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房間很大，擺設也很講究，一張大沙發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緊緊依偎在一起，惶恐地看著徐徐打開的房門。
肖明強行壓了壓紛亂的心情，舒了一口氣，一步一步挪了進去，來到婦人麵前，緩緩跪了下去，顫抖的聲音叫道：“娘，您老人家可好！明兒來了！”
老婦人似乎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緊緊盯著肖明，半天才開口說道：“你真是明兒？”
肖明微笑著抬起頭，眼中卻已泛出了淚花：“娘，真的是我……”
於母仔細地看了看肖明，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忽然一把抱住了肖明的頭，哭著說道：“我的兒呀，真的是你！這麽多年，你上哪兒去了，娘想你啊！”
肖明再也控製不住眼淚，嗚咽著說：“娘，我也想你！明兒不孝，您老人家受苦了！”
“好孩子，抬起頭來，讓娘好好看看！”於母撫摸著肖明的臉龐，心疼地說道：“瘦了，有白頭發了！孩子，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哪！”
肖明強笑著說：“娘，我很好，是明兒叫你擔心了！”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好孩子，別哭！”於母一邊擦拭著肖明臉上的淚珠，又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你看，我都老糊塗了，快起來！寶兒，快叫大伯！”
“大伯。”邊上的孩子不安地看著肖明，怯生生地叫了一句，
“這是小寶吧！”肖明伸出手，疼愛地摸了摸孩子的腦袋，“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正學走路呢！一轉眼，都這麽大了嗬！”
於母拉起肖明，坐在了自己身邊，臉一沉，怒聲說道：“水兒，跪下！”
於得水渾身一哆嗦，在肖明麵前他可沒膽量違逆老太太，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哆哆嗦嗦地說道：“娘，什麽事！”
“說實話，這是怎麽回事！”老太太麵沉似水。
“這個……”於得水張口結舌，偷偷地看了肖明一眼。
“娘，是這麽回事！”肖明忽然插話，“我這不是一直在找你們嘛，你們又搬了家，隻好托朋友留意你們的消息。這不，咱們一家又在一起了麽！”
“是是，哥的朋友告訴了地址，我半路就去找他去了！”於得水連連點頭，偷著抹了一把汗。
“朋友？日本人會是你的朋友？”於母疑惑地看著肖明。肖明殺日本人的事曾聽於得水說過，她清楚肖明的性格，絕不會跟日本人成為朋友，這其中肯定另有隱情！
“是的，並且是生死之交！”肖明笑了笑，“娘，不說這個了！你們餓了吧，咱們先吃飯！小寶，你想吃什麽，告訴大伯，大伯叫人去弄！”
敲門聲適時地響了起來，門一開，進來一個年輕的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輕聲說道：“夫人，肖先生，飯菜已經準備好，不知先生想在哪兒用餐？”
“拿到房間裏來吧，我們想清靜一點兒。”肖明微笑，“你很漂亮，是日本人嗎？”
“是的，肖先生，謝謝！我叫法子，請多多關照！”又鞠了一躬，慢慢退了出去。
“肖先生，不知喜歡洋酒還是你們的白酒？”佐藤問道。佐藤很細心，八菜一湯全是肖明家鄉的風味。
“老白幹吧，比較適合我們的性格！”肖明微笑著，“佐藤先生來中國這麽長時間，不知道是否適應它的味道？”
“淺嚐而已，並沒有特別之處！比起我們的酒來，少了幾分細膩精致！”佐藤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是跟你喝酒的人不對！”肖明笑嘻嘻地說道，“喝酒不但要看心情，還要分跟誰喝！如果有一天咱倆把酒言歡，定會讓你領略其中的妙處！”
“鄙人求之不得！”佐藤笑了笑，“先生一家團聚，實在令人欣喜，作為朋友，我也為先生高興！好了，不打攪了，諸位慢用！”
“還有一事要麻煩佐藤先生，明天請給準備兩輛車，我想帶老太太四處轉轉！”
佐藤想了想說：“好吧，我會安排的！”
肖明忽然一欠身，正色道：“謝謝！”
“肖先生客氣！”佐藤鞠躬還禮，退了出去。
佐藤出手大方，不但給肖明準備了兩輛轎車，還有一輛卡車外加一個班的日軍憲兵。法子小姐一身學生打扮，小鳥般依偎在於母的身邊，全程陪護。
“其實，你應該換身旗袍，扮作老太太的兒媳婦，更能體現出中華民族女兒的傳統美德！”肖明微笑著調侃法子。
“你的意思是扮作你的太太？”法子臉上竟然露出一點兒羞澀，柔聲說道，“那可不行，聽說你是個危險的男人！”
“男人都很危險！”肖明笑嘻嘻地說道，“不過，你隻要了解他，就會知道他的弱點在哪兒！當然，你要是有一個人質在手裏，局麵會截然相反！”
“人質？肖先生是懷疑我們的誠意嗎？”法子疑惑地問道。
“不！”肖明臉上笑意更盛，“我是想讓你們體現更大的誠意！”
法子心裏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漾起了一抹紅暈，低聲說道：“肖先生取笑了！像你這樣的英雄，女人多的是……”
“法子小姐誤會了！”肖明臉色突然變得凝重，“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在了，你們是否還會這樣對待老太太！”
