滾著。
林熙之此刻與平日裏溫文爾雅大相徑庭,像隻喪家之犬一般,聽不得別人說符沁半點,亂吠似的訓斥:
“別在你娘親跟前出言不遜!”
月九齡兩輩子合起來活了快三十年都沒有這麽無語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不尊重死人。
“‘人’我已經見到了,若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告退了。”
她不清楚林熙之是怎麽保存符沁十六年不腐化,也不想知道。
從看見那具幹屍……或者是從踏進這間詭異的屋子開始,她已經後悔了,她不該這麽草率地答應他進來的,尤其是在看到林熙之對符沁病態的偏執時。
“慢著!”
林熙之喝止轉身就要離開的月九齡,“你不是想知道你娘親是怎麽去世的麽?”
月九齡頓住腳步,不卑不亢地對上他陰鷙的視線,不言語,等著他開口。
無視對峙了一會兒,林熙之先轉移了目光,投向**早已看不清原來模樣的屍體,癡狂又熱烈,嘴上卻惜字如金地說:
“號脈。”
月九齡聞言,冷笑道:
“葛振背後的人,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