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綬、和鬼手仙翁點頭還禮,說了聲:“夫人好說!”

慕容夫人卻頷笑起立,道:“咱們老爺子不克親來,妹子來了,也是一樣。”

羅髻夫人抬手道:“三姐快請坐下。”

說完目光緩緩朝殿下紫席掠來,對天地一卜等四人,似乎特別注意了一下,又抬目朝大紅席、粉紅席掃了一眼,才脆聲道:“今天是小徒謝幼慧和峨嵋派大弟子趙南珩結綢佳期,曾蒙武林俊彥蒞止寒山,老身深感榮寵。諸位來賓,都是第一次來,一路上招待不周,老身敬致歉意,待會禮成之後,略備水酒粗肴,請諸位來賓痛飲一杯……”

話聲方落,除紫席諸人,端坐不動,後麵大紅、粉紅席上,已經爆起一片掌聲。

羅髻夫人笑意盎然,額首致意,一麵又道:“峨嵋派掌門人大覺大師,乃是男方主婚,快清上坐。”

她此話一出,石龍婆癟嘴一咧,兩腮顫動,三腳兩步顛著屁股搶下殿來,笑道:“親家大師不可見怪,老身今天是忙糊塗了,連大師佛駕到了,都來不及招呼,快……快請到上麵坐,嘻嘻,上麵坐……”

“阿彌陀佛。”

大覺大師低喧佛號,緩緩站了起來,臉色凝重,合十抬頭道:“夫人可知老衲所為何來?”

石龍婆搶著笑道:“這還用說?親家大師自然是替趙南珩主婚來的了,時間已經不多了,有話也請上去再說不遲。”

大覺大師凝立不動,沉聲道:“老衲有兩件事,要正告夫人及在場諸位。”

羅髻夫人微笑道:“大師請說。”

大覺大師雙目神光暴射,向四周一掠,嚴正的道:“第一、今日這場‘羅峨聯姻’,老衲以峨嵋派掌門人身份,鄭重否認。”

這當真是乎地一聲雷,他話聲不響,但大家心頭都不期一震!

石龍婆臉色一變,急急道:“老和尚你是存心搗亂來的?”

大覺大師續道:“趙南珩入贅羅髻,這是他私人行為,與峨嵋派無關,何況他並不是峨嵋正式弟子,老衲無權幹與他的婚事,隻是請夫人取消‘羅峨聯姻’四字,以正視聽。”

石龍婆冷嘿道:“老和尚,你真夠固執,羅峨聯姻之後,取消你們二十年封山誓約,峨嵋派並不吃虧呀!”

大覺大師並沒理她,目注羅髻夫人,繼續說道:“第二、老衲忝掌峨嵋門戶,峨嵋派既在封山期中,自然不是為了叨擾一杯喜酒而來,老衲趨謁寶山,誌在瞻仰夫人三招劍法,還望夫人不吝賜教才好。”

天地一卜聽得暗暗皺眉,這位老師傅縱然練成“辟邪劍法”,隻怕難是西妖對手,心中不禁大急。

羅髻夫人站在正席主位,聽完大覺大師的話,依然臉含微笑,點點頭道:“大師說的兩點,義正詞嚴,老身自無異議,趙南珩雖然隻是峨嵋派一名記名弟子,老身冠以‘羅峨聯姻’,並不是想高攀峨嵋派。而是為了兩家恩怨,六十年來,迄末消泯,南珩的入贅本宮,正是消解貴我兩派舊怨最好的辦法,而且也符合兩家先人的誓約。

大師既然以峨嵋掌門身份,當眾鄭重否認‘羅峨聯姻’之舉,老身自當尊重大師意見,好在南珩是中飛龍的後人,大師已聲明不幹與他的婚事,婚禮自可繼續進行。

至於大師駕蒞寒山,既為踐約而來,老身理當接受,隻是今日乃是小徒完煙之日,大師有道高僧,自不能強人所難。老身之意,大師既然來了,且請喝杯水酒,等婚禮之後,老身當親領大師,前去劍壁,參看敝派三劍,不知大師尊意如何?”