法子一時語結，隻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些捉摸不透，難道他想跑？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是不是應該報告，取消一切外出活動？
佐藤聽了哈哈一笑，說道：“放心，他那是故布疑雲！隻要你們看住了老太太，你打他他也不會走！”
一晃過了十來天，肖明甚至帶著老太太出城玩兒了兩天，雖然沒什麽舉動，但著實把法子等人緊張得不輕，隻希望長官趕快把他弄走。
其實佐藤心裏也很煩，他把肖明來到的消息匯報給了上司，上司卻認為意義不大，讓他聯係駐軍處理；駐軍長官沉默了半天，說是要向總司令長官匯報，卻再也沒了音訊。
至於合作，以自己對肖明的了解，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因為在他的心裏，日本人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民族，他們什麽都可以忍，唯獨殺父仇奪妻恨會讓他們失去理智！
難道要一直這樣下去？這跟請肖明來做客有什麽區別，那將是帝國的笑話！要麽幹脆……似乎也不可行，別看現在外麵平靜似水，其實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兒，隻要於母和肖明哪一個出點事，都將會是自己整個機關的噩夢！左思右想，他突然有些明白肖明的話了！
肖明則天天樂嗬嗬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甚至還和佐藤一起出席了幾次宴會，和各色人等合影，並一本正經地問佐藤，這些照片會不會在日本的報紙上刊登，那樣自己就是有國際影響力的中國大土匪了！
再沒啥事就逗逗法子小姐，反正是日本娘們兒，嘴上的便宜不賺白不賺！小姑娘雖然久經沙場，但不能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似乎魅力要大得多，自己竟然有時也心潮澎湃，思緒萬千！
誰知肖明往往最後來上一句：“我有一個兄弟叫馬六，你和他是絕配，有機會我介紹給你認識！”讓法子小姐哭笑不得。時間長了，不禁對那個馬六起了興趣，追問馬六是個什麽樣的人，肖明暗笑：可惜那小子隻吃豬大腸，要不……哼哼！
就在佐藤左右為難的時候，終於，法子小姐向佐藤匯報了肖明的異常舉動：今天，肖明表情嚴肅，似乎有什麽心事，給所有人都買了禮物，還給佐藤買了兩瓶老白幹！說完，把兩瓶酒放在了佐藤的桌子上。
難道他會有什麽行動？佐藤百思不得其解，但心底裏反倒希望肖明真的有什麽舉措，那麽，無論結局怎樣，事情總算是有了結果！佐藤馬上召集人手，暗暗把周圍圍了個水泄不通。
晚上，肖明要了一桌家鄉菜，還要了水餃，整個席間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吃著。於母感覺肖明有些反常，吃了幾口，推說飽了，放下了筷子，靜靜地看著他們。
等法子小姐把桌子收拾好，肖明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於母，緩緩跪了下去，沉聲說道：“娘，我是向您老人家辭行的！恕明兒不孝，不能給你養老送終了！”
“明兒啊，你這就走嗎？你跟娘說句實話，外麵那些日本人是不是要殺你？”於母竟然出奇的平靜。雖然她一直沒問，但也看出了其中的古怪。
“娘啊！你放心，他們不敢對我怎麽樣！因為我是飛虎寨的二當家，遊擊隊的副司令，讓鬼子聞風喪膽的笑麵虎！”肖明微笑著回答。
“這麽說，是這些天殺的日本人拿我們娘們來嚇你，逼著你來的？”老太太撲簌簌流下了眼淚，“傻孩子，你怎麽這麽傻啊！他們能拿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麽的呀！都是小水這個敗家禍害呀！傻孩子！”說著，用力的捶打著肖明的肩膀。
“娘，不關小水的事，是我想你了！”肖明輕輕握住了於母的手，微笑著說道。
“孩子，先起來，讓娘好好看看！”於母知道不好，想拉肖明起來，慢慢說會兒話。
“娘，明兒有事求你，你要是不答應，明兒就不起來！”肖明的眼中已有淚花閃現。
“好孩子，你先起來，什麽事娘都答應你！”
“娘，從明天起，不管我出了什麽事，你們都不用管！隻要我留在這兒，估計日本人就不會為難你們，要是放你們出去，你們就趕快走，走得遠遠的！好嗎？”肖明用乞求的眼光看著於母。
“孩子，別說傻話了！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陪你，要死，咱們也在一塊兒！”於母擦幹了眼淚，平靜地說道。
“娘，不能這樣啊！你想想，還有小寶，他還是個孩子啊，他是於家唯一的根啊！他要是有點事，肖明罪過就大了！”肖明急了。
“要是就這樣活著，那還不叫人家戳脊梁骨啊，還不如死了的好！”老太太長歎一聲。
“娘，你怎麽就不明白呢！你從小看大的孩子，還不知道脾氣嗎！聽我的，不要管我，好好活著！”說著，肖明暗暗用力捏了捏於母的手。
“孩子，起來吧，聽你的！難為你了，娘對不起你啊！”於母歎了口氣，把肖明拉了起來，“小寶，給你大伯磕頭！”
小寶規規矩矩地給肖明磕了仨頭，肖明疼愛地撫摸著他的腦袋，卻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來到房門前，厲聲喝道：“來人！”
法子應聲而入，輕聲問：“肖先生，有什麽吩咐？”
“你們這兒有牢房吧？”肖明微微一笑，“給我來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