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月九齡一語戳破的林熙之對此無動於衷,隻是一字一頓地催促:

“號、脈!”

他越是這種逃避的態度,就越能說明其中有問題。

月九齡站在原地不為所動,冷眼旁觀,語氣諷刺:

“您該不會和靜姝公主一樣,認為我有讓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吧?”

這世上知道她有這特殊能力的人不多,除了她和顧墨玧,隻剩個已經被五馬分屍的鄭競,也就是葛振——他不可能起死回生,而他們曾經懷疑替鄭競掃清障礙的幫凶,已經顯而易見了。

林熙之不介意“親生女兒”的冷嘲熱諷,當初葛振提出要用什麽重塑肉身的法子騙明姝時,他是嗤之以鼻的,真是癡人說夢,但沒想到那個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片子還信了。

簡直荒唐至極,所以他並不打算支持葛振與月九齡拚個你死我活,他雖然助了葛振一臂之力,讓他順利進了宮,卻沒想讓他活著出來,本想借此順便將月九齡帶走,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顧墨玧。

這個顧墨玧,十七年前讓沁兒離開他,十七年後又拐走了他的女兒!

一想到待會兒會發生什麽,林熙之眯起了雙眼,再睜眼時,又變回了那個睿智儒雅的南蠻國師,沉著冷靜地說:

“我知道你能和逝者共情,感受她生前所感,看見她生前所見。”

月九齡察覺到他情緒突變,心不由地一沉。

“準確來說,是生前一天。”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鎮定自若,“據我所知她是難產而亡,生前一天應當在陣痛和生孩子中度過,你想讓我聽什麽看什麽?”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麽,犀利地質問:

“還是說,你其實也不確定她是怎麽死的,所以想通過我得知她的真正死因?”

“你娘拚了性命也要生下你,你難道不該為她報仇?”

林熙之竭盡所能地將死了十六年的符沁的屍體保存至今,就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她的真正死因?

如果一直找不到,那她不就一直都無法入土為安了?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執著到這種程度瘋魔程度,真的是愛嗎?

月九齡理解不了,也不打算陪著林熙之發瘋。

她拒絕碰那具幹屍,目光冷冷地射向林熙之,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我覺得她……母親把我生下來,並不是為了讓我替她報仇。”

符沁如果知道自己死後,屍體會被林熙之當作他仇恨的寄托,不知會作何感想。

林熙之像是猜到了月九齡不會乖乖聽話,忽而走向門口,打開門衝外頭喊了聲:

“帶進來!”

音落,慕容賦及他的侍衛,便拖著捆綁起來昏迷不醒的落影與殘光,還有雖然清醒著但也被製住的小蓁。

小蓁早就哭啞了嗓子,一進來便衝著月九齡喊:

“夫人!您別管唔……”

製服她的侍衛粗魯地將一塊布塞進她嘴裏堵住,阻止她發出聲響,也防止她咬舌自盡。

“你!”月九齡看到他們進來的瞬間頭皮就已經炸了,她能感受到氣血上湧,一次又一次地衝撞著她的理智,眼底一片猩紅。

她用盡了全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腦子嗡嗡作響,根本無法思考問題,她隻好閉上雙眼,狠狠地咬破自己的舌尖,直至嚐到血腥味……

總算找回了些,小蓁他們在遇襲前一定呼喊過,但這鬼地方根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所以外麵的人也聽不到裏麵的動靜,那麽潛伏在暗處的人能及時發現蹊蹺嗎?

月九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聞到了那股似有若無的檀香味,她猛然睜開雙眼,“那香有問題!”

他們從踏入白雲寺那一刻起就已經吸入了香氣,那時隻當是香客燒的檀香,未曾警惕,可她怎麽沒事?

小蓁也沒有昏迷,所以那香是針對有武功內力的人?

慕容賦感歎她的機智,卻沒有半點憐惜,而是殘忍地告訴她:

“所以你也不用指望外麵那些人了。”

那些人隻要潛伏在白雲寺的附近,聞久了就會中招,就算沒立即昏迷,對上事先吸食過解藥的侍衛,也毫無招架之力。

林熙之的耐心耗盡,麵無表情地轉向月九齡,提出條件:

“不想看到他們死在這裏,就按我說的做。”

用這種卑鄙的方式要脅,他這會兒終於像個冷血無情的陰謀家,或許這才是那位聞名天下的南蠻國師的真麵目。

月九齡定定地與之對視,好一會兒才悶笑一聲,“這次是我自不量力了,低估了二位手下敗將的膽量,畢竟狗急了還會跳牆。”

她將手中的淬了毒的銀針收回袖中,就算她能百發百中,速度卻不可能趕超內力高手,小蓁他們還在對方手上,這次是她大意了。

但無論如何,卻不能讓他們喪命於此。

她這話可謂難聽至極,就算是盛怒之下口不擇言也有太過了,慕容賦看了陰沉著臉的恩師,也冷下臉來對她說:

“小齡,國師也隻是想消除你們之間的心結與誤會…….”

月九齡卻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冷笑著,“嗬,我沒有對陌生人產生心結和誤會的毛病,如果你們有這種錯覺,那閣下應該反省反省,別自作主張地以、己、度、人。”

這兩個人,一個自己想報仇便覺得她應該也想要報仇;一個用自己的方式去想事情就認為全天下的人都應該是這麽想的,究竟是誰給他們的臉?

慕容賦從小到大就被誇聰明,後來師承林熙之更是引來無數世家子弟的豔羨,直到當上一國儲君,誰見了自己不讚歎一句“天縱英才”?

此時卻被月九齡糊了一臉的“自作聰明”,臉色十分難看,“你……”

“太子,”林熙之冷漠打斷慕容賦,然後給月九齡選擇,“多說無益,號不號脈,你自己選。”

月九齡看了一眼拚命衝她搖頭掉淚的小蓁,又看了看完全失去意識的落影與殘光,頓感愧疚與無力。

這一次,她大概要食言了。

一個時辰後,被聖旨絆住的顧墨玧又在前線耽誤了一會兒,這時才準備進城。

而城門此時,有大批將士押送著服飾各異的人出城,大都是青壯年男子。

花劍見狀適時開口解釋:

“大帥,這就是今日要移交的俘虜。”

顧墨玧看著這批約兩百人的俘虜,其中有的缺胳膊少腿,斷口處隨便纏著的紗布都被鮮血浸紅了;有的甚至需要旁人用板車推著,臉色鐵青,也不知是死是活。

但無論死活,應該沒有人不想回家的。

“嗯,先讓他們過吧。”

顧墨玧雖然急著想見月九齡,但他們方向不同,若是讓城門的守衛他們先過,陣仗未免太大。

好在俘虜不多,他們隻在旁邊等了片刻。

待要重新啟程時,顧墨玧忽然看到遠處山林有黑煙升起,脫口便問:

“那是什麽方向?”

花劍順著他的方向看去,“東南,邊境處。”

墨眸倏地一縮,“白雲寺也在東南方位!”

音落,不顧隨從錯愕的神情,他便用力夾緊馬腹,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