她這一番話,不卑不亢,委婉陳詞,說得通情達理,絲毫不像出於大魔頭之口。

大覺大師連忙合十道:“夫人吩咐,老衲自當遵命。”

說完,便自徐徐回身坐下!

羅髻夫人瞧瞧天色,抬眼道:“時光差不多了,師姐請入座。”

石龍婆慌忙顛著屁股回到主席,在羅髻夫人下首站定。

殿上奏起細樂,木字真胸掛“讚禮”紅綢,站到殿左,丁允方也掛起“司禮”紅綢,站到殿右。

細樂乍停,木字真從抽中取出一張紅紙,高聲喝道:

“百輛盈門喜氣繞,

錦屏吹澈鳳凰蕭;

籃橋才子成嘉會,

先步雲梯駕六鼇。”

丁允方等他讚完,連忙接道:“升炮……奏樂……引新郎入畫堂……”

門外響起衝天爆竹,殿上奏出奏晉之曲,一對手持紗燈的俊美小童,引著新郎進入彩殿。

趙南珩一身新衣,胸佩大紅花朵,腰懸倚天古劍,玉麵朱唇,神采奕奕,緩步走到中央主席台前麵站停。

這一刹那,大紅、粉紅席為了討好西妖,紛紛鼓掌。但紫席上,大覺大師瞧到他身邊的倚天創時,神色為之一黯,口中低低念佛。

南玖雲回頭望了天地一卜一眼,抿抿嘴,臉上不禁露出笑意。

彩殿上,琪兒和小玫兒的目光,都盯著新郎,恨不得跳過去咬他一口!

坐在鬼手仙翁下首的那個黃臉道童,身軀為之一顫,鬼手仙翁急忙以目示意。

這時,木宇真又唱了一首讚詩,丁允方在高聲叫道:“引新娘入畫堂。”

一對手執紗燈的俊美使女,攙扶著頭戴珠冕,身穿大紅金繡裙襖的小公主,粉頸低垂,緩緩行來,在掌聲中站到中央主席台前麵!

木宇真又高聲讚道:

“玉斧早訂月下盟,

人間佳偶自天成;

華堂今日觀嘉禮;

繡幕牽絲好定情。”

丁允方接道:“請大冰人結彩繩,完六禮。”

這時一名宮裝使女手托錦盤,款款走近石龍婆身前。

石龍婆咧開癟嘴,從盤中取過一條一文來長中有彩結的彩帶,一端授與新郎,一端授與新娘,兩人相隔一丈,麵向彩殿而立,中間有一個彩球相互連貫。

丁允方大聲道:“主婚人就位……上香……”

羅髻夫人盈盈起立,正待朝供奉三星的長案前走去……

突然有人沉聲喝道:“夫人且慢!”

在莊嚴隆重的婚禮進行之中,這一聲來得太以突然,全場之人,不期全都為之一怔。

羅髻夫人聞聲回頭,目光瞥處,這發話之人,正從彩殿右首席上站起身來!

他,就是第二代北鬼——鬼手仙翁蘇如晦!

這下,連羅髻夫人也大感意外,不期麵露詫容,抬目問道:“蘇道長有何高見?”

殿上細樂同時停了下來,鬼手仙翁慌忙拱拱手,道:“該死!該死!我這假牛鼻子有一疑問,驚擾嘉禮,夫人原諒。”

他一開口就連說“該死”,在人家吉日良辰,正是忌諱之言!

羅髻夫人明知對方故意搗亂,但隻微一皺眉,說道:“道長有什麽疑問,但請明說。”

鬼手仙翁搔搔頭皮,沉吟道:“老道隻想請問一聲,今日這場喜事,不知新郎是誰?”

這簡直是無事生非,橫生枝節,新郎是誰?不但請柬上寫得清清楚楚,就是方才大覺大師和羅髻夫人的對話中,也一再提及,鬼手仙翁焉有不知之理?

羅髻夫人被他問得一楞,她心細如發,料知北鬼此問,其中必有緣故,還沒來得及開口。

石龍婆臉色一沉,叱道:“老牛鼻子,你是找事來的?”

鬼手仙翁仰天大笑道:“石龍婆,你是一手包辦的大媒人,哈哈,三姑六婆,實**盜之媒介,你這媒婆,做得不錯!”

石龍婆水泡眼中凶光熠熠,怒嘿道:“蘇如晦,江湖上人怕你北鬼,羅髻山沒有你撒野的份兒!”

鬼手仙翁麵不改色,嗬嗬笑道:“我假牛鼻子是向羅髻夫人質疑,你媒人免開尊口。”

一麵朝羅髻夫人道:“夫人還沒回答我老道呢?”

羅髻夫人道:“老身不知蘇道長用意何在?”

鬼手仙翁笑笑道:“夫人請回答了我的答題,假牛鼻自會奉告。”

羅髻夫人道:“新郎趙南珩,道長何用明知故問?”

鬼手仙翁又道:“這到底是哪一個趙南珩?”

羅髻夫人笑道:“趙南珩是峨嵋派記名弟子,第三代中飛龍,天下能有幾個?”

鬼手仙翁道:“照理,自然隻有一個,但據我假牛鼻子知道的,如今江湖上卻出現了三個趙南珩,所以我想問問,這位新郎官,究竟是哪一位趙南珩?”

石龍婆突然怒吼道:“師妹,他是存心搗亂,別聽他的。”

羅髻夫人聽出北鬼話中有因,一麵搖手道:“我還沒聽人說過,師姐,聽蘇道長說下去。”

一麵指目道:“蘇道長既然知道江湖上出現了三個趙南珩,總該知道真的隻有一個,其餘兩個,隻怕全是假冒之人。”

這時,全場之人,都在全神貫注,傾聽著兩人說話,連南玖雲也以懷疑和詢問的眼光,朝天地一卜投去,天地一卜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鬼手仙翁道:“不錯,不錯,我假牛鼻子就曾親眼看到過三個,但誰真誰假,我假牛鼻子直到現在,還沒弄清楚。夫人知道我假牛鼻子向來不喜多管閑事,不過這件事,我也湊巧碰上,一時好奇,說出來也許可供夫人參考,唔……”

他偏頭想了想,才道:“那天,我在路上,碰到一個人騎著快馬,一路急馳,因為他跑得太快了,才引起我假牛鼻子注意,回頭一瞧,此人腰懸倚天劍,不就是趙南珩?

咳,這話還該從頭說起,因為這小夥子幾個月前,被人在‘百會穴’狠狠擊了一掌,是我老道把他救活的,所以一眼就認得出來。當時我心頭不禁有氣,暗想:好小子,我老道花了多少功夫,把你從鬼門關硬拉回來,如今你遇上老道,竟然裝作不識,連理也不理了?

哪知一回頭,哈,後麵又是一個趙南珩,遠遠跟蹤。我心頭一奇,也跟了下去,哪知我老道隻在酒店裏灌了幾杯黃湯,就耽誤了大事!

那騎馬的趙南珩,落店之後,被後麵的趙南珩下了迷藥,不但廢去武功,偷了他倚天劍和飛龍玉墜,而且還**了一個可憐的女娃兒……”

全場本來靜得沒有半點聲音,但此時有不少人輕咦出聲!

鬼手仙翁續道:“等老道趕到,奇怪,屋中竟然又多出一個趙南珩來,那可憐的女娃兒已經服下毒藥,托第三個趙南珩代辦後事,老道向來是見死不救的,但這回卻伸手管了閑事羅髻夫人臉色漸漸凝重,問道:“這女娃兒人呢?”

鬼手仙翁突然伸手指指他身邊的黃臉道童,說道:“喏,喏,她就是我假牛鼻子的徒兒……夫人瞧她像不像趙南珩?”

說到這裏,一邊吩咐道:“徒兒,你站起來給夫人瞧瞧!”

大家聽他這麽一說,所有的目光不期而然全朝黃臉道童投去,連新郎趙南珩,新娘小公主也禁不往回頭瞧去!

隻見黃臉道童身子一陣抽搐,顫抖著站將起來!

不,他一下摘去道帽,同時從臉上揭下人皮麵具!秀發披散,露出一張鵝眉臉,黛眉、鳳目、長長的睫毛中,珠淚滾滾而下,口中尖聲叫道:

“師傅,你老人家替徒兒作主……”

原來這道童正是羅髻門下西寧堂香主辛舒平!

羅髻夫人臉色倏然一變,驚詫的道:“是平兒……你受了誰的委屈?師傅一定替你作主。”

辛舒平淚流滿麵,手指新郎趙南珩,哭道:“惡賊,就是這萬惡**賊害了徒兒。”

新娘謝幼慧以手掩麵,哭道:

“師傅……”

嬌軀搖晃,幾乎站立不住。

新郎趙南珩木然不知所措!

羅髻夫人不知是驚是怒,臉色鐵青,朝石龍婆問道:“師姊,這是怎麽一回事?”

石龍婆也傻了,但她隻不過楞一楞,立即癟嘴鼓動,點點頭道:“老身查訪多日,始終沒有舒平的消息,隻當這孩子已經遇害了,多謝蘇道長救援。至於冒充南珩的小賊,已在彭澤附近,死在巫婆子的‘霹靂子’下。舒平,你縱然受了委屈,總算大仇已報,今日是你小師妹吉回良辰,你忍耐點兒,待會,等行過大禮,老身自會把經過情形告訴你的。”

羅髻夫人聽得臉色稍並,還沒開口,辛舒平倔強的道:“不,師伯,弟子認得出來,萬惡**賊就是他……”

石龍婆不待她說完,臉色一沉道:“孩子,你怎麽連師泊的話也不聽了?今日這場喜事,是師伯做的媒人,難道還會弄不清楚?讓人假冒新郎?”

說到這裏,回頭朝讚禮的木宇真,司禮的丁允方吩咐道:“沒事了,婚禮照常進行!”

辛舒平因石龍婆總究是自己師伯,她如此說了,隻好含淚坐下。

坐在東怪身邊的琪兒,和坐在慕容夫人身邊的小玫兒,巴不得新郎不是趙南珩,四道眼神隻是一霎不霎的盯在新郎臉上,希望能夠找出一些破綻來,當眾戮棄他;但她們都失望了,新郎實在是趙南珩本人,一點也不假!

羅髻夫人已經盈盈起立,她是主婚人,要在三星像前上過香,行過禮,新人才能交拜。

但就在她正待轉身走去的當口,又有人站起身來,叫道:“夫人且慢!”

羅髻夫人臉有溫色,抬目瞧去,這站起來的人,就是坐在右首紫席上的生相很瑣的黑衣老頭——自稱是神丐門下的天地一卜!

羅髻夫人秀眉微微一蹙,天地一卜已聳聳肩,拱手道:“令高徒忍辱而來,哭求夫人替她作主,如今真相未明,夫人難道不了了之嗎?”

羅髻夫人被他問得一怔,石龍婆橫目怒聲道:“羅髻派的事,自有羅髻派的人會管,用不著你朋友操心。”

天地一卜連連點頭道:“這話不錯,隻是小老兒受人之托,有件東西,轉繳夫人過目。”

他緩吞吞從懷中取出一方玉佩,高舉過頂,向四下晃了晃,舉步送了上去。

辛舒平一睹玉佩,就起身叫道:‘師傅,這方玉佩,正是徒兒托趙南珩少俠轉呈師傅的。”

天地一卜忙道:“對了,小老兒就是受趙南珩之托,轉繳夫人來的,這位新郎怕不知道吧?”

他此話明明說新郎是假冒的了,方才業已平靜下去的氣氛,又登時緊張起來!

石龍婆大怒道:“作簡直胡說,新郎趙南珩就在這裏,你受誰之托?這人呢!”

天地一卜巴玉佩放在案上,聳聳肩道:“今日是新郎大喜之日,小老幾隻是奉命喝喜酒來的,小老兒和新郎也是熟人,這個……嘻嘻,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